十裡營。

　　派出所對面的馬路邊，一輛桑塔納2000緩緩停靠，三名中青年男子推開車門走下來，隨後，不約而同的昂頭仰望老顧家屋頂。

　　其上，有一條諾大橫幅迎風搖擺，上書:瞧對面那座藍底白漆的大房子，我顧安民建的，賊結實，保修五年！

　　回頭看向對面。

　　外圍一圈鐵柵欄，左側橫放寫有'為人民服務'紅色大字的基台，右側安置一座藍底白漆的報警亭。

　　大門尚未安裝，小院中間豎著紅旗，後方則是一座上下兩層，瓦房結構的小樓。

　　造型周整，有棱有角，整體看上去就像一頂大簷帽，有警徽，有公安和POLICE……

　　三名中青年對視一眼，再次昂頭看向老顧家屋頂，臉色皆有些古怪。

　　“好膽！”

　　“領導，讓人撤下來?”

　　“他違法了?還是妨礙公務了?”

　　“……”

　　“走吧，我看王所在打電話，估計鄉裡已經知道咱們來了。”

　　“先去鄉大院?”

　　“不，直接去他們邀請咱考察的建軍磚廠，前面十字路口左拐，直行五六裡就是，我要趁他們沒什麽準備，瞧瞧搞什麽名堂。”

　　“領導，您去過建軍磚廠?”

　　“去過，顧建軍盤下磚窯的時候，我還是三領導，負責審批、簽字，由於磚窯屬於地方資產，我又帶人跑來核查。只是，這個磚窯問題挺多。”

　　“為啥沒查封?”

　　“不是你想的那種問題，這個磚窯手續齊全，說它有問題，是建造磚窯的時候太著急，留下許多缺陷，導致燒結磚合格率不到一半，十裡營虧損嚴重，便轉讓給了顧建軍。說來神奇，顧建軍瞎搞一通，還真燒起來了。”

　　“可能這就是命。”

　　“唉，誰能想到，大澤會發洪水。”

　　“大澤大澤，本來就是低窪之地……”

　　聯絡員(類似秘書，縣領導不能配秘書)說完，話音一轉，“領導，十裡營不止一次來縣大院申請批款，每次都被咱拒絕，就怕這邊對咱縣裡工作有什麽意見。”

　　“沒辦法，你看這路，坑坑窪窪，從縣城到十裡營，六十裡，足足跑了倆小時，終歸要修啊！”

　　縣大領導鑽進桑塔納2000，接著歎息道:“咱們南旺縣，先跟北邊的安泰地區，再跟南邊的荷花地區，現在又被劃分給東邊的濟水市，踢來踢去，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如果自己不攢點錢，難道要拚誰更窮，跟貧困縣搶吃的?我臉皮可沒那麽厚。”

　　“就怕下面鄉鎮不理解您的苦衷。”

　　“理解有個屁用，先勒緊褲腰帶，省錢攢錢，再砸錢修路，串聯所有鄉鎮，到時候人力和資源互相流通，這才叫發展，我相信，下面鄉鎮會理解的……”

　　縣大領導說著，猛地扭頭看向車窗外。

　　同樣的條幅，同樣的字體:瞧對面那座青磚綠瓦的拐角樓，我顧安民建的，賊漂亮，保修五年！

　　“顧安民！”

　　“領導，他是顧建軍的第五個兒子。”

　　“我知道，前陣子這小子搞貸款，一口氣湊齊三大銀行，好家夥，事後市法院老領導都跟我誇他，是個政法苗子。”

　　“這跟政法有啥關系?”

　　“頭腦啊，若這頭腦用在正道上，你認為還有歪門邪道的活路?”

　　“……”

　　“可惜，老領導要退了。”

　　“不是還有兩年麽?”

　　“是啊，

原本兩年後退休，但其打算退休前，搞定一直沒能解決的市三建問題。於是，老領導先抓內部蛀蟲，然後順藤摸瓜，打算揪出幕後者。然而，老領導低估了對方能量，那些人串通一氣，來了個'一刀切'，令所有即將退休的老領導們，提前退休，美曰其名:為年輕人讓路。”　　“唉，這世道……”

　　“別想了，咱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省得被人家兩三句話，就搞丟飯碗。”

　　縣大領導轉移話題，“老領導退休，收不了門生，便讓我照顧照顧這小子。”

　　“那咱?”

　　“先看看他有什麽能耐。”

　　“領導，您快看，南邊有海市蜃樓，像極了南天門！”

　　“謔……”

　　“額，領導，是真的，一座大牌坊。”

　　“……”

　　十裡營村民們為了搶購青磚，早在清晨就前往校門口排隊，因此，荒野小路上了無人影。

　　但隨著靠近磚廠，前方逐漸熱鬧起來。

　　很快，視野中烏壓壓的全是人。

　　村民們見慣某人的林蔭大道，看到桑塔納2000，一點都不感冒。

　　縣大領導原以為十裡營有了準備，發現群眾對自己不怎麽在意，好奇心頓時被提起，拉住一位村民，“老鄉，你們這是……”

　　“咦?縣大領導，我在縣電視新聞裡見過你！”

　　“……”

　　“縣大領導來啦！”

　　“……”

　　呼啦啦……

　　無數群眾湧上來。

　　“領導，啥時候修路?”

　　“領導，明年公糧減免多少?”

　　“領導，五保戶的錢，怎麽還不發?”

　　“領導，我家一孩被計生辦強行打掉，您得給我做主啊！”

　　“領導，我家孩子8歲了，該上學了，能不能幫忙上戶口?”

　　“領導……”

　　顧雯雯眼看人群將縣領導淹沒，後面還有更多村民向前擠，嚇得小臉慘白，連忙拿大喇叭喊來二牛。

　　後者大吼一聲，衝進人群，拽出縣大領導，高舉著將對方塞進招待室，自己則是堵在門口，“安靜，別亂來！”

　　跟S縣大領導的兩名中青年，終於反應過來，想要進屋，卻被二牛一拖一掛，丟飛七八米。

　　“嘶……”

　　人群安靜了。

　　而招待室內，驚魂未定的縣大領導，剛打算出門安撫人群，眼角卻瞥到記錄的紙張。

　　“這……”

　　……………

　　十分鍾後。

　　顧安民駕駛加滿油的太子摩托，馱著兩位鄉領導抵達學校門口。

　　“還別說，這玩意確實比轎子快。”

　　“廢話，兩條腿肯定比四條腿快。”

　　二領導回上一句，翻身跳下車，四處觀察一番，“縣領導呢?”

　　“我哪知道。”

　　顧安民將摩托車停在桑塔納2000旁邊，環顧一圈老老實實排隊的村民們，快步來到招待室窗戶前，掃一眼裡面。

　　顧雯雯和倆老會計都在。

　　“縣領導呢?”

　　“校長，領導們在校長辦公室。”

　　“讓他們去招待處啊，你是不是傻?”

　　“您回來之前，王所打過電話，我提前把那些東西收了起來。”

　　“嘿，有進步。”

　　顧安民示意兩位鄉領導快跟上，直奔校長辦公室。

　　剛走到門口，便看到牆上掛著一排偉人像，而前段時間用來解釋自己為什麽叫'顧安民'的金句，'護國安民，一生所願'，也被高高掛起。

　　而四周。

　　【勞動人民最光榮！】

　　【做一名新時代建設者！】

　　【我們青年有目標，祖國發展有方向！】

　　'顧雯雯開竅了！'

　　為啥不是張偉做的?

　　張大律師去縣城幫韓經理打官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