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原以為歐陽華敏已經血戰身死,近日才得知他還活著,且與閔兒一同來到長安京城,在甘府落腳。太子本想好好酬勞歐陽華敏一番,但礙於自己對閔兒的私情,遲遲未能著手去辦。如今不知歐陽華敏因何來到自己宮內,久不謀面,乍然相見,自是難免感到突兀。
孫常、周悅看到太子在旁,忙向他恭敬叩拜。歐陽華敏只是對太子深深一揖,施禮問安,卻不多言。王鳳見過他們三人,讓孫常、周悅先行離開,獨自領著歐陽華敏和太子來到一間樞機密室,遣去左右侍奉的宮人,然後將太子與雪兒昨晚的遭遇向歐陽華敏詳細說明。太子至時才知王鳳一早就給歐陽華敏送去密函,專程邀他趕來商量如何應對太子宮遇賊之事,心想:“怪不得舅舅適才對自己的安危裝作漠不關心,原來他心裡早有應計。”
歐陽華敏向太子仔細詢問昨晚兩名賊人的情狀,推測道:“會不會是施明、吳光二人?”王鳳道:“我的確有此猜疑,但不得明證,所以想聽聽賢侄有何高見。”歐陽華敏道:“若是他們,必定與樓家脫不了乾系。晚輩鬥膽獻策,馬上追查樓家,把劉堇大人的屍骨翻查出來,再與范曄大人的屍首共同為證,當可鏟除樓家這個幕後賊窩。賊人沒了主使依靠,自然不敢再來行刺,如此方能保得太子往後平安無事。”太子聞言,驚問道:“范曄、劉堇被人殺了?”歐陽華敏簡略將兩位大人被害的經過向太子說知,嚇得太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王鳳道:“樓家這個罪魁禍首必定不能放過,但眼下還不是對其動手斬草除根的時候。一來太子大婚在即,暫時不宜大動乾戈。二來我等只是暗中得知劉堇、范曄被樓家所殺,沒有其他可靠的證據證人,不知情之人容易以為是我等無端猜疑。若想從樓家後院挖出劉堇的屍首作證,樓家的勢力那麽大,恐怕不易辦到。”歐陽華敏不甘對樓家一忍再忍,重提之前所議道:“以陰謀勾結匈奴人為由對樓家進行翻查,在下和甘師叔、閔兒端的足可為證。”王鳳仍是搖頭道:“延壽兄目前正被朝庭權勢之人陷害排擠,自身冤情難雪,實確不宜出面作證。況且他遠在千裡,短時之內也無法趕得回來。閔兒身為一名西域藩國的女子,為何願替我等作證?她又如何知道樓家犯逆作惡之事?到時實難解釋得清楚。至於萬兜沙等樓蘭武士,更不可能指望他們肯為我等挺身而出了。而賢侄已有重任在肩,不到情非得已,最好不要與樓家當庭對質。”
太子義憤填膺,挺胸接話道:“舅舅,甥兒親眼目睹賊人行刺,決能揭穿樓家的罪行。”王鳳聽了,眉頭一皺,立馬反對道:“這些事你不要插手,隻管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好。”太子甚感委屈,爭辯道:“為著我死了這麽多人,我豈能昧著良心佯裝不知。”王鳳提醒他道:“你是一眾惡人謀害之的,他們處心積慮算計,尚沒能得逞,正做夢都巴不得你落入圈套。你不小心提防,反倒自己跳將出來作證,無疑是引火燒身。”
太子凜然道:“朝廷之上對簿公堂,就是要教一眾惡人現出原形來,我怕他們做甚!”王鳳訓誡道:“驁兒,此事決不是你想的這般容易。至今我們僅掌握樓家的一些罪狀,尚無指證其與欲置你於死地的那位傅大人同為一夥的確鑿事實。那位傅大人仍在暗處,且未必就是暗害你的幕後主使,假使更有罪魁禍首,我們草草拿樓家問罪,是不是太早打草驚蛇,操之過急?”
太子沒想過害己之謀有這麽複雜,
啞口無言。暗地記起在范夫人城曾從藏身處望見的那位樓大俠,從歐陽華敏稟議的情形中已猜到其人十有八九與樓家有關,但礙於不願給舅父王鳳知曉自己是為閔兒胡亂闖入匈奴,話到嘴邊仍舊咽了回去。歐陽華敏替太子把話支開,問道:“以王大人之意,該當如何應對?” 王鳳沉吟頃刻,籌劃道:“我已交待太子宮上下不得走漏宮內的消息,以目前的境況看,昨晚那兩名賊人應該還不知道我等已經掌握他們行刺之事,近日內估計會故伎重演,我們且來個將計就計。驁兒,你行動起居一切照常,權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這幾日晚間,煩勞歐陽賢侄隱秘藏在太子的寢殿內伏守,專候賊人到來。我在寢殿周遭也多布置人手,到時務必合力將賊人捉拿。等到人證確鑿,我們再與樓家清算。”
歐陽華敏和太子覺得賊人若是再來,此計不失為良策,均表讚同。三人商量定當,歐陽華敏即公然先回甘府,晚夕悄悄重至太子宮,守候在太子的寢殿之內。給太子侍寢的宮人已被換成王鳳的心腹,他們曉得歐陽華敏的來意,既不驚訝,也不向外聲張。
太子深夜輾轉難眠,心裡始終放不下閔兒,見殿內的宮人盡已歇息,便披衣起床,私下向歐陽華敏打聽閔兒的情況,聊慰癡心眷懷。待言及閔兒嫁人之事,歐陽華敏明白閔兒的心意,但不想瞞騙太子,又不想讓太子知道雪兒撒謊,遂道:“我沒有聽說閔兒已嫁什麽人,確鑿之情如何,你得去問雪兒和閔兒。”
太子甚感失落,歎道:“我哪裡還能見得到閔姊姊?本以為她會嫁給你,沒想到她連你也舍棄了。”歐陽華敏道:“殿下不要誤會,我與閔姑娘決無兒女私情,彼此隻當兄妹相待。”太子道:“你們一路從西域來,她連婚姻大事都沒告知你麽?”歐陽華敏道:“沒有。”太子一陣心酸,更加難以釋懷,悲傷不已。
歐陽華敏安慰他道:“殿下不必一門心思撲在閔兒身上。雪兒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她對你有情有義,與你交往至深,此次她大老遠趕來看你,足見其誠意。你留她在宮中住了幾日,且讓她在寢殿內過夜,難道不是為她所動麽?”太子道:“雪兒的確頑皮可愛,可是我對她的喜歡不同於對閔姊姊那樣的喜歡,就像你對閔姊姊那般,我當雪兒也只是好妹妹而已。”
兩人說到共同的心境,歐陽華敏頗能理解,感慨道:“其實各人皆有各人的煩惱,我也有自己深愛的女子。殿下日後登上皇位,假若我與那女子遇到難以結合的障礙和困厄,須得殿下出面相助,殿下到時可否願意幫這個忙?”太子想都不想就斬釘截鐵道:“當然願意。莫說你有恩於我,哪怕是尋常普通百姓,我也應當盡可能成全他們兩情相悅之美。”
歐陽華敏頓覺心中的一塊巨石落下地來,胸臆舒暢,坦言直諫道:“敢請殿下務須謹記今日所言,以造福天下百姓蒼生。”太子豪氣道:“我若為人君帝王,本就該為天下萬民謀求福祉。今日之言,他日必踐,斷不會視同兒戲!”
歐陽華敏深受感動,默默走到太子面前數步開外,理袖整衣,雙膝齊跪,手額觸地,恭敬虔誠向太子稽首叩拜。太子惑然不解,驚問:“歐陽公子何故行此大禮?”歐陽華敏肅然道:“殿下能以天下黎庶蒼生為念,乃是我大漢子民將來之福。草民歐陽華敏在此鬥膽代萬眾百姓朝拜殿下,祈祝殿下日後順利登基為帝。”
太子心中大悅,喜形於色,但口上仍是謙遜的道:“本殿下方今還是俎上之肉,實有賴歐陽公子護衛周全。”說著,走過去將歐陽華敏扶起。歐陽華敏難抑情懷,伏身再拜,忠心耿耿立誓道:“小民甘為殿下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太子正當少年,甚有抱負,知道歐陽華敏武功高強,且甘願為自己的安危出生入死,大見信用,與他不分尊卑促膝相談。兩人都飽覽經書,廣識博見,言古喻今,縱論理政安邦之道,非常相得。漸漸的太子憂腸稍解,複歸榻室睡去。
寢殿裡外一夜安然無事。次日平旦將至,歐陽華敏依王鳳之計欲離開太子宮,待深夜再來。太子知他通宵未得合眼,過意不去,強留他一同饔膳之後再走。歐陽華敏心想恭敬不如從命,多呆一會兒應無妨礙,遂順從太子之請。
兩人用膳已畢,歐陽華敏起身告辭。宮人忽報皇后娘娘駕到,太子心念一動,想讓歐陽華敏在母后面前露露臉以彰表其勞,定要拉上他走出齋殿相迎。歐陽華敏不好對王皇后避而不見,隻得跟在太子身後,陪他出到齋殿門外。
但見宮內闊道上眾多官員隨從和宮人簇擁著王皇后正朝齋殿行來。王皇后威儀棣棣,鳳顏爽朗,邊邁蓮步邊翹首而望,看上去心情很好。她的左邊跟著王鳳,右邊跟著一名歐陽華敏從未見過其面的大臣,年紀與王鳳相當,容貌清瘦,身材修長。後面還跟隨著十幾名官員,除了太子的老師張大人、王皇后的近侍王章、太子宮的屬官孫常、周悅等幾人外,其他官員歐陽華敏一概不識。
王皇后見到歐陽華敏一早便在太子宮中,也不覺得驚奇,欣然受其拜禮,命他平身退下。王鳳偷偷向歐陽華敏使個眼色,歐陽華敏立馬會意,不聲不響離開眾人,遽向宮門行去。走得幾步,聽得王皇后吩咐左右道:“史大人,你和眾位愛卿先到正殿商議婚儀諸事,我與王鳳大人過問一下太子的飲食起居。”
歐陽華敏欲知那史大人是誰,作速回頭尋望,正見王皇后右邊那名清瘦官員叩首領命,然後在宮人的陪侍下,帶著眾多同來官員徑往太子宮正殿行去。王皇后則領著王鳳、太子走向寢殿。歐陽華敏心想王皇后及眾位官員既是為太子的婚事而來,自己不宜多待,便快步出宮,取道返回甘府。
王皇后三人到了太子的寢殿之內,王鳳摒退宮人,王皇后即向太子詳詢雪兒的近況,對太子留雪兒在寢殿陪夜顧慮良多。太子見她隻關心雪兒,對有賊人夜闖太子宮行刺之事隻字未提,不免納悶起來,吞吞吐吐說不清楚。王鳳在一旁幫著圓場,原來他怕王皇后放不下太子的安危,沒有將所有實情告知她,只是以增加太子宮的防衛為由,奏請王皇后準許召令歐陽華敏夜間進入太子宮相助守衛,王皇后當然不會反對。
太子聽出王鳳的用意,更加不敢如實稟報,強作歡笑,謊稱近日宮內諸事皆好,且雪兒頗識大體,已返甘府回避他與許娥的婚期,請王皇后寬心。王皇后察覺太子的言談舉止少了許多愁悶之狀,以為他有雪兒相伴之後,已解開鬱結,不再忤逆賭氣,甚是快慰。為穩妥起見,她好言開勸太子等到辦完與許娥的婚事後,再去與雪兒交往。太子有苦難言,沒心思為將來著想,索性一概疾口答應。
王皇后心情舒暢,對太子道:“連日來盡是張羅你的婚事,至今總算有了大概眉目,我把眾位谘議大臣叫到你的宮裡來,是想讓大家也聽聽你的意見。你有何想法,一會兒盡管向大家交待。”太子道:“孩兒沒什麽想法,一切但聽母后安排。”
王皇后道:“適才看見歐陽公子行色匆匆,不知他對相助護衛太子宮這份差事是否樂意?”太子道:“歐陽公子秉忠盡責,毫無推托厭煩之言。”王皇后記掛著半年多來已發生不少謀害太子的惡逆怪事,不無擔憂,轉而對王鳳道:“驁兒身為一國太子,決不能出任何差池。若將驁兒的安危盡行押在一個少年俠客身上,實確太過輕率。你是驁兒的長舅,務須多加費心,哪怕動用再多衛士,也要擔負好驁兒宮裡的護衛值守諸事。往後幾日,預備婚儀等煩務就多讓史大人替你分派督促罷。”王鳳唯唯應諾。
王皇后又道:“歐陽公子年紀輕輕卻一身武功,品性也似溫良,倒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你們兩人都得好好想想,日後該給他賞賜個什麽官職,以饗他為太子竭心盡力之勞。”
太子道:“歐陽公子是個性情中人,心直氣傲,以孩兒的猜測,他好像並不在乎名位利祿。”王皇后道:“人無利而不往。以他這般小的年紀,即使有所欲求,估計不敢也不願主動說出來。”太子道:“那倒不一定。他膽略過人,有什麽願想必定會坦率言明,否則便是無心謀取功名而已。”
王皇后不放心道:“不耽功名、不為利祿羈縻之人大多不願受約束。他要是那樣的話,只怕靠不住,難以信任見用。”太子道:“母后不必多慮。歐陽公子雖不為利欲左右,為人處事卻是恪盡職守,忠勇有加,重情重義。他在護送孩兒前往西域的路上屢屢舍生忘死,力戰群惡,甘冒艱險護全孩兒,如今回到長安京城,卻絲毫不貪求記掛功勞。孩兒也一直沒聽見他計較朝廷未予封賞之事,但有所遣,仍是在所不辭。可見他心地純良,憤奸疾惡,確是一名實至名歸的熱血俠士。有他在旁,孩兒當無大患。”
王皇后細心聽完,方才釋然道:“如此敢情難得。不過往後還是要給他多打發一些盤纏,好讓他方便支使。”王鳳在一旁滿口應承,進而道:“皇后娘娘在上,恕愚兄直言。如今皇上軟弱,權臣當道,有功不賞,有罪難罰。護衛太子並奪取匈奴寶藏之行,不只是歐陽公子未得封賞,西域都護甘延壽,朝中范曄、劉堇兩位有功之臣均未得到封賞。五十名羽林勇士以身殉職,朝廷只是偷偷給其家人施舍一點兒撫恤,到頭來眾勇士連個名份都沒有。而長安市井惡霸樓無恙、萬子夏等人盤剝商賈,賄賂權臣,媚奸朝廷,卻無人敢予懲處,任其等惡人橫行霸道。此等黑白顛倒,實屬大漢朝廷之不幸。”
王皇后道:“這些事情你們好好記著就是,等到你們成為一國之尊,執掌朝廷權柄,再大舉作為懲惡揚善不遲。”王鳳征詢道:“是不是可以尋些手段,將樓無恙等極惡之流先行鏟除?”王皇后不解問道:“為何要作此冒失之舉?”王鳳道:“為兄擔心謀害太子之人與這些市井惡霸陰相勾結,藏禍民間,銷贓匿跡,令朝廷無法查處幕後主使。而驁兒卻暴露於虎狼之目,旦夕難安。”
王皇后沉吟一瞬,嚴厲的道:“我曾依你之計,暗使范曄、劉堇兩人隱秘追查謀害太子的真凶,豈料不僅毫無結果,甚至連范、劉二人也已逃之夭夭,眼下蹤影全無。幸好朝廷以為范、劉二人多半是因護衛太子得不到封賞,負氣撂職,隱姓埋名,未予追查。要不然真相敗露,你我斷難解釋得清楚。往後不管是什麽事情,我但要你切切記住,任何施為須得分清輕重主次,小心謹慎,酌情應付,萬萬不可將驁兒牽連進去。”
太子見母后對舅舅王鳳前次所獻之策甚有悔責之意,急欲將劉堇、范曄二人已被惡徒所害之實說出來。王鳳立時以目製止,搶話堵住其口。太子見狀,隻好默不做聲。王鳳接續與王皇后絮叨太子的婚事,定下大略,三人便往正殿會合眾臣商議。
晚夕歐陽華敏如期而至,仍舊躲在太子的寢殿內伏守。但接連熬了三個通宵,始終不見有賊人前來的動靜。到得第四日清晨,歐陽華敏早早即離開太子宮返回甘府,然而才出宮門不遠,便察覺有人尾隨在後。回頭望去,見隱隱約約共有六人之多,且個個腰佩長劍,顯然意圖不善。歐陽華敏念頭一閃,暫先不回甘府,改向北行。
時候剛過卯時,又是冬日,天氣寒冷,街上除了他和遠遠跟隨在後的六人,幾無其他行人走動。日頭尚未出來,四處迷蒙,丈許之外已看不清,饒是如此,後面的六人仍以絨巾掩面,頭戴護耳皮弁,將整顆腦袋遮蓋得嚴嚴實實,僅露出一雙雙詭異狡詐的賊眼來。歐陽華敏一邊前行,一邊暗暗留意,發覺那六人跟得越來越近。
到得一條僻靜無人的街巷,三名跟蹤之人突然加快腳步,飛身越過歐陽華敏,在前攔住去路,另外三人則緊緊堵截在歐陽華敏的後頭。歐陽華敏斷然站定,立聽前頭居中的那人惡聲喝問:“小子,你要去何處?”歐陽華敏不客氣道:“我去哪裡與你等相乾麽!”那人道:“你一大早鬼鬼祟祟從皇宮內出來,我等懷疑你有偷盜賊行,須得將你拿下,帶回官府查問。”歐陽華敏鎮定問道:“你們是什麽人?”那人道:“我等是皇宮欽差衛士。”
歐陽華敏以目瞟視身後三人,提防其等從背面襲擊,然後詰問道:“你們既是皇宮衛士,可有出入皇宮的符節?”六人迅即從腰間亮出各自佩帶的一件物事來。歐陽華敏掃視一眼,但見那些物事與自己所持的皇宮符節一模一樣,不由得大感驚奇,謹慎續問:“你們當中誰是頭兒?”先前說話的那人道:“鄙人就是。”
歐陽華敏向他打量了一眼,稍稍放緩口氣問道:“敢問長官尊姓大名,在哪座皇宮值守?”那名頭兒盛氣凌人的道:“你管得著麽!趕緊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們走。”言畢,向左右一招手,身旁兩名同夥便各從衣衫之內取出一根結有套頭的繩索,作勢過來捆綁拿人。
歐陽華敏大聲喝阻道:“且慢!我也擔負皇宮守衛之職,也有皇宮符節在身。”說著,取出王皇后授予的玉符為證。豈料那頭兒連瞧都不瞧一眼,就極不耐煩道:“你的符節八成是假的,要麽就是從皇宮內偷盜來的。否則誰會給你?”歐陽華敏不知對方是何底細,不便貿然說出玉符來處,按住話頭不答。
那名頭兒嘿嘿奸笑兩聲,惡斥道:“小子,休想耍滑頭開溜。”旁邊兩名同夥聞言,抖開手中繩索的套頭,尺寸大逾輪轂,仿如牧人套馬一般,照著歐陽華敏的腦袋疾罩過來。歐陽華敏見對方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動手,也不躲閃,從腰間撥出青龍寶劍順手一揮,立將兩節套頭齊齊削落地上。
那名頭兒暴跳如雷,吼叫道:“大膽竊賊,竟敢反了!”六人立刻亮劍在手,拉開架勢,一下子將歐陽華敏圍困起來。歐陽華敏初見六人衣著眼神古怪,凶狠霸道,似對自己早有圖謀,本已疑心其等不是真的皇宮衛士。此時更見其等蠻不講理,硬要動武,也即仗劍在手,毫不示弱道:“想要逞強仗勢拿我,恐怕沒那麽容易。你們哪位膽敢在劍上與我拚個輸贏,我必定舍命奉陪。”他不知對方各人武功深淺,心下暗自盤算對策,臉上卻全無懼意。
那名頭兒惡狠狠的道:“誰會犯傻與你比試高下?你想耍詭計逃出我等的手掌心麽?眼下我們一共有六人,而你只有一個,知趣的話,就趁快棄劍服辜,省得弄髒我等六柄青鋒利刃。”言下之意,分明要六人合力對付歐陽華敏一人。
歐陽華敏鄙夷的道:“即使你們六人齊上,也未必能拿得了我。若定要動手,我權當今日遇著六條惡狗,打個群架,有何不可!”那名頭兒受辱,氣得說不出話來,長劍一揮,即直取歐陽華敏的面門。其余五人似是不甘自取惡狗罵名,暫且收勢握劍,駐足旁觀。
歐陽華敏心下稍安,穩穩接過那名頭兒的劍招,不急於反擊,與他一招一式的仔細拆解開來。卻見那名頭兒的劍招沉著渾厚,基底扎實,勇武有力,劈刺剛強,開闔之際蘊攻於守,進擊之間藏守於攻,精妙處劍走偏鋒,疾勁奇襲,威猛時泰山壓頂,更兼有雷霆震懾之威。歐陽華敏沉著應對,接招防守的多,搶攻還手的少,且戰且避,與對方交手二十幾個回合,方始看出其劍招中的一些端倪來,覺得頗像是昆侖劍法。
兩人一攻一守,頃刻間又折解了數十招。歐陽華敏詳加探究,確信對方使的必是昆侖劍法無疑,即改變守勢,反手進擊,彼此登時絞合纏鬥到一處,猶如兩架極速舞動的風車瞬間拚成一團。但見劍光交織,火花四濺,鋒刃撞擊之聲不絕於耳,兩人鬥得驚險萬狀,難分難解,幾乎不能辨別出細致的身影來。似此拚殺了數十個回合,歐陽華敏漸已佔到上風,但還未能迅即將對方擊退,對方仍鬥得酣暢淋漓,教旁人瞧不出絲毫勝負之兆。
歐陽華敏本以為看清楚對方的武功家數之後,知已知彼,再施展殺著狠招,擊敗對方應當較有把握。不料對方是個江湖老手,遇強則強,碰硬則虛,既不貪誘冒進,也不投機取巧,招招互拆,針鋒相對,穩扎穩打,不僅出劍精準,力道強勁,防守更是嚴密,幾乎不露一丁點兒破綻。歐陽華敏雖然越來越熟悉對方的路數,但暫時尚無禦敵製勝之機,難以速戰速決。
那名頭兒似知歐陽華敏已識破其劍法,盡施強手,一味使蠻,欲借氣力挽回不利局面。歐陽華敏見久久未能取勝,不免心生隱憂,暗想:“原來昆侖劍法竟有此等消磨時辰、耗費體力的打法。以對方的劍道功底,決非一名尋常皇宮衛士所能有,此人若不是專門挑選出來對付自己的宮內高手,就必定是某些江湖中人假冒皇宮衛士,事先早已謀劃算計在此動手,意在加害自己。若是後者,其等所為又出於何因?如果眼前余下五人皆有他們頭兒這般高強的武功,今日自己或將惡劫難逃了。”
兩人正在鏖戰之時,街巷閭裡聽聞打鬥之聲,早有人出來探頭張望。膽小的瞧上一眼便急急躲了回去,膽大的忍不住茫然而顧,莫知為何大清早就有人在街巷中持械鬥狠,搏命拚殺。對方觀戰之人對出來探望的街民厲聲喝斥道:“官府在此輯拿要犯,無關人等作速回家去,否則定將汝等視同要犯抓起來。”唬得連那些膽大的街民也隻得遠遠躲開。
那名頭兒見到驚動了鄰裡街坊,終於耐不住性子,手腳忙亂起來,招數頻頻遇險。急切之下,已顧不得面子,向五名同夥大聲催促道:“你們還在觀望什麽!難道想等那些愣頭愣腦的公差來攪事麽?這小子的武功厲害,我吃不住他,大夥兒抓緊一齊上,速速將他拿下。”五名同夥聽見,方如夢初醒,齊即揮劍向歐陽華敏圍攻過來。
歐陽華敏驟然以一敵六,相持不久便處於劣勢。而且與那名頭兒相比,其余五人的武功果然差不了多少,皆非庸手。好在他們使的也都是昆侖劍法,歐陽華敏對其等的套路招式基本了然於胸,才勉強抵擋得住六人的凌厲攻勢。但畢竟眾寡懸殊,歐陽華敏前後左右招架大感吃力,幾乎沒有還手的余地,不得已被逼退至一堵高牆之下,負牆而戰,以免腹背受敵。
對方六人窮凶極惡,招招緊逼,不讓歐陽華敏稍有轉寰的余地。歐陽華敏處處捉襟見肘,險象環生,身上的衣衫被劃破多處,劍鋒及肉,鮮血淋漓。
雙方惡鬥有頃,歐陽華敏料定難敵對方人多,心想若不棄械服輸,再鬥下去,只怕稍有閃失就會命喪亂劍之下。情急之際,苦思脫身之策,暗暗忖度:“對方口口聲聲說是官府中人,似乎只是想要捉拿自己,並無取自己性命之意,不妨先順從他們,過後再作打算。”顧念及此,即大聲叫道:“我不與你們鬥了,隨同你們去見官府便是。”
對方一人卻陰惻惻的道:“此時想要服罪求饒,恐怕已經遲了。”另一人道:“我們把你殺了,提頭回去交差更好。”歐陽華敏爭辯道:“你們既是皇宮衛士,豈能濫殺無辜!”那頭兒得意笑道:“小子,死到臨頭,還要嘴硬,不如留根舌頭到黃泉之下打聽打聽,我等為何定要取你性命。”
對方一邊搭話,一邊猛下殺著。歐陽華敏疑竇重重,暗暗叫苦。但窮漢拚命,尚有三尺之威,何況他一身精湛武功!當下奮起精神,使出渾身解數,抵力相搏。忽然想到手中青龍寶劍削鐵如泥的長處,便不再避讓對方的鋒芒,揮劍直斬對方手上的家什。
但聽得乒乓聲響,有兩名對手的長劍立被青龍寶劍砍劈成兩截。其中一人尖聲驚叫,卻是一名女子的聲音,其余強敵急忙護住斷劍二人紛紛閃後退讓,瞬時不敢再強行進逼。歐陽華敏心下大奇,更是生疑:“難道皇宮衛士還有女流麽?自己倒是從未聽說過,看來眼前六人的身份的確大有文章。”當下握劍守住門戶,嚴厲喝問對方:“你們到底是什麽人?與我有何冤仇?為何要執意取我性命!”
對方六人無一應答,隻管在歐陽華敏身周丈許之外合成一圍,緊盯死守,既不讓歐陽華敏脫身,又畏懼他手中的利劍,都不敢貿然靠近前來出手攻擊。那名女子定下神來,提醒同夥道:“這小子手中的家什古怪,大家須得小心提防,不能與它碰硬,免得再著他的道兒。”那名頭兒冷笑道:“一把絕世好劍,正是我等夢寐以求之物。今日定要協力將它拿到手,休得讓這小子逃走了。”
另一名同夥對握著斷劍的兩人道:“四弟、五妹,你們吃了這小子的大虧,暫且靠後,容我等慢慢來了結他的狗命。”那手持斷劍的男子惱怒非常,凶惡的道:“他奶奶的,怕他做甚!我半截斷劍照樣能剝他的皮,抽他的筋,還要把的心肝挖出來,叫他死不安生。”那女的倒顯得有些膽怯,顫聲道:“定要教他以命賠劍!”
歐陽華敏察覺對方不僅貪婪,且心狠手辣,暗想:“這夥惡人的的品性聽來像是平日裡為非作歹之徒,決不像是什麽皇宮衛士。憑他們的聲音判斷,我與他們無一熟悉,也不可能有什麽過節,而他們卻對我盡下毒手,背後勢必有不可告人的圖謀。眼下須得想辦法弄清楚他們的真實面目,來日才不至稀裡糊塗再遭他們暗算。”拿定主意,計上心頭,趁著對方六人尚在惶惑遲疑,未對自己重新出手之機,暗暗默念般若菩提功法,氣下丹田,複運行於周身筋脈。俄而即覺有一股陽剛內力從五髒六腑噴薄而發,源源不斷積聚於膻中氣海之間,躍躍然欲往掌心激射而出。
對方六人交頭接耳比劃商量了好一會兒,才緊握兵刃,審慎戒備的舉步向前,一齊朝著歐陽華敏慢慢收攏合圍而上,一邊步步前挪,一邊凝神提防著那把青龍寶劍。歐陽華敏不待其等近身,即以劍拄地,弓腰架步,雙臂提起,氣運於掌,猛然向那名頭兒的臉面顱項隔空輪番擊去。但聽得呼呼聲響,即見其人遭受無形掌力重創,如遇狂飆逆襲,頭部激烈後昂,軀體歪斜,幾欲倒地,所戴的皮弁絨巾盡被擊飛離身,飆出其後數丈開外。
那名頭兒顯得痛苦萬狀,趄趔倒退幾步,急速趨旁避開歐陽華敏的掌風,方得站穩,然已張目困難,莫敢直視。歐陽華敏不待另外五人回過神來,頃刻間連連發掌,如法炮製,將其一眾蒙頭蓋臉之物悉數擊落在地,令個個顯露出真容來,慘狀比他們的頭兒更甚。對方六人莫知歐陽華敏有何神力能隔空傷人,一時間如遇妖魔鬼怪,無不瞠目結舌,惶惑驚懼不安,懵懵然莫知所措。
歐陽華敏歇掌細瞧,但見對方適是五男一女,老少不等,盡皆蒼頭披發,沒一個有皇宮衛士的半點模樣!那名頭兒最是年長,約莫有四十開外,皮白無須,面相如同閹宦寺人。那女的三十出頭,眉目還算清秀。另外四名男子都在三四十歲之間,一個肥頭大耳,一個尖嘴猴腮,一個容貌稍顯端正,年紀看起來也最小;再有一個便是被歐陽華敏削斷長劍的兩人之一,長得賊眉鼠眼,留著兩撇短髭,無須無髯,一臉奸滑之相。依其同夥對他的稱呼推斷,他在六人中應該是排行老四。
歐陽華敏因那老四對自己惱恨在心,口出惡言,故而對他多看了兩眼,結果把他嚇得更是魂飛魄散,全身上下顫抖個不停。只聽見他慌慌張張、語無倫次的道:“這小子會使妖法,不是神仙便是鬼魅,我們得趕快走人,留條活命要緊。”那尖嘴猴腮之人急忙向他使眼色,穩住他道:“我等事情還沒辦完, 就此收手交不了差。”那老四道:“我才不管。即便是給我金山銀山,統統也不敢……不想要了。”口中說著,兩條腿卻控不住發抖,邁不開步來。
那名頭兒強自攝定心神,瞪住歐陽華敏喝問:“小子,你使的是哪門子武功?”歐陽華敏有意氣他,也想糊弄他、套他的話頭,揶揄道:“我這叫做天羅地網捉狗功,專門對付汝等心術不正、冒充皇宮衛士的惡狗。你們若是怕了,就老實交待為何要一路跟蹤對我下手,我可暫且饒過你們。”
那名頭兒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滿以匪夷所思的目光望著歐陽華敏,心裡盤算猶豫有頃,估計已無拿下歐陽華敏的把握,不得已對另外五人揮手道:“今日便宜了這小子,我們走罷。”言畢,跨步先行。另外五名同夥匆忙跟上。那老四動作僵硬,走起路來踉踉蹌蹌,不出兩步便落在了後面。那女的扭頭看見,急從斜刺裡回身扯上他快步往前趕,生怕遲了會被怪物吃掉似的。
歐陽華敏看著六名惡人離去,心想:“這夥陌生歹徒的武功不弱,自己若不是憑恃般若菩提神功出其不意把他們嚇跑,他們決計不肯放過自己。若即追上前去截住他們盤問害己之因,必定重遭圍攻,叵測難料。莫如讓他們先去,自己假意不追,卻趁他們一時勢同驚弓之鳥未及提防,悄悄尾隨在後,設法查出他們的歸處。然後再見機行事,方有可能弄清楚其等為何要加害自己。”遂朝相反方向而行。
待那六名惡人轉過街角,已無法察覺自己的行蹤,才飛身躍上街邊的房屋,踏著屋脊偷偷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