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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鳴劍錄》第5回 樓蘭翁主(三)
  且說萬兜沙師兄弟三人和閔大寬敵不過李晚,情非得已離開思歸崖,不甘心就此落敗走人。閔大寬更是舍不下閔兒,四人便在山崖四周的荒野山嶺上不擇方向胡亂行走,一時莫知所歸。

  路上閔大寬約略將與李晚相鬥之時的諸般感受向萬兜沙師兄弟透露,四人均覺得如今多了李晚這個大對頭,再想要回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救出閔兒來,已變得希望渺茫。但想到兩手空空實在無法回去向安比羅迦王爺交差,想到閔兒遭受虎狼之困莫知死活,四人決定在思歸崖附近的山中找個穩妥之處,暫且留下來,盼有轉機將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搶到手,救出閔兒。

  時值夏日,群山蒼翠,樹木婆娑。四人不經意間來到了一處峽谷之中,但見叢林茂密,溪水奔流,群山環繞,僻靜清幽,的確是個隱身的絕佳去處。四人正在峽谷中逆流而行,驀然見到前方亂石之間躺著一人,走近看時,卻是個年邁老婦。

  那老婦已昏迷過去,奄奄一息,花白的頭髮像浸泡未乾的茅草散亂身周,面容憔悴蒼老。最為刺目的是,她的手腕腳踝均套著銬鐐,數根已被砍成長短不一的鐵鏈連接在銬鐐上,乍看過去,整個兒就像張牙舞爪的怪物吃住了她的四肢。

  萬兜沙師兄弟見到那老婦,神情大慟,悲喜交加,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她的身旁急切叫喊“王妃娘娘”,使勁要將她喚醒。這位王妃娘娘正是閔兒從思歸崖下的地牢中放出來的那位老婦,她不單單是李晚的死對頭,而且還是安比羅迦王爺的愛妃,號稱樓蘭翁主。是以萬兜沙師兄弟一見之下,便即認出她來。

  樓蘭翁主其實不通水性,只是憑著內功深厚,抱定一塊大石,閉氣沿著深潭底下的暗道一直走出到洞外。由於她在地宮內已遭機關重擊,傷及五髒六腑,在水底下又潛行了許久,到得洞外岸上之時,已是元氣大損。但為了逃命,她咬牙忍痛,頑強支撐著離開深潭岸邊,向遠處走得一箭之地,看看後面無人追來,心氣一歇,再也堅持不住,跌倒在亂石之中昏死過去。

  萬兜沙師兄弟使出渾身解數,終將樓蘭翁主救醒。她疲弱無力地睜開雙目,發覺眼前晃動著四張面孔,端詳有頃,吃力地認出了萬兜沙師兄弟三人,嚅嚅說道:“萬侍衛,木侍衛,莫侍衛,你等來得正好,快快扶我起身離開此地。”

  萬兜沙師兄弟叩首領命,趕緊用石頭、器械將她手腳上的銬鐐砸開。閔大寬則在近旁用劍砍下兩顆小樹,斫去枝椏,與割來的許多藤蔓一道,嫻熟手快編織成一副擔架,接著又在上面墊了厚厚幾層蓐草。之後四名漢子七手八腳將樓蘭翁主扶上擔架,抬著她徑往峽谷出口急行,趕著就近找可靠人家給她安頓調治。

  一行五人剛離開不久,歐陽華敏和閔兒、甘延壽便從樓蘭翁主得以逃離魔窟的暗河水底下通道出到洞外來,若不是隨後臨時改道,指不定便要在途中遇上萬兜沙、樓蘭翁主等人了。誠可歎是福是禍,實屬難料,世上萬事諸物運數如何,冥冥中像是自有天定。

  萬兜沙一邊趕路一邊不停地安慰樓蘭翁主,轉告安比羅迦王爺對她的思念之情,並自責道:“十幾年來舉國上下不知娘娘在此間受罪,臣等奔忙遍尋無果,救駕不力,萬死不足以抵償。今日承蒙上蒼有眼,終於讓臣等找到了娘娘,實實是樓蘭萬民之福。”樓蘭翁主淒然歎道:“是啊,整整十三年了,至時方得重見天日,李晚那廝害得老娘實在苦不堪言。

”  木本清聽罷,勃然大怒,咬牙切齒道:“原來盡是李晚那廝造的孽!今番不生擒他剝皮炙骨,決不甘休。”樓蘭翁主道:“木侍衛赤膽忠心,勇氣可嘉。只是甚憾你們師兄弟三位加在一起,都不是李晚那廝的對手。”萬兜沙和莫不明被她說到痛處,均低眉慚愧道:“娘娘訓誨得是。”木本清卻至死不服李晚,強撐面子道:“憑著他那陰損惡毒的下三濫功夫,我就怕了他不成?李晚那個滿肚子壞水的淫賊,若不殺他,今生難消心頭之恨。”

  樓蘭翁主奇道:“木侍衛與李晚那廝亦有深仇大恨麽?”木本清道:“他折磨娘娘,虧待藍玉公主,便是我木某的大仇人!”樓蘭翁主不甚了了,問道:“此話怎講?”木本清激憤當胸,千言萬語頃刻不知從何說起。萬兜沙接上話頭點明道:“啟稟娘娘,本清師弟而今已是藍玉公主的駙馬,懇請娘娘相認。”

  樓蘭翁主對木本清的言行本是十分讚許,聽了萬兜沙之言卻立顯大出意料之外,目光如箭射向木本清,繼向萬兜沙冷冰冰確認道:“藍玉公主當真下嫁與木侍衛?!”萬兜沙恭恭敬敬答道:“正是。”樓蘭翁主不喜反悲,竟止不住淒然哀歎起來。

  木本清惶恐無地,放下擔架,肅然下跪,戰戰兢兢道:“小臣不敢高攀,婚事實系藍玉公主垂憐見愛。娘娘在上,誠望願受不才小婿一拜。”言畢,五體著地,叩頭有如搗蒜。樓蘭翁主漠然審視他良久,悠悠長籲了一聲,含淚苦笑道:“想不到李晚那廝說的真是實話,命中如斯,夫複何辭?也罷,趕快起來,往後不許再窩窩囊囊、不知體面了。”

  原來樓蘭翁主正是藍玉公主的生母,只因十三年來一直被李晚囚禁在地牢之中,與外界音訊隔絕,對女兒的婚事全然做不得主。李晚雖然告訴過她,藍玉公主已經嫁給了木本清,但她以為李晚是在故意輕言戲謔作弄,始終沒有放在心上,更斷然不會相信。以她的心思度量,木本清乃凡夫俗子,身卑才淺,生性平庸,如何能配得上藍玉公主一國千金之尊?可眼下證言確鑿,已無容置疑,心裡難免悵然若失。想到母女兩人一生命途多舛,不由得潸然淚下。

  木本清看見樓蘭翁主對待自己態度冷漠,知道她打心眼裡看輕自己,窘在擔架旁搓手難安,不知所措。萬兜沙好言替他排解,對樓蘭翁主道:“娘娘盡管放心。木師弟性情敦厚,忠孝仁義,對藍玉公主癡心疼愛,決不會讓藍玉公主受一丁點兒苦頭。”樓蘭翁主憂慮道:“情愛兩字非你等粗人所能明白,即便木侍衛舍心盡力,恐怕玉兒她還是活得不開心。”

  十三年前,樓蘭翁主離奇失蹤,恰好在同一日,其外孫女玉屏和一名家人也莫名不知所終。安比羅迦王爺,萬兜沙等一班侍衛,乃至整個樓蘭族人,均不知樓蘭翁主和其兩名家人是不是一塊兒出外走失,或純系巧合。王爺日夜差人四出覓尋,均毫無一絲蹤影和線索。杳然逾月有年,久而久之,眾皆以為她們三個極可能是被奸人所害,已不在人世。是以萬兜沙師兄弟在峽谷中猝然間見到樓蘭翁主之時,才會那般大受震驚,悲喜交集。萬兜沙等人細問得知,當年樓蘭翁主突然音訊全無,便是因為藍玉公主與李晚的兒女私情所致,對樓蘭翁主而言,十三年前所發生之事及其後經過,著實是不堪回首,有如一汪苦水積壓心埂,罄竹難訴。

  當年藍玉公主年方及笄,正是青春妙齡,情竇初開,合當婚配。西域遠近王族公子紛紛前來下聘,隻待許與媒約之期。樓蘭翁主心寵愛女,左挑右選,遲遲不能作決。那李晚是匈奴護軍,時常伴隨使臣往來西域諸國,訪問籠絡王公貴胄,以圖聯結西域城郭諸國兵力,對抗大漢朝廷。他和藍玉公主在安比羅迦王府不期而遇,一個是萌萌處子,情思若水,有如桃李懷春,一個是風流少年,才情霸氣,英姿颯爽,兩人碰面就即眉來眼去,情意如焚。加之李晚早已對藍玉公主有所耳聞,心生向慕,藍玉公主貪愛李晚的風流倜儻,姿容靚麗,彼此很快墜入愛河,難以自拔。自那之後,李晚便經常尋找機會前來探望安比羅迦王爺,在王府上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日間陪同王爺畋獵騎射,縱論國是,晚間則悄悄潛入王府後院,與佳人幽會。

  李晚才思聰敏,英氣俊朗,甚得安比羅迦王爺喜愛。相交日久,王府皆識得李晚其人,視其出入王府有如家眷。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李晚與藍玉公主兩人年少無知,只顧著貪歡嗜愛,纏綿眷戀,難控情欲,放縱過度便鬧出了事情來。等到安比羅迦王爺夫婦發覺藍玉公主情形不對,藍玉公主已經懷有身孕數月。

  公主未婚而先孕,實在是王府醜事。王爺夫婦逼問藍玉公主是何人所為,藍玉公主年幼心驚,害怕王爺會將李晚處死,不管雙親如何盤問,就是不肯說出真相來。王爺夫婦無奈,隻好把藍玉公主藏了起來。公主孕滿十月,生下一對孿生女兒,王爺夫婦對外隻說是遠親托孤,不敢言明是公主所生。

  盡管王爺通令王府上下不許妄加猜疑,嚴禁知情者走漏消息,違令者處斬。但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外人仍是議論紛紛,均道王府中有鬼,求親的王族公子各各收回聘約成命,鮮有人再來王府過問藍玉公主的婚事。歲月如流,藍玉公主年歲漸長,慢慢的通明事理,知曉安家立身之命,便要李晚明媒下聘娶她。卻想不到李晚是個花花腸子,到處留情,原本對藍玉公主就用情不專,此時已心生他向,如何還肯答應她婚媒之約?接二連三經不住藍玉公主私下苦苦追逼,乾脆就不再往來安比羅迦王府,教公主連他一面都見不著了。

  藍玉公主想不到李晚如此絕情,日夜思念憂愁,孤情難解,看著兩個女兒已近三歲,日夜隻知叫喚母親,卻不知父親之愛,委實難忍哀傷痛心,才將事情真相告知王爺夫婦。安比羅迦王爺大是憤慨,親自前往匈奴,找到李晚當面質問。其時李晚已是匈奴軍中大將,是郅支單於身邊不離左右的大紅人,如何還肯承認與藍玉公主的過去情事?也根本不把安比羅迦王爺放在眼裡,一問隻裝作三不知,硬是將與藍玉公主的兒女私情推得一乾二淨。安比羅迦王爺畏懼郅支單於兵強勢威,不敢公然譴責李晚,逼他與藍玉公主成婚,隻得忍氣吞聲回到自家王府,向樓蘭翁主傾訴怨憤屈辱。

  樓蘭翁主氣得火冒三丈,一連幾天吃不下飯,思來想去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暗下決定私自前往匈奴逼迫李晚成全女兒的終生大事。她之所以要孤家寡人去找李晚算帳,一者覺得興師動眾,反揚家醜,二者深知樓蘭素來惟匈奴馬首是瞻,以樓蘭之勢如何能強壓李晚屈服?再者,李晚和藍玉公主之間的孽債畢竟是家事,須得用家法解決,帶上侍衛護從不僅礙手礙腳,甚可能會徒添國事糾紛。況且以她樓蘭翁主的身份和武功,何懼李晚一個後輩豎子!為免遭到勸阻,為不令王爺和公主擔憂,她也沒將此計行告知丈夫女兒,不去與家人商量,挑選了個良辰吉日,便悄悄備駕動身。

  那日,陽春三月,風和日麗,藍玉公主帶著兩個寶貝女兒玉雪和玉屏及幾個仆從正在王府後院外的園林中玩耍。樓蘭翁主出門之時,遠遠的看見兩個外孫女兒在林中奔跑打鬧捉迷藏,玉屏是姐姐,為了不給妹妹玉雪找到,偷偷的躲藏到王府後院門內。

  樓蘭翁主遽然心生一計,暗暗的向玉屏招手。玉屏見是外祖母,當即張開小手高興的飛奔過來,撲入樓蘭翁主懷中。樓蘭翁主將玉屏抱起,哄教她不要聲張,玉屏以為外祖母要帶她去玩,乖乖聽從。樓蘭翁主看看左右無人發覺,便抱著玉屏不聲不響轉身從後院側門出去,一起躲入早已備好的車中,敦囑車夫乞老兒不要讓人知曉車中的一老一小,如常駕車出了王府,直奔匈奴而去。

  那時郅支單於已經控制了匈奴王庭,大漠以北盡歸其統轄。呼韓邪單於借助漢室庇護,方得偏安大漠東南一隅。郅支單於授命李晚率領大軍駐守浚稽山、鞮汗山及巴丹大草原一帶,以遏製大漢王朝及呼韓邪的兵力從西南面進犯。樓蘭翁主在廣袤大漠輾轉辛勞半月有余,幾經打聽,才在范夫人城外找到李晚的中軍大營。

  樓蘭翁主探知李晚就在軍營之中,便攜著玉屏直赴李晚的營帳,要與他滴血認親。樓蘭翁主原本以為手中有李晚的親生骨肉作證,不怕他抵賴不肯承認和藍玉公主男歡女愛已成周公之禮。誰知李晚剛好盯上當時郅支單於麾下右賢王的女兒,正挖空心思打她的主意,想盡辦法討好右賢王,驀然間見到樓蘭翁主祖孫二人,連相認都不敢,哪肯滴血為證?乾脆鐵下心腸,連親生女兒都置之不顧,便命手下將樓蘭翁主祖孫二人打發出軍營。

  樓蘭翁主對李晚的無情無義已有所備,但實確沒料到他面對親生女兒也這般狠心,自負武功高強,咬定牙根要好好的教訓他一番。軍營中李晚的手下眾多,樓蘭翁主一點兒也不懼怕,心想李晚要是吃了苦頭還不知趣,正好可以將他忘恩負義的醜行傳揚出去,讓他在匈奴軍中無顏立足。打定主意,晚夕在城中安頓好玉屏,托付車夫乞老兒細心照看,隻身一人硬闖李晚的軍營找其理論。

  李晚起初支吾其詞,奈住性子任憑樓蘭翁主指責,只是不認。待聽見樓蘭翁主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驚動軍營上下,許多將士蜂擁而來觀看熱鬧,李晚遂即明白樓蘭翁主的意圖,趕忙出手欲將她擒住,以堵住她的口舌。樓蘭翁主哪裡由得他恣意猖狂?心頭怒火中燒,玉掌一揮,便去摑李晚的耳光。李晚在一班兵將眾目睽睽之下顏面盡失,威風掃地,控不住火氣勃然發惡,拔劍便向樓蘭翁主砍去。樓蘭翁主毫不退縮,揮起隨身攜帶的拐杖擋格,出手還擊,兩人立馬在軍營中打鬥起來。

  雙方過去畢竟交情不薄,樓蘭翁主本來依仗自己是長輩,認定李晚在眾兵將面前不敢拿自己怎麽樣,待得彼此交手,方知大錯特錯。惱懼交加的李晚急紅了眼,根本不管長幼尊卑,也絲毫不留情面,招招出手狠辣,一心隻想快快將樓蘭翁主拿下,把她趕走。樓蘭翁主更是痛恨李晚膽敢玩弄自己的愛女,憑著武功了得,一邊與李晚惡鬥,一邊大聲數落李晚的不是。眾兵將雖然忌憚李晚拳腳生猛,在軍中所向無敵,又是他們的首領,皆不敢大聲喝彩喧嘩,但素知李晚風流成性,今日要遭報應,要麽止不住嘿然訕笑,要麽完全裝懵作傻,悉無一人上前勸解。更有不滿李晚之人,暗中落井下石,趁機挑撥是非。李晚羞愧難當,惡從膽邊生,殺心頓起,陰險歹毒的招數頻出,竟然要取樓蘭翁主的性命。

  樓蘭翁主的武功確實不在李晚之下,但苦於他三尺長劍在手,自己一根拐杖拚了老命頂多狠狠教他吃上一棍,無如痛打牲畜,難奈他何。李晚佔了兵刃之先,加之劍法精準絕倫,年輕氣盛,一番矯捷身手鬥得真個是有如蛟龍騰淵,猛虎下山。頃刻間上百回合下來,兩人仍是打得難解難分,旗鼓相當。

  終究是理虧心虛,李晚料想不到樓蘭翁主的武功恁般厲害,漸漸的心生怯意,便琢磨出一個陰損的計較來,於是邊打邊撒,慢慢的退出到演武場上。原來演武場中挖掘有數個陷馬坑,專供日常兵將操練所用,雖然坑底未埋設倒刺,但坑深數尺,人馬一旦陷將下去,一時半回實難爬得上來。當時坑面上正覆蓋著草皮細土,一眼望去,恰如平地一般。李晚對自家的演武場地自是了如指掌,熟知陷馬坑的準確方位,但樓蘭翁主既非軍中之人,又初來乍到,如何能夠辨知具體情狀。她見李晚節節敗退,不知是計,便一路追打過去,忽然轟隆一聲,整個人踏中陷阱掉進了深坑之內。李晚迅即回身仗劍守在坑邊,壓住坑口上方殘留的遮蓋之物,更將鋒芒直指樓蘭翁主的頭顱,不給她再躍出坑外。

  眾兵將望見首領已引誘對方落入了陷馬坑,情知不能再袖手旁觀,遂紛紛飛奔而至,拋下套馬繩將樓蘭翁主重重捆住。樓蘭翁主明白已經中人圈套,氣得渾身打顫,目眥盡裂,直衝李晚激憤地破口大罵。然而眼看再多掙扎也是無用,不得已束手就擒。此時李晚若要殺她,自必易如反掌,好在良心未泯,轉念更知,既已辜負了藍玉公主,要是更將樓蘭翁主殺了,何其不該!他日若被藍玉公主追問起來,無論如何實難交待得過去。

  不過要是把樓蘭翁主放走,李晚斷定她決不會饒過自己,日後定然還要來找麻煩。思慮再三,便特地打造確保掙脫不了的銬鐐束住樓蘭翁主的手腳,秘密押送到鞮汗山思歸崖下,關進地牢之內,安排心腹武士嚴加看管,用這個法子把樓蘭翁主控制起來,不給她自由,以圖耳根清淨。

  李晚的本意並不是要長期關押樓蘭翁主,隻想等事件平息之後,消磨了她的銳氣,便將她放出來。但經樓蘭翁主這麽一鬧,同僚右賢王聽說了李晚和藍玉公主的孽情,暗加核實告知女兒,嚴令女兒不得再和李晚往來,婚媒之約自然更不必提了。李晚無論怎樣摧眉折腰、掏心掏肺都無法挽回,如意盤算落空,一番美好前程泡湯,窩火至極,盡將滿腔怨怒撒潑在樓蘭翁主身上,百般謾罵,汙辱虐待,絕不再作將她放出地牢的打算。

  那右賢王既對李晚心存芥蒂,時不時便在郅支單於面前進讒李晚的不是。盡管郅支單於照舊器重李晚,並未見責,但李晚如芒在背,寢食難安,再加情懷落寞,經常尋花問柳,借酒澆愁。在一次醉生夢死的風花雪月中,偶然結識了淪塵女子麗姬,彼此同為失意之人,惺惺相惜,一見如故。之後兩人便結為露水鴛鴦,臭味相投,形影不離,有如江湖情侶一般。人前人後雖然光鮮,私底下卻竭斯底裡放浪形骸,極盡世間頹廢之能事。

  安比羅迦王爺發現樓蘭翁主悄然不知去向,外孫女兒玉屏也到處找不見人,既沒留有交待,又久等不歸,大異尋常。待覓遍王府周遭、尋問遠近鄉鄰皆無蹤跡、音信,更知情形不妙,赫然心驚,趕緊分派萬兜沙等眾多侍衛往任何可疑處查找。李晚當然最可能有牽連,奈何其人怎肯以實情相告?甚至早已限令諸多知情手下,不許任何一個泄露半點信息,否則以軍法論處。故而無論是山中王府的侍衛找到其軍營問詢,還是藍玉公主甘忍屈辱遠來向他盤詰,均一無所獲。各路人手對樓蘭翁主的行蹤不得而知,只能抱著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僥幸滿天下亂找。連月累年馬不停蹄,近及西域城郭諸國,遠至大漢和匈奴腹地,始終就像大海撈針,樓蘭翁主和玉屏,還有那個車夫乞老兒皆如同人間蒸發,連個屍骸都尋不見。

  十三年過去,萬兜沙師兄弟打破腦殼也不會想到竟然在鞮汗山下撞見樓蘭翁主,更無法料到她所經受的非人折磨。三名侍衛對樓蘭翁主不幸慘遭囚禁深感天人共憤,為樓蘭翁主尚在人間重現眼前又喜出望外。不管如何,找到了樓蘭翁主,當然是樓蘭王族的一件大事,即便純屬路過的運氣,也是功不可沒,藉此總算有足夠的理由回去向安比羅迦王爺交差了。

  但尚有一事令萬兜沙師兄弟不好遽提歸計,那就是既與閔大寬同來,實不能對閔兒丟手不管。三位師兄弟料想時下王妃娘娘的武功應當尚可力敵李晚之強,若能得她相助對付李晚,己方必定大有勝算。遂征詢樓蘭翁主商定,先讓樓蘭翁主養好傷,待她恢復元氣之後,一同去找李晚和當於慕斯等人算帳,救出閔兒,把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弄到手,然後再回去西域天山向安比羅迦王爺稟報。

  樓蘭翁主從未聽說過甘延壽、歐陽華敏和閔兒之名,不知他們是些什麽人,心裡最為掛念的自然是藍玉公主和兩個外孫女兒。便向木本清關切垂問:“藍玉公主、玉屏、玉雪可好?”木本清道:“自從娘娘失蹤之後,藍玉公主猜疑李晚多半會知曉娘娘的下落,曾經多次到范夫人城找李晚交涉,可李晚每次都是花言巧語哄騙藍玉公主,將她打發了事。日久之後,藍玉公主傷心絕望之極,也就不再去找李晚那廝了。玉雪如今已長大成人,出落得花容月貌,一表人才,就似藍玉公主年少時一個模樣兒。只是玉屏……”欲言又止。

  樓蘭翁主追問道:“玉屏怎麽啦?”木本清不敢抬眼去看樓蘭翁主,小聲答道:“玉屏自從當年被娘娘帶去匈奴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樓蘭翁主大為震駭,叫道:“什麽!車夫乞老兒沒有將她帶回山中王府麽?”木本清道:“沒有。”

  樓蘭翁主愕然四顧,神情呆滯,過得片刻,才見嚅嚅囁囁道:“原來如此。當年必定是李晚那廝將老娘算計得手,便派人找到乞老兒和玉屏,把乞老兒殺了,把玉屏強搶了去,私下藏匿起來撫養。我尚在地牢之時,曾經見到過李晚的一個女兒,長得確實與藍玉公主年少時頗為相似。那丫頭說她娘便是藍玉公主。”木本清、萬兜沙、莫不明三人聽了,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頗覺出乎意料之外,只有閔大寬一言不發。

  樓蘭翁主這才注意到閔大寬,想起相遇至今一直都沒有聽見他說過一句話,便問道:“你是何人?”閔大寬避開樓蘭翁主的目光,垂眉不語,仿佛沒有聽到樓蘭翁主問話。萬兜沙替他答道:“這位是公孫大人府上的閔老爺子,公孫府第是我等在大漢長安京城最為可靠的落腳所在,閔老父子更是我等的大恩人。”接著便將其等受安比羅迦王爺之命前去長安京城未央宮偷盜《太公兵法》,落難得蒙閔大寬出手相救,並一路同來尋找他走失的孫女閔兒等經過,約略向樓蘭翁主說知。

  樓蘭翁主聽後,非但沒有釋懷,反倒愈加死死地盯住閔大寬,從頭到腳久久地打量了一番,唇齒微動,問道:“尊下姓閔,恕老嫗無禮,您可識得一個叫閔子政的人麽?”子政乃是閔大寬的字,其時男子成年之後大多數都有名也有字,漢人尤其尚此習俗。萬兜沙師兄弟與閔大寬相交結伴同行,隻知尊稱他為閔老爺子, 卻一直在意過問他的尊號雅字。此時聽見樓蘭翁主殷切探詢,不無感到詫異,一下子全把目光聚集到了閔大寬身上。

  卻見閔大寬漸漸情難自控,淒然動容,兩行清淚瞬間溢頰而下,顫聲道:“安祁霞兒,你心裡還惦記著老夫麽?”此言一出,教萬兜沙師兄弟更是大感驚訝。樓蘭翁主的閨名正是安祁霞兒,閔大寬不僅身為大漢中土之民,而且身份卑微,其能一下子叫出樓蘭翁主的閨名,而且還情意眷眷,豈非怪事!除非他們二人不是一般相識。

  樓蘭翁主已是泣不成聲,哀傷歎道:“子政哥哥,我何時何刻曾忘記過你?你可知道我心裡有多苦麽?”話未說完,即把閔大寬拉近身去,兩人頓時相擁而哭,悲戚幾不能言。

  這番景況太過匪夷所思,萬兜沙師兄弟呆呆待立一旁錯愕難解,莫知眼前兩老交情至深,為何卻遲遲不予相認,實在是蹊蹺怪異之極。他們哪裡知道樓蘭翁主和閔大寬已有數十年不見,如今彼此年歲已老,容顏已改,乍然相見之時確如陌人。待得樓蘭翁主開口與萬兜沙師兄弟說話,閔大寬馬上聽出了她的聲音,但心有苦衷,糾結難以言說,不敢貿然相認,是以始終沉默不語。直至樓蘭翁主起疑見問,流露思念之情,他才無法克制,表露身份。

  樓蘭翁主認出了閔大寬,刹那間積壓數十年的情懷夾雜著酸甜苦辣一湧而上,實在是悲喜交加,千頭萬緒不知如何傾訴,唯有對淚千行。良久,兩老好不容易止住哀激淒泣之情,斂容抹淚,向萬兜沙師兄弟三人道出了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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