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鴻臚卿馮野王是馮昭儀的長兄,博覽群經,學富五車,勇武剛強,深謀善斷,裡裡外外均是不可多得的賢才。他接到差事後,立馬仔細籌劃一番,以銖婁渠堂即將回國,須大擺三日歡宴相送為由,盛情將銖婁渠堂及其隨從接至卿府之內下榻,待之屬國君主之禮,日日鶯歌燕舞,笙簫管弦,朝夕勸飲,通霄達旦,熱心周全,賓主暢意,好不開懷!銖婁渠堂隻道馮野王純系代表大漢朝廷隆重款待,樂得消遙享受,全無疑心。
馮野王表面上抬舉銖婁渠堂,暗地裡卻派人秘密緊盯其等各人的私下動靜。但一連三日三夜,全不見銖婁渠堂及其隨從與姚金星、楊普兩賊有任何聯系。即使有意當著銖婁渠堂之面談議城內正在大舉搜捕姚金星和楊普,銖婁渠堂也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好像根本不認識姚、楊二賊似的。
借宴飲之機,馮野王數次將銖婁渠堂灌醉,巧言試套他的口風。然而莫知銖婁渠堂是故意還是真的不勝酒力,稍飲便扒案呼呼大睡,百問不答,人事不知。馮野王使出百般能耐,仍是拿他沒有辦法,可又不能直接挑明盤問,過於用強,以防銖婁渠堂假裝醉狀,竊知大漢朝廷拿賊事與他為難,加深漢匈之間的嫌隙。
司馬旺的人手在長安城裡城外連續翻查了兩日,毫無姚金星和楊普的半點蹤影,甚至連一句聲訊都沒能聽到,反而弄得滿城百姓怨聲載道,敢怒不敢言。城門衛士秉職堅守,也沒能盤檢出什麽結果來,在萬家客館的臥底同樣沒有賊人的任何消息,姚金星和楊普仿佛一下子從人世間蒸發不見了。
到了與姚金星、楊普兩賊約定之期,銖婁渠堂早早打點行裝,向馮野王於公於私表完謝忱,執意起行趕回匈奴。馮野王整備車馬,贈與厚禮,親領公孫暘等多名掾屬專程將銖婁渠堂及其隨從送到渭橋附近。名頭上出於禮節,照實則是繼續監視銖婁渠堂一行的舉動,不給其等一丁點兒與賊人私地裡接觸的機會。
銖婁渠堂過了渭橋,堅決要相送之眾留步。馮野王望見萬家客館就在不遠處,自忖王鳳、司馬旺、歐陽華敏等人應已伏守到位,對銖婁渠堂多加約束可能會弄巧成拙,便佯裝依依不舍的放過其等一行,帶上掾屬返回長安城。銖婁渠堂一行直等馮野王率眾走遠,方才領著隨從車馬直投萬家客館而行。
萬家客館座落在渭水北岸車馬主道的東側,距離渭橋不出百步之遙。早年因宣帝曾在渭橋上迎受俯首稱臣的呼韓邪單於覲見,渭橋南北皆建有諸多離宮別館、郡邸驛所,此橋兩岸遂成興旺之象。之後四方黎庶慕名徙來附近周遭安家落戶,躉民成鎮,商賈雲集,百業匯聚。更有東西、南北大道通往郡國域外各地,往來客旅商賈遠至萬裡之邦,近及京畿三輔,絕不亞於長安京城內的繁華閭裡,長安九市中的直市、交門兩市就坐落此間。這樣的埠所,既無城防約束,往來自由,又有魚龍混雜、易躲能藏之利,姚金星、楊普與銖婁渠堂之所以選擇在這裡的萬家客館會合,當是圖此地能便宜行事。
萬家客館面街背河,門前往來商旅絡繹不絕,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後望渭水東流,浩浩湯湯,遠接天際,目及四野,景色甚美。銖婁渠堂一行在客館中歇下,等候姚金星、楊普兩賊之眾。歐陽華敏與八名衛士高手早已藏身在客館暗處,密切監視銖婁渠堂一行及客館周遭往來人等。
銖婁渠堂一行在萬家客館整整等了兩日,始終不見姚金星、楊普到來,
便不再等,起程趕路,北歸匈奴。歐陽華敏估算姚金星、楊普可能已得知朝廷派人伏擊的消息,不敢履約露面,當即派人分頭前去通知在北面、西面駐守的王鳳和司馬旺。 王鳳對此等情狀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覺得事態棘手,緊急找到司馬旺相商,並將先前與歐陽華敏謀劃的應變之策告知他。司馬旺出動了大隊人馬,連日折騰,卻連賊人的一根毫毛都沒見著,既感臉面無光,也覺得就止罷手不好交差,遂讚成派人跟蹤銖婁渠堂。兩位大人考慮到銖婁渠堂已經起行有時,來不及再仔細斟酌人選,隻得當機立斷,指定由歐陽華敏和八名與之共同設伏的衛士高手,以及早前先在萬家客館臥底的兩名武士結隊合力追蹤擒賊。
但由誰來擔任率隊之責,兩位大人意見不一。王鳳當然首推歐陽華敏,司馬旺卻因不清楚歐陽華敏的底細,以為他只是太子宮內的一名普通衛士,既不合領兵之製,估計其人地位太低也難勝重任,便增派一名叫諸葛雲的副校尉作為率隊之將,並授予調兵虎符,使之沿途好見機行事。王鳳見此安排既可加強人手,諸葛雲又有要職在身,虎符在手,在遇到險情之時,就近調遣官兵實乃名正言順,更為穩當,何況歐陽華敏的特殊身份尚還不宜泄露,遂不再堅持己見,只在私下裡專門囑咐諸葛雲,望他在關鍵之時多向歐陽華敏問計。
諸葛雲出身官宦之家,其父諸葛豐曾任司隸校尉,主監察和彈劾京師及司隸百官,性情剛直不阿,頗有賢名,後因得罪重臣外戚被免為庶民。諸葛雲以父為戒,嬌內斂外,心氣雖高,卻善守不與皇親權貴為逆之道。盡管王鳳職位不顯,因系帝後舅兄,諸葛雲表面上仍裝得乖巧應承,心底裡卻是極不舒服。以他所居官位,不知要比歐陽華敏高出多少倍,他怎肯俯首向這名微不足道的少年衛士請教!
王鳳向諸葛雲交待完畢,即同司馬旺撤守回城。諸葛雲獨自到萬家客館與歐陽華敏等十一人會齊,各各換上民服,照著新留下的車轍蹄印快馬直追銖婁渠堂一行,不久便望見其等後背。銖婁渠堂因姚金星、楊普兩人失約,一路怏怏不樂,只顧領著隨從車馬順大路向北,全沒留意會有追騎跟蹤在後。
歐陽華敏、諸葛雲一眾為免驚擾銖婁渠堂一行,不急於靠近前去,始終與其等維持一箭之地,專候姚金星、楊普等賊人出現。兩小隊人馬就這樣一前一後穿過關中大平原,逆洛水而上,日暮時分到了上郡所轄的雕陰縣境內。該縣在今日陝西富平一帶,縣治城池系戰國紛爭時魏國為阻止強秦東擴而建,歷經三四百年,依然固若金湯。
兩隊人馬各自在縣城歇了一宿,次日沿著商旅要道翻山越嶺,馳原渡川,繼續向北行進。途中下起大雪來,渺渺茫茫,萬物裹素,飛鳥留痕,路面濕滑難行,但往來道上的商旅仍是摩肩接踵,源源不斷。想來快到年關,貨值其時,牟利之人起早貪黑,勤勞奔忙,為了多掙些錢財,以慶豐年,當然管不得天不假便,路途艱辛了。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正是此理。
歐陽華敏、諸葛雲等十二騎跟蹤了數日,仍舊不見姚金星、楊普顯露蹤影。銖婁渠堂已察覺後面有小隊人馬一路跟隨,卻好像隻當是途中商旅,照樣優哉遊哉的觀山玩水,一邊趕路一邊恣意享受途中的冬雪美景,幾似全無起疑之狀。
眼看已到五原郡內,前面不遠便是漢匈曾經長年爭戰的河間諸地,也就是今日的河套大平原。因為此一帶大河東西橫穿其間,衝積成原,沃土千裡,水草豐饒,古時匈奴人曾趁周秦戰亂南下大漠,佔據河間平原放羊牧馬。後來大漢立國,武帝雄圖大略,派遣大將軍衛青領兵大舉出擊匈奴,將盤居河間諸地的匈奴樓煩王、白羊王趕跑,北築長城,在大河兩岸屯兵駐守,並設立五原、朔方兩郡治理管轄,遷來大批漢民開墾耕耘。經過數世經營,遂使河間平原成為盛產五谷、富比關中的膏腴之地。
歐陽華敏之前跟隨師父劍牘先生遊歷過河間諸地,知道往前越過大河,距離匈奴地界已不足半日腳程。若果銖婁渠堂出了長城關塞,到了匈奴國境,即使姚金星、楊普等賊眾就在前方與銖婁渠堂一行會合,己等十二騎也是無能為力了。所以須在銖婁渠堂出塞之前,弄清楚姚金星、楊普有無在途中與銖婁渠堂會面的可能。打定主意,便對諸葛雲道:“請大人率諸位兄弟在後慢慢跟著,我先快一步趕上銖婁渠堂一行,探探其等有無姚金星、楊普兩賊的消息。”
諸葛雲早已心焦,略略點頭,責令道:“須得小心行事。”歐陽華敏爽快應了一聲,即催馬急馳,抄到銖婁渠堂一行之側,卻狀似不知其等是何身份,扭頭打招呼道:“諸位一路上可遇見匈奴左賢王銖婁渠堂?”銖婁渠堂頗顯詫異,回問道:“你是什麽人?”歐陽華敏道:“本人上歐陽下華敏,江湖中人。”
銖婁渠堂又問道:“你等找銖婁渠堂有何事?”歐陽華敏道:“聽說匈奴大單於派他到大漢國來,重金聘請武功高手參加什麽英雄大會,我們有兩位武功高強的朋友特地趕到長安城找他投聘,結果之後我們就再沒看見那兩位朋友露過臉。我等尚有要事須與那兩位朋友商量,日前打聽得知他們二人已離開長安城,可能正跟隨銖婁渠堂去往匈奴,便一路尋來。”
銖婁渠堂上下打量歐陽華敏一番,哂笑道:“難怪你們在後面鬼頭鬼腦,像一群竊賊。”他不是江湖中人,無甚混世經驗,又從未見過諸葛雲和歐陽華敏等人,自然不會想到後面十二騎是在跟蹤自己。且歐陽華敏一眾皆是平民百姓的行頭,卻個個腰懸長劍,看上去既不像商賈,又不像凡夫走卒,倒像是遊俠方士。銖婁渠堂即使留意,也隻當是伺機搶劫商旅的為非作歹之徒,他的隨從車馬不少,官服顯赫,自然不怕賊人橫生歹意。
歐陽華敏顯得感覺奇怪,明知故問:“閣下對本人所說之事好像頗為知情,敢問尊號大名?”銖婁渠堂不答,反倒問道:“你那兩位朋友叫什麽名字?”歐陽華敏早已盤算好如何應付,即有板有眼、清清楚楚的道:“一個叫姚金星,是隴西嶓塚山寨的寨主,一個叫楊普,是金城一帶先零羌的豪酋,號稱先零羌王。”
銖婁渠堂聽見歐陽華敏說得絲毫不差,登時放下戒備之心,隱然不滿道:“本人便是大胡左賢王銖婁渠堂。姚、楊兩位的確曾與本王約好一同前去漠北龍庭拜見大單於,但到了商定之期卻不知其二人的去向。本王以為他們必因膽怯臨時改變主意不敢履行成約,遂先行起程回國,眼下正為見不著姚、楊兩位心煩犯堵,恨不得他們即刻出現在眼前,好拿他們責問哩。你們若是找到了姚、楊兩位,就告知他們不要再到漠北龍庭去了,讓本王省點兒心罷。”
歐陽華敏見銖婁渠堂甚有怨氣,暗想:“雖然銖婁渠堂看起來好像並不知道姚金星、楊普兩賊的下落,但仍須多留一分心眼,提防有詐,不能讓兩名賊人成了漏網之魚。”即裝著替姚金星、楊普說項,試探口風道:“我們那兩位朋友乃是一方豪傑,該當不會言而無信。大王何不續等些時日,待查明真相再定行止。”
銖婁渠堂愈加牢騷滿腹,氣道:“等他們做甚?十數日前姚、楊二人親口答應本王,願赴英雄大會為大單於效力,本王才定下與他們在渭橋北面的萬家客館會齊。說好彼此不見不散,沒想到本王如期趕到約定地點,卻久等不見姚、楊二人。對這等視成約如兒戲之徒,本王何必還要理會他們!假若你們乃應他們之邀有意前去相助大單於出戰英雄大會,跟著本王就是了。”
歐陽華敏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婉言推脫道:“大王的好意我們先領下了。不過我們若撇下姚大俠和楊羌王,搶先與大王前去,於情於理皆不太妥當。須知江湖中人素重義氣,如果姚大俠和楊羌王實因不得已之事耽擱,落在了後面,我們卻貪功圖酬棄之不顧,豈不要遭天下人恥笑。”
銖婁渠堂立馬發起性子來,譏斥道:“姚、楊二人有啥了不起!不過是兩個亡命要犯,你們何須和他們講什麽道義?!其二人既敢落草為寇,冒犯漢國的皇太子,被滿城緝拿乃是理所必然。如果武功高強,出了長安城便海闊天空,難道還應付不來小部漢軍的追捕麽?區區一樁事兒都擺不平,枉稱是什麽寨主、羌王,簡直連狗屁不如!有什麽資格參戰英雄大會。”
歐陽華敏聽出銖婁渠堂話中有話,立馬顯出驚訝之色,假意替姚、楊二人開脫道:“原來大王在為這回事生心,指不定姚大俠和楊羌王乃因被困在長安城中,迫於無奈,而非有意失約。”銖婁渠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惱火道:“他們二人哪可能被困在長安城中!在官兵尚未搜捕之前,他們就已經出城去了。到了約期不來,明擺著是不把本王放在眼裡。”
歐陽華敏聽得心裡格登一怔:“難怪滿城搜遍全無姚金星和楊普的蹤影,原來兩賊先已逃離了天羅地網。然而賊人怎會恰在其時出城?且又不赴銖婁渠堂之約,莫非得知朝廷謀劃緝拿他們的種種安排?前者若是巧合,後者就太過玄乎了,除非有掌握朝中機要之人向他們通風報信,否則其等不可能有這般神機妙算。”遂似難以置信問道:“大王敢肯定姚、楊兩位朋友及時出了長安城?”
銖婁渠堂道:“本王親自送他們到城門口,焉能有假!”歐陽華敏暗地裡猛地愣了一下,念頭急轉:“難道是銖婁渠堂給賊人通風報信?可他不是被大鴻臚府控制起來了麽?若是趕在馮野王動手之前,他的消息又從何而來?能夠那麽快捷?但他若知悉朝庭的機密,為何卻不曉得萬家客館會有埋伏,至今還在抱怨責怪姚、楊兩賊失約?假如他不知,為何又親送姚、楊二賊出城?難不成其所為真是巧合?抑或其所言不實,在耍滑頭?然則無論如何,銖婁渠堂都難脫通賊之嫌。”為弄明此中蹊蹺,故意道:“原來大王消息靈通,預先得知官府要舉城搜捕姚大俠和楊羌王。”
銖婁渠堂憤然道:“哪是本王消息靈通!反倒是那姓姚的和姓楊的不知從何處聽說長安城正在部署搜拿他們二人,匆匆尋到本王的住處知會我等,叮囑我等千萬不能透露他們的行蹤,他們馬上出城躲避,並在城外等齊他們的朋友。還信誓旦旦說約期不改,到時再行會面。本王拖延回胡之日,無非是已答應他們,待他們與朋友聚齊後大家一起同行。既然他們要趕先出城,為省過後雙方會合麻煩,本王便提出莫如率眾和他們一塊兒都到城外去。但姚、楊二人竭力勸阻,定要本王一眾留在城內,也不肯讓本王送他們出城。本王見他們雖然有難,仍在想著替大單於效力,才孤意鋌而走險送他們出城。他們走後不久,大鴻臚府馮野王馮大人來接本王到府上設宴款待,盛情為本王餞別,至時本王方得確知官府真要搜捕他們二人。之後馮大人幾次在席間想方設法向本王打聽姚、楊二人的消息,本王都裝糊塗堅決不說,沒想到本王體諒姚、楊二人的難處,替他們包瞞,他們卻讓本王白等了兩日,真是豈有此理!”
歐陽華敏暗暗詳察銖婁渠堂的神情,見他悉無遮掩之狀,決不像在說謊,始權且相信其所言屬實。這樣的話,就必定是另外有人給姚金星和楊普通風報信了。但那人到底是誰,銖婁渠堂既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故弄玄虛,便趁著銖婁渠堂正在氣頭上,再次出言側探:“姚、楊兩位朋友的信息這般準確,決計不是道聽途說,當是有人專程向其二人報訊。大王找到那報訊之人,必定能知道姚、楊兩位朋友躲在何處,前去與他們理論清楚嚴加譴責,豈不比現下被蒙在鼓裡,把委屈憋心裡要好受一些?”
銖婁渠堂放聲罵道:“什麽鳥人給姚、楊二位報訊,本王哪會知道?本王在叔父的家中認識姚、楊二人之前,僅聽說過他們落草為寇,打家劫舍的惡名,根本沒有和他們打過交道,哪裡知道他們都與些什麽人往來?!況且此種劣徒,誰會通知他們逃走?誰會有眼無珠,助紂為虐便宜他們?!那日若不是看在叔父的面子上,本王連話都懶得和他們說,更莫說答應帶他們去見大單於了。”
歐陽華敏不肯輕易放過話機,冷靜旁敲側擊道:“大王所言並不盡然,保不定姚、楊兩位朋友正是從大王的叔父那裡得悉官府要捉拿其等。”銖婁渠堂怒不可遏道:“你以為本王的叔父會像你們一樣,專門結交姚、楊這等下三濫的盜賊麽?若是那般,本王就不會去認他這個叔父了。”歐陽華敏見銖婁渠堂盡說氣話,緩和道:“大王暫且息怒。在下決不敢看低大王的叔父,只是擔心大王不明真相,錯罵了自己人而已。”銖婁渠堂盛怒難消,沒好氣道:“你大可放心,本王決不會罵到自己人的頭上。”
歐陽華敏改用委婉的口氣又質疑了幾句,但銖婁渠堂都沒有透露出更多名堂來,反而不耐煩道:“你們自行設法找到那姓姚的和姓楊的弄清楚事實罷。本王路途遙遠,無暇奉陪。”言畢,冷眼別過歐陽華敏,與一眾隨從接著趕路。
歐陽華敏望著他們急急前行,莫名覺得通過跟蹤銖婁渠堂一行追拿姚金星和楊普並非良策,情況已變得撲朔迷離,難免有些失望。但為防銖婁渠堂對己等的行蹤起疑,不忘衝著銖婁渠堂的後背喊道:“適才在下多有打擾,望大王莫予介懷。不過依大王所言,姚大俠和楊羌王是否誠心參加英雄大會的確可疑,待我等尋見他們二位,問明實情,再作計較。”
銖婁渠堂頭也不回道:“相助大單於參戰英雄大會可得重賞,姚、楊二位必定早已垂涎三尺。但本王在此把話亮明,英雄大會上皆是高手相拚,生死由命,不是鬧著玩的事兒,你們是不是真有能耐,自個兒先掂量掂量。你們若有足夠斤兩就來,若是隻想圖點錢財,奉勸汝等還是另覓他途,留下一條小命享受賊福。天下英雄大有人在,如你等無名鼠輩,來不來參加都無所謂,本王決不勉強。”
歐陽華敏知他惱恨姚金星、楊普二人,不去與他強辯,勒馬回到在後面跟來的諸葛雲和眾衛士當中,把探知的情況詳盡稟告。有幾名衛士認為再跟蹤銖婁渠堂一行已無多大意義,開始打退堂鼓。小部分人則認為至少應跟蹤到漢匈邊界,即使見不著抓不到姚金星和楊普,回去也好交差複命。
歐陽華敏隻想著擒賊,慎重提議道:“前方過了大河不遠便是一處疆境要塞,有大批漢軍將士駐守。我們不妨抄捷徑先於銖婁渠堂一行趕到那兒,將緝拿姚金星、楊普兩賊的皇上旨意轉知守軍,交由其等嚴密堵截防查。同時派人火速傳諭五原、朔方、雲中、定襄等地郡守、都尉,著令各各在其他入胡隘口守株待兔,只要姚、楊兩賊膽敢經此一帶前往匈奴,必定難逃邊郡守軍的羅網。”
諸葛雲對歐陽華敏心存芥蒂,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不想聽從其計,駁斥道:“此舉近乎迂腐。四郡東西相連幾達千裡,待我等轉知到位,兩賊早已出了邊塞,逃到匈奴去了。”歐陽華敏堅持道:“四郡治所只有雲中、定襄較遠,但分頭派快騎前去,皆一日可到。”諸葛雲仍不肯采納歐陽華敏之見,爭辯道:“各郡駐軍忙於戍守邊事,哪有閑暇理會兩個小小毛賊!”歐陽華敏以理篤諫道:“天下之大者,莫過於王事。我等遠來追賊,乃是受皇上特旨,各郡大人、守邊將士即使再忙,也必不會坐視不管。”
諸葛雲理屈,換一個由頭道:“我們既是奉命捉賊,而賊在何處,卻一無所知,憑什麽斷定姚、楊兩人必會經此一帶逃往匈奴!無實無據,哪能說動得了各郡大人、守將!況且若依你之計興師動眾,煩勞邊陲士卒,到頭來要是連姚、楊兩賊的影子都沒見到,豈不鬧成笑話!與其這等捕風捉影,還不如回去奏請皇上派兵直接掃蕩兩賊的巢穴更為奏效。”
歐陽華敏頑強道:“在下所慮並非全無根據,只是賊人可能躲在暗處而已。”諸葛雲不耐煩起來,把臉一拉,赫然不悅道:“這裡由你做主,還是由我做主?”幸好其余十騎除了八名皇宮期門衛士,便是兩名經司馬旺精挑細選的帳前武士,皆不是諸葛雲原先所部士卒;諸葛雲不過是臨時被抽調來擔任追騎之首,不敢過於囂張跋扈,否則估計他已張口罵起娘來。
歐陽華敏見到諸葛雲冥頑固執,拿官職來壓人,不好再多分說。為恪守軍紀,只能謙恭施禮道:“在下決不敢僭越,謹尊大人差遣。”諸葛雲聽得歐陽華敏服軟,才順下胸臆來。然則捫心細思,情知歐陽華敏的話甚有道理,但仍不願放下面子從其計議行事,權且道:“我等特受皇命,當然不可未竟輒返。”遂領眾騎遠隨銖婁渠堂等人而前,打算到了漢匈邊塞,取得關文憑據,證明自己率隊已盡到追賊之責,即回長安京城複命。至於能否見到抓到姚金星和楊普兩賊,當然是不指望了。
銖婁渠堂回頭望見諸葛雲、歐陽華敏等十二騎照舊在後跟著,隻道他們真是姚金星、楊普約來的朋友,顯得甚是厭惡,速令隨從快馬加鞭,奮蹄揚雪,瞬間與諸葛雲、歐陽華敏等人隔開了幾道山坳,消失在前方的雪道之上。諸葛雲已無心去追銖婁渠堂一行,慢慢悠悠的引眾騎信馬由韁,沿雪道望北彳亍。
走得半個時辰,出了一道山谷,從高處向前方眺望,但見河間莽原千裡,浩瀚如海的厚厚冰雪覆蓋其上,宛如一幅無邊無際的巨大白絹連天接地鋪展開來。原上房舍稀落,炊煙嫋嫋,玉樹斷枝,雪鳥蟄飛,又將此幅白絹點綴成了鬼斧神工折盡丹青的天然畫作。
縱騎入原,一馬平川的前去不遠,猝遇大河東西橫貫其間。整條河床因被堅冰封凍,雪填鴻壑,將兩岸遼闊的大平原白皚皚連成一片,幾乎分不出孰是河面孰是原野、孰是河南孰是河北來。歐陽華敏辨認地形路徑,知道過了大河約莫十多裡遠,便是五原郡所轄的稒陽縣城,眾騎決定渡河趕到城中投宿。
河冰堅硬勝石,人馬行走其上,如履平地。為防誤踩雪下冰窟,諸葛雲、歐陽華敏等人下馬牽駒踏著堅冰而渡。剛到河面中央,忽聽得一聲呼哨,大河北岸的低窪處忽然躍出八條人影,手握兵刃,徑直向十二人騎快步走來。歐陽華敏定神一瞧,立馬認出來者何人,不由得暗暗有些吃驚。
那八人正是皇上賜命所要緝拿的姚金星和楊普,以及那日在京城街巷中欲置歐陽華敏於死地的六名昆侖劍法高手。顯然他們確如歐陽華敏所料,為與銖婁渠堂會合逃向北來,但緣何不隨銖婁渠堂而去,卻埋伏在此處,歐陽華敏隱感詫異,莫之能解。
諸葛雲和另外十名衛士之前沒見過姚、楊等八人,但知來者不善,均勒馬止步。諸葛雲衝著來人高聲喝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歐陽華敏不待對方答話,立刻從旁提醒道:“其等正是我們要找尋之人。當頭黑臉絡胡、手執鋼鞭的是姚金星,旁邊文眉虎須、手握羌刀的是楊普,後面六位是武功高強的昆侖劍士。”
諸葛雲聽罷,哈哈笑道:“真是踏破鐵屐無覓處,一旦得來不費功。眾位弟兄聽好了,今日務須將這幾名惡賊擒下,凱旋歸朝,奏功領賞。”左右十名衛士聽說來人正是所要追拿之賊,登時群情激奮,掛韁拔劍,作速一字排開,圓睜虎目雄視對方八人,嚴陣以待。
歐陽華敏見此情形,驀地有些不祥之兆。他相信十名衛士的武功不弱,如果對方只有姚金星和楊普二人,當然完全不用擔懼,但如今多了六名武功一流的昆侖劍士,已方即便人數佔在上風,要確保勝算,仍得講求策略。他之前已和諸葛雲及眾衛士商議過如何應對眼前此種局面,可到了身臨其境,好像個個都不記得了,遂急切小聲叮囑道:“諸位切不可輕敵,且依定計行事。”
諸葛雲悍然作色道:“什麽定計?!這裡四處蠻荒,你要本官即刻派人上哪去搬救兵?”歐陽華敏道:“前路不遠就有守邊部曲,能夠很快趕到。”諸葛雲倔傲道:“收拾區區幾名賊犯,何須旁人插手。況且未戰即先求援,分明是自認不敵了。”歐陽華敏道:“有備無患,方才穩妥。”諸葛雲驕躁道:“本官自有分寸,你無需強持主張。”歐陽華敏欲加苦勸,諸葛雲著即打斷話頭道:“你休再多言,免亂陣腳。”歐陽華敏見十名衛士對自己之計也似不甚讚同,無奈作罷。
頃刻姚金星、楊普與六名昆侖劍士已至近前,在相距諸葛雲、歐陽華敏等人一丈之地站定。諸葛雲看見對方遲遲無人搭話,索性挑明道:“我等奉命隻拿姚金星和楊普兩賊,其余無關人等,趕緊散去。”對方八人面含譏蔑之色望著他,像在玩味其不懂人情世故一般。
姚金星向諸葛雲戲謔問道:“剛才衝我等叫喚的,是你這隻大猴子麽?”諸葛雲長身猿臂,削臉毛眼,看起來確實頗有幾分猴樣。他氣極未應,對方之眾已哄笑開來。諸葛雲怒從心起,拽指直衝姚金星罵道:“大膽姚賊,休得無禮!識相的就乖乖與楊賊伏首認罪,省得我等劍刃不認人。”
楊普刹那臉上變色,回敬道:“那裡來個公犴,胡亂指手劃腳。”昆侖六劍的老四接話道:“楊羌王,你說錯了,他不是公犴,依姚大俠之意,他該是一隻公猴,但不知還能不能給母猴配種。”對方之眾更是恣肆狂笑。昆侖六劍的五妹臉紅起來,嗔怪那老四道:“四哥你損人歸損人,何須說得這般難聽,羞死人了。”
諸葛雲大怒,立命眾衛士上前擒拿姚金星和楊普。眾衛士聽令即前,姚金星速將左掌一攔,鋼鞭一抖,捎帶勁風刮起丈許積雪,聲如洪鍾的喝道:“且慢。”眾衛士全無懼色,但見他似有話說,便收勢暫且一聽。
姚金星卻不理會眾衛士和諸葛雲,反對歐陽華敏道:“小子,你數次欲壞我等好事。今日須得跟我等走一趟,向匈奴左賢王銖婁渠堂解釋清楚。”歐陽華敏捉不準其言所指,問道:“解釋什麽?”姚金星道:“你在銖婁渠堂面前造謠,說我與楊羌王的壞話,汙蔑我等背信棄義。”
歐陽華敏當即明白過來,心想必是銖婁渠堂前已遇上姚金星和楊普等人,追究他們倆失約之責;姚金星和楊普難以推脫,便和六名昆侖劍士在此處伏守,要拿自己到銖婁渠堂面前對證澄清是非。揣知此節,暗地裡立時有了擒賊主意,表面上笑道:“哪是我汙蔑你等,純粹是你們自己造的孽。你們不按約期與銖婁渠堂會合,卻來怪責我,是何道理!”
姚金星氣憤道:“漢軍衛士不僅滿長安城搜捕捉拿我等,還在萬家客館重重設伏,我等如約前去無疑是自投羅網,不得已才棄約先到邊塞來等候銖婁渠堂。此舉原本無須多作解說,銖婁渠堂當能見諒。卻沒想到你們會一路跟蹤其等,而你竟在途中向他挑拔我等的不是,豈不可惡!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懲之!小子,你若是敢做敢當,指望給同夥留條活命,就不要連累他們,馬上老老實實跟我們走。”
歐陽華敏道:“我們還沒拿你問罪,你卻先來數落我,以為我好欺負麽?會相信你的鬼話麽?你們心狠手辣,無惡不作,詭計多端,是不是先把銖婁渠堂殺了,然後圖謀誘騙加害於我?你們在大漢謀害太子殿下,沒到匈奴又除掉了其左賢王,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惡貫滿盈,死有余辜。”
姚金星怒道:“你不要血口噴人!左賢王銖婁渠堂好端端的就在前面趕路,我們怎可能對他動手!至於太子殿下,其實也不是我們存心想要難為他,我們只不過收人錢財,替人辦事罷了。而且出錢之人指定要他性命,我們若不是心軟手下留情,但求把他捉到手換錢即可,他哪裡還能活到今天!你們又豈能救得了他!你眼前這些同夥如能回到長安京城去,最好替我和楊羌王向皇帝老兒奏明曲直,免得他總是惦記,定要派兵捉拿我們。”
歐陽華敏道:“你們的所作所為若真是受人指使,你須得說明主使之人是誰,否則皇上和朝廷決無可能饒過你們。”姚金星嘿嘿假笑,狡猾的道:“那個出錢買太子性命之人,說出來會嚇死你,還是不說為好。”歐陽華敏道:“你不敢說,便證明你心裡頭有鬼,休想借口推卸大罪。”
姚金星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就把話擱在這裡。眼下先與你算清楚我們的新帳。你自己選擇,要我們動手,還是你自個兒把手腳捆綁起來。”歐陽華敏道:“若是單打獨鬥,恐怕你沒那個本事!即便讓你們挨個輪流出戰,也沒那個本事!”
諸葛雲早已顯出不耐煩來,聽聞此言嚷道:“你一人與惡賊單打獨鬥幹嘛,呈英雄是麽?他們人少,我們人多,大夥兒一齊上,立可將他們統統拿下。”他不知對方之強,毫沒想到歐陽華敏之計正是要盡可能惹怒挑釁對方,激起對方爭強好勝之心,答應與自己單打獨鬥。而對方的意圖全在歐陽華敏身上,實確不大可能對其口出狂言置之不理反去找諸葛雲和眾衛士的麻煩。
歐陽華敏因已見識過對方各人的實力,估料當中無人能一對一勝過自己,只要促成單挑,無論對方是姚金星還是另派他人先戰,自己畢盡全力都有機會將之拿下。然後以到手的人質進行要挾,令對方投鼠忌器,才有可能控制住局面,至時就不難對付楊賊或姚賊,或其他六位昆侖劍之強了。
姚金星果然對諸葛雲全不理睬,以眼斜睨歐陽華敏,成竹在胸道:“小子,你膽敢單挑,姚某必定奉陪。”他知道歐陽華敏的武功不弱,但以為必在甘延壽之下,既然認定甘延壽奈何不了自己,對付歐陽華敏理當更加不在話下。而且如果他單獨製服歐陽華敏,隨後在銖婁渠堂面前就大有由頭炫耀一番,教這位瞧不起自己武功的匈奴左賢王刮目相看。
歐陽華敏抓緊道:“那我們即一言為定,旁人不許插手,你和楊羌王誰先上?”他指名道姓向對方搦戰,顯欲伺機先拿下姚金星或楊普。但諸葛雲仍然不解其意,反倒生起氣來,喝阻道:“歐陽華敏,你到底想幹什麽!眼看天色就快黑下來,你卻非要與對方單挑不可,是打算讓兄弟們陪你在河面上熬夜開校場呢,還是腦子犯糊塗了?趕快把蠢話塞回肚子裡去。”昆侖六劍的老大也勸告姚金星道:“姚寨主,這小子的武功古裡古怪,我等獨個兒一時半會難奈他何。依我看,大夥兒還是一起上的好,快刀斬亂麻,早早收拾其等了事。”
姚金星不肯聽勸,執拗道:“英大俠盡管放心看熱鬧,這小子在我姚某眼中已不是什麽新鮮貨色,量他必定撐持不了多久,陪他玩一玩沒事兒。且我等尚不著急去找左賢王,待其一眾輕輕松松過了關塞再說。”那英大俠見姚金星持強自傲打定了主意,多勸只會長他人志氣,滅己方威風,且似顧忌過於謹慎會泄露昆侖六劍聯手都拿不住一位少年之醜,便不再支聲。
眼看雙方單挑已成定局,歐陽華敏既先提出此計,管不得諸葛雲的反對,自是急欲應戰。諸葛雲抹不下面子,裂眥嚼齒對他怒吼道:“你退到一邊去,往後不許再自作主張!”隨即轉向姚金星道:“姚賊,這裡是本官說了算,本官決不允許你們單個一對一鬥氣。你若是害怕寡不敵眾,就趕早繳鞭投降。”其余十名衛士自恃一身武功,暗以為決不比歐陽華敏差多少,正巴不得一展身手,立功揚名,且己方的確佔有人多之利,顯然也不讚同歐陽華敏的主意。歐陽華敏孤掌難鳴,無奈讓到一旁,另想辦法。
姚金星睨視諸葛雲,寒氣逼人問道:“你是率隊的頭兒?敢問你有何能耐?”諸葛雲威嚇道:“本官何止是區區率隊的頭兒,更是俸祿千石、將兵萬騎的副校尉。拿個指頭兒就能壓死你這毛賊!”
姚金星驀地縱聲大笑,揶揄道:“瞧你模樣瘦得跟猴兒似的,沒想到你卻是那麽大的一頭肥犴!”話音剛落,手中鋼鞭倏似閃電般向諸葛雲疾卷過來。諸葛雲竭速揮劍將鋼鞭擋開,一聲令下,眾衛士迅即挺劍齊上,有如猛虎出山,分取對方八人衝殺過去。
歐陽華敏的策略被全盤打亂,只能見機行事了。他冷靜地瞧向楊普,心想姚、楊兩賊乃此行必拿之人,當即飛身躍前,搶先兩名衛士截住楊普,舞劍挑開其砍來的刀鋒直刺。那兩名衛士見歐陽華敏神勇無比,似不容旁人插手,便以為他篤定要與對方單挑,果斷抽身去對付其他敵手。
楊普既能號為羌王,武功定然了得,那日在金城縣郊與許方惡戰,至終未分勝負。眼下欺負歐陽華敏年少,不知其武功已非昔日可比,竟想獨力將他拿下,於是一出手就盡使狠招,刀刀進逼,連帶殺機,更顯神威。
兩人刀來劍往鬥得甚是凶猛。但歐陽華敏自奉旨命緝賊之後,已專門深研過楊普的武功路數,即便從未與他交過手,面對其鋒刃之利仍很快佔到上風,若要取對方性命,並非不可能,百招之內當見分曉。然而他仍想生擒對方以製敵眾,故沒有一劍封喉痛下殺手,劍劍隻圖斷刀拿人。
僅此一念之差,不但讓楊普膽敢鋌而走險,一次次的逃過鬼門關,而且成了歐陽華敏的軟肋,無法速戰速決。須知之前在金城縣郊的混戰中,楊普曾親眼目睹歐陽華敏以青龍寶劍削斷烏海四兄弟的彎刀,早已曉得該劍的利害,此時刻意避開其劈削,不拿彎刀與其鋒刃以硬碰硬。歐陽華敏指望斬斷對方的羌刀,反倒不易。
本來依照常理,諸葛雲和十名衛士大可以多對一,設法先拿下姚金星。怎奈諸葛雲的武功根底實在一般,帶領大軍衝鋒陷陣,攻城略地,可能還勉強應付得過來,如今要與姚金星這等武功高強的江湖老手在功力招式上見高下,就差得遠了。尚未出十招,已被姚金星的鋼鞭笞掃得袖破冠飛,披頭散發,四處躲藏。全靠兩位司馬旺選來的帳前武士力敵姚金星,才岌岌挽回頹勢。
八名期門衛士倒是訓練有素,劍法凌厲無比,但對方六名昆侖劍士皆非庸手,纏住八名期門衛士綽綽有余。那名英大俠時不時脫出身來觀望戰局,忽然察覺楊普對付歐陽華敏頗顯吃力,屢次險被拿下,趕緊過來助戰,與楊羌王一起前後夾擊歐陽華敏。這麽一來,歐陽華敏大受掣肘,不得不暫時放棄活捉楊普的打算。
雙方絞著酣鬥不到小半個時辰,至令歐陽華敏擔憂的不祥預感終究還是應驗了。已方在人數上的優勢絲毫改變不了敵強我弱的事實,諸葛雲三人合鬥姚金星,使盡渾身解數仍然不敵。一名武士被姚金星的鋼鞭掃斷腳筋,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另一名武士勉力支撐,但諸葛雲的武功連姚金星的一根指頭都牽製不住,雙方幾乎成了該名武士與姚金星單打獨鬥,勝負立現。
一位名叫蔣琬的期門衛士見狀,急即分身過來幫手。姚金星不待他人到,陡然大喝一聲,揚起鋼鞭猛向正在與己相鬥的武士當頭抽擗。那名武士不知有詐,只顧揮劍擋格。殊料姚金星中途變招,鞭梢一轉,卻來卷其拿劍的手腕,但聽得哢嚓、咣啷兩聲,那名武士的腕骨立被折斷,長劍墜地。姚金星趁勢兜鞭一挒,迅將那名武士掀翻在地,緊跟著倚近出手封其要穴,使其動彈不得。
那蔣琬急先護住諸葛雲,隨即拉開架勢與姚金星交起手來。他的武功應在先頭兩位武士之上,數招殺著立讓姚金星不敢小覷,若與諸葛雲聯手,未必抵不住姚金星的鋼鞭。然而諸葛雲因見姚金星威猛無比,鞭勢仿如雷霆霹靂,已方兩人已經躺倒地上,早就慌了手腳,由著蔣琬拖住姚金星,自個兒撒腿向河岸逃去。
姚金星卻不肯放過他,作速丟開蔣琬追上幾步,揮出金剛長鞭勁向其後背心直掃。諸葛雲聽見鞭來悚然一驚,適好後衫被鞭梢觸及,嚇得六神無主,渾身發軟,腳下冰面打滑,扎步不穩竟摔了個仰面朝天。姚金星不給他爬起之機,快步踏上踢掉其手中長劍,左手兩指彈出,戳向其頸背的大椎、肩井二穴。諸葛雲立馬癱成了一堆爛泥,連坐都坐不起來了。
姚金星得意大笑,對他嘲諷道:“什麽副校尉,壓根兒連一塊豆腐都不如,你的大官位究竟是怎樣得來的?你的手下哪個不比你強?給你當個率隊的頭兒已經是抬舉你了。真是不知羞恥,不知天高地厚!”正在酣鬥的楊普聞聲應道:“他的銜頭肯定都是花錢買來的,姚兄若是喜歡,回頭本王替你買個大將軍來做,比他的官位威風多了。”諸葛雲想掙扎都難,掂著命根不敢還嘴,又怕又氣,瑟瑟發抖。
歐陽華敏眼見諸葛雲要落入賊手,心下大急,力圖脫身去救,卻被兩位武功高強的對手死死纏住不放。那蔣琬及時趕上前去,挺劍向姚金星直刺。姚金星閃過來劍,丟開諸葛雲舞鞭回擊。那蔣琬的武功果然了得,不僅毫不忌憚姚金星手中的鋼鞭,甚至瞅準長兵器的軟肋,闖向對方身前咫尺相搏。
歐陽華敏曉得姚金星的武功非比尋常,見到蔣琬膽大無畏欲於險中求勝,急切向他提醒道:“蔣琬兄,此姚賊的手段甚多,須得當心。”話音剛落,那蔣琬恰被姚金星的鞭梢彈回狠狠擊中背部,痛徹心肺,忙即躍出鞭風之外。姚金星嘿嘿一聲,曉以顏色道:“你小子幸得旁人指點,否則本寨主定將你打扒在地。”那蔣琬吃了一塹,不敢再莽撞靠近對方,遠遠的纏著鋼鞭遊鬥。
兩個憋住氣交手了數十個回合,那蔣琬的武功終歸仍稍遜姚金星一籌,接招漸顯吃力,敗象畢露。歐陽華敏擔心他也被姚金星搏倒,一邊化解兩名對手的夾擊,一邊向他挪靠過去,企圖助之對付姚金星。雙方五人頃刻間混戰到一處,絞成了以二敵三的懸局。歐陽華敏沉著應變,穩住勢頭,力挽狂瀾,左衝右突分挑兩個半強敵,方與對方暫且維持平手。
照這樣惡鬥下去,歐陽華敏明知凶多吉少,切盼另外七名期門衛士能夠擊敗對方昆侖五劍,出現轉機。但半個時辰過去,既未見到那七名期門衛士佔到絲毫上風,自己和蔣琬也無取勝三位強敵的把握,不由得暗暗叫苦。想要呼號己方退撤,卻無法盡去,實不忍眼睜睜看著已給對方製住的諸葛雲和兩名武士落入賊手;想要盡快收拾局面, 又勢所不能。真是左右為難,隻得咬牙死戰,頑強與敵拚殺,孤注一擲相持到底。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夜幕開始降臨,天色昏暗下來,四野籠罩上黑紗,蒼穹如巨鍋傾覆。大河兩岸莽原荒野,人息全無,惟有河中冰面上雙方兀自交鋒,形影朦朧隱約,神鬼莫辨。刀光劍芒往來,兵刃相交之聲清脆響亮,哪怕有路人窺見雙方打鬥,估計早已躲將起來,或改道而行,以免遭遇橫禍。
突然數聲慘叫,另外七名期門衛士不比慣於夜間行走的江湖之人,黑暗中吃不準對方套路,頻頻中招,隨而一個個被對方擒下。歐陽華敏眼見已方剩下二人難有回天之力,知道大勢已去,立向蔣琬做了個暗示,打算與他冷不丁逃走,過後再想辦法解救諸葛雲等人。
可是已來不及,那邊昆侖五劍剛將七名期門衛士全部放倒,立就分出兩人殺將過來,接著又增多一人,硬生生把歐陽華敏和蔣琬困住。歐陽華敏和蔣琬合力突圍,難奈對方六條大漢結成網陣實在太強,不到一柱香功夫,蔣琬也被對方拿下。
歐陽華敏無暇他想,虛晃一招,騰身躍至半空,以劍尖抵住對方的兵刃,借力攀雲連翻幾個筋鬥,落在對方合圍之外。對方全未回過神來,歐陽華敏即拽劍而逃。以他的功力和身手之敏捷,對方沒辦法將他截住,數人跟在身後猛追。
歐陽華敏展開輕功,大步跨越冰面疾奔。眼見河岸不遠,落腳之處驀地踏空,焉知黑夜中辨認不清,加之心情急切,卻好踩中了冰河上的窟窿,整個兒連人帶劍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