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二騎回到紫雲台,已是傍晚。甘延壽將所尋到的鸞鳥雙蛋和十六隻白鼠幼崽交與了無法師。了無法師將雙蛋打破,隻與六隻白鼠幼崽一同放入事先備好的缽中。那六隻鼠崽聞到蛋味,即臭著爬至破口旁,使勁吸食蛋黃蛋清,一會兒便裡裡外外吃得一乾二淨,腹滿體圓。說也奇怪,原本粉白的小鼠,吸食之後個個慢慢變了顏色,通體明亮,赤黃如金。了無法師將蛋殼與鼠崽一並取去,放置爐上烘烤成炭,研作粉末調製藥引,以之醫治四名受傷的羽林勇士。
當夜,了無法師將閔兒單獨安置在紫雲台的一間客房歇息,甘延壽領眾勇士與歐陽華敏仍然留宿在山門外的營寨中。次日一早,閔兒便來找歐陽華敏,問他紫雲台的客房中都住著些什麽人,歐陽華敏如實告知,閔兒抱怨道:“那皇太子原來是個大色鬼,他見到我時,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吃掉似的,還想跟我套近乎,討厭死了。”
歐陽華敏道:“偌大的一座山觀就隻住著你一個女的,太子可能是覺得奇怪罷了。”閔兒道:“有什麽好奇怪的,他沒見過女的麽?在宮裡頭多的是了。”歐陽華敏調侃道:“太子可能是想,等他做了皇上,給你封個妃子什麽的吧。”閔兒道:“什麽妃子,我才不希罕哩。皇上、太子這些人個個都沒安什麽好心眼兒,把天下的女子都不當人看,專供他們消遣玩樂。若是他敢對我使壞,我一定會把他給宰了。”
歐陽華敏道:“你不希罕,有些人還求之不得呢。”閔兒道:“歐陽哥哥,我不是跟你說笑啦。我真的覺得他們好討厭,一踏進山門我就莫名奇妙的不自在,不想再回那客房去了。要不然這樣,今晚我睡你的營帳,你到我住的客戶裡去睡,好麽?”歐陽華敏道:“現在天才剛剛亮,哪裡說得準晚上的事兒?等到晚夕再說罷。我覺得最好是讓甘師叔今天就差人送你回京城去。”閔兒嘟嘴道:“我說過的,我不要回去。”
歐陽華敏道:“你不回去,假使甘師叔要你去服侍太子殿下呢?”閔兒道:“我寧死不從。以前公孫大人就曾要把我送進宮裡去,爺爺看我整日哭鬧個沒完,在公孫大人面前苦苦求了很多情,才讓我躲過一劫。如今又碰到這個皇宮裡的討厭鬼,真是教人不得省心。歐陽哥哥,為什麽這世上總有那麽多討厭的人,到哪兒都躲不掉?”話沒說完,眼眶兒已紅了起來。
歐陽華敏觸景生情,本就掛念著嬙兒,不由得心想:“嬙兒當日為官府所逼,被選進宮中,心情肯定也如閔兒一般。如果她能不進宮去,現下肯定是與自己在一起,雙宿雙飛,浪跡江湖,那該有多好。”顧念及此,頓時心生憐惜,安慰閔兒道:“你先不要胡思亂想,我只不過說說俏皮話而已。即使甘師叔要那麽做,我也未必肯答應。”閔兒破涕為笑,莞爾道:“歐陽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啦。陪我到後山去走走好麽?”歐陽華敏不忍拂她之意,便隨口答應。
兩人順著羊腸小道上到紫雲台後面的山中,在密林間徐步漫行,賞景開懷。此時朝陽初上,晨光普照,霞曦穿入密林,幻發彩霓萬道,甚是燦爛瑰麗。閔兒走走停停,撫花聞香,驅蛾引蝶,窈窕身影在密林間飄來飄去,邊玩邊歡快叫喊:“歐陽哥哥,快來幫忙,我要捉這隻蝶兒,我要捉那隻蛾兒。”歐陽華敏不去理會她,自顧更往山上行走,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一脈奇峰的半腰。
佇立空曠之處極目遠眺,蒼山如海,
峰巒如濤,四顧茫茫,境況超然,由衷想起古人伯夷、叔齊來,遂放聲縱情吟詠:“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閔兒跟在身後聽見,打趣道:“歐陽哥哥,你吟的是什麽詩啊?又是暴又是衰的,忒瘮人。”歐陽華敏道:“是兩位世外高人的千古絕唱。”話音剛落,忽聽得林中一個聲音隱隱傳來:“千古絕唱如斯!千古絕唱如斯!”乍聽起來就像是歐陽華敏吟詠之聲在山谷回音一般。 歐陽華敏心下大奇,沿著聲音來向尋去,在峰腰側面一處高聳的絕壁之前,見到一人盤腿坐於蒼松古柏之下。那人的形貌打扮與大漢中土之人甚是不同,頭光如栗,短須粗鬢,耳大垂肩,口方鼻勾,身上穿著一件灰色麻布法衣,胸前掛著一串長長的檀木念珠,正端坐在一席蓮花棕蒲上面,雙掌合什,指端朝天,閉目靜氣,神態安祥,對周遭事物仿如渾然不覺。
閔兒走過來看見,“咦”了一聲,道:“怎的這裡會有西方頭陀?”其時佛教初自西來,西方僧侶在大漢中土尚還少見,歐陽華敏只是有所聽聞,並不識得。此時聽見閔兒問話,語中似對西方僧侶頗為熟悉,便道:“你怎知他是西方頭陀?”閔兒道:“我小時候在家鄉見得多了。他們都是修煉成這番模樣,身披袈裟,雲遊四方,到處討飯,還說是受什麽佛菩提點化,專程來世間普渡眾生哩。”歐陽華敏道:“他們倒是一副慈悲心腸。”
兩人走近前去,閔兒對那頭陀道:“大師父,你那個要飯的東西呢?”那頭陀充耳不聞。歐陽華敏道:“閔兒,你對陌生人說話要尊重些,不要隨隨便無禮取鬧。”閔兒道:“我是要給他布施,不是無禮取鬧啦。”繞到那頭陀身後,果然尋見一個銅缽。遂從袖中掏出幾銖錢幣,輕輕投入缽中,然後指教歐陽華敏道:“歐陽哥哥,你也施舍一些,這樣就表示你已經行善積德了。”
歐陽華敏依言跟著掏出幾銖錢幣放入缽中。那頭陀連眼皮都不抬,隻說了一聲“阿彌陀佛”,仍然打坐如故,不予理睬二人。閔兒道:“大師父是在做功課,我們不來打擾他。”拉了歐陽華敏的衣袖離開。兩人走得幾步,發現不遠處的絕壁上雕刻有奇形怪狀的圖案,便靠近前去觀看,卻見是幾幅尚未雕刻完工的造像,像中人物卷發袒臂,裸露右肩,儀容飽滿,目視眾生,含笑不語。中間的一幅造像體型巨大,高有數丈,姿態也如那頭陀打坐一般,左右兩邊尚有站立著的小幅造像陪侍,體態恭謹。
歐陽華敏看得肅然起敬,讚道:“當中這幅造像好生高大!”閔兒道:“你知道他是誰麽?”歐陽華敏搖頭表示不知。閔兒道:“他就是佛祖釋迦牟尼了,左邊站著的那個是阿難尊者,右邊躬身合什施禮的那個是摩訶迦葉,他後來繼承了釋迦牟尼的衣缽,成了頭陀第一。整幅造像說的應該是摩訶迦葉受佛祖點化成佛的故事。”歐陽華敏對三幅造像大大欣賞一番,道:“宣揚行善,教化世人,寓意甚好。隻不知這些造像是誰人雕刻,工程繁複,苦心磨礪,定當不易。”
兩人正細細品賞之際,忽見山坡上急急奔下一個人來,卻是太子劉驁。他邊跑邊衝著歐陽華敏喊道:“歐陽公子,快來救駕。”歐陽華敏一聽,急忙向太子身後望去,但見四名蒙面黑衣人手握彎刀,健步如飛,正氣勢洶洶追來。歐陽華敏立知不妙,迅即拔劍在手,箭步迎上前去。
太子奔至歐陽華敏身旁,已是上氣不接下氣。歐陽華敏趕緊仗劍相護,讓他躲到身後。那四名蒙面黑衣人追上前來,見了歐陽華敏也不打話,揮刀即向他當頭劈落。歐陽華敏舉劍還擊,抵擋住四名惡徒,急切吩咐閔兒:“你快點找個家什,保護太子下山。”
閔兒一見太子,心裡就直發悶,但情急之下,盡管一萬個不願意,還是就近抄起一根粗長與手臂相當的木棒,守護在太子身前。太子喘息稍定,將身上的青龍佩劍解下,遞與閔兒道:“閔姊姊,這個給你。”閔兒惡聲道:“你這個呆子,有劍為什麽不用?光顧著瞎跑。”太子道:“我不會使劍。”閔兒道:“那你帶著它做啥?”太子道:“身佩寶劍看起來威武,可以嚇嚇野狗豺狼什麽的。”
閔兒哭笑不得,訓斥道:“眼前四條追你的野惡狗被你嚇著了麽?真是華而不實,喜好顯擺。”說著,把木棒擲於地上,一把搶過太子遞來的青龍寶劍,“唰”的一聲拔劍出鞘。但見寶劍寒光閃閃,殺氣沁人,一看便知是削鐵如泥的好劍。
太子道:“閔姊姊,這把寶劍我就贈與你了,你隨便用罷。”閔兒把劍鞘甩手還給太子,道:“誰要你這呆子的破東西?若不是為了救你,我連睬都懶得睬它。”太子不接,分辯道:“此劍才不是破東西呢,南越劍師專門打造它進獻給我,說是用了十二種鎢金合製而成,舉世無雙。”閔兒把劍鞘硬塞到太子手中,沒好氣道:“若說你這個呆子舉世無雙,我才相信哩。你好好拿著這把劍鞘,哪隻野惡狗要是冷不防向你襲來,你就拿劍鞘砸他。”太子反應過來,立馬接過劍鞘緊緊握住,應道:“這個使得。”
歐陽華敏使出渾身解數,力阻四名蒙面黑衣人,待發覺對方個個武功均是不弱,趕忙敦促閔兒護衛太子先行逃走。閔兒卻放心不下歐陽華敏,提著心眼兒只顧盯住他與四名惡徒纏鬥。歐陽華敏催令再三,閔兒就是不肯從命。太子也好像變成了閔兒的影子,唯隨她去留。眼看太子在旁隨時可能落入敵掌,歐陽華敏不免分心,竟差點兒被一名惡徒的刀刃劃傷。
閔兒察見歐陽華敏涉險,愈加不願棄他而逃。太子更是無視處境危殆道:“歐陽公子,你莫擔心我們,隻管全心對付四名惡徒,將其等悉數拿下問罪。”歐陽華敏沒法使其二人趁速脫離凶險,只能暗自叫苦,專心對敵,拚出全力欲將四名惡徒盡快打跑。
但四名蒙面黑衣人的刀法招數怪異非常,劈中再刺,刺中帶勾,勾中又含削砍搗纏諸般變化,實非平庸之輩。歐陽華敏一時摸不清對方路數,難以佔到先機施展厲害殺著。雙方交手數十回合,閔兒越看越沉不住氣,豈肯一味袖手旁觀,乾脆將手中青龍寶劍一挺,直奔上前助戰。
歐陽華敏登時心頭一懍,趕即喝命閔兒退保太子。誰知太子已緩過神來,觀戰興起,立馬鬥志昂揚大叫:“歐陽公子,我們有三人,不怕他們四個。”居然揮舞手中劍鞘,不識天高地厚,也要加入到戰陣之中。歐陽華敏大驚失色,斷然呼喊阻止:“太子殿下,萬萬不可!”話音未落,一名蒙面黑衣人已瞅準時機,分身趨近太子,舉刀勁向他的頭顱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