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華敏眼見太子危急,千鈞一發,容不得半點差池,當即奮不顧身斜刺裡挺劍殺將過來,替太子擋開了刀鋒。那襲擊太子的蒙面黑衣人一招未能得手,迅速回刀再次劈向太子。歐陽華敏左手一把將太子拽到自己身後,右手揮劍橫掃,硬生生蕩去那蒙面黑衣人的鋒芒,替太子化解了險情。那蒙面黑衣人見狀,隻好再次與歐陽華敏刀劍相交,狠鬥起來。
此時閔兒那邊變成了以一敵三,頃刻強弱立現。她拚盡全力拖住另外三名蒙面黑衣人,招招吃險。歐陽華敏眼看閔兒就要被對方砍倒,斷然大喝一聲,抓起太子使勁往遠處的石壁造像下擲出,教他置身戰陣之外,然後舉劍一躍,已閃身敵住砍向閔兒的刀鋒,再次命她速去保護太子要緊。
閔兒明了當務之急,反應靈敏,氣惱地罵了一句:“這個呆子殿下真是誤事。”即刻變劍出陣,飛步躍至太子身前,橫劍背對石壁,將他左中右三路一齊護住。太子落地時險些撞壁跌倒,好不容易才踉蹌站穩,躲在閔兒身後不敢再貿然逞強。
歐陽華敏抖擻精神,長劍飛舞,鋒走連環,牢牢牽製住四名蒙面黑衣人惡鬥,邊打邊向太子和閔兒退去。到得兩人近前,以石壁斷後,盡展三尺劍芒把守住己方身周丈許之地。四名蒙面黑衣人砍劈強攻,分頭衝突夾擊,力道威猛凌厲,但始終奈何不了歐陽華敏,被他及時阻擋在劍外一線之地,寸步難進。
四名蒙面黑衣人眼見強拿不下,立馬穩住陣腳,轉換陣式,合力將對方三人死死圍困在絕壁之前,與歐陽華敏展開拉鋸戰法,拖延他左右奔跑防守,消耗其體力。歐陽華敏心知照此應付,一時半回尚能堅持,但若時辰久了,自己終究單劍難敵四刀,體力消耗殆盡之後,已方三人便都難逃對方羅網。
正在犯難之際,忽然聽得似是有人在耳邊說道:“歐陽施主,對方使的是大漠明月刀法,命門就在各人左肋之下。”聲音與適才在山腰吟頌之時聽到的一模一樣。他立知暗中有高人指點,便大聲應道:“多謝前輩出言相助。”隨即凝劍直指,鎖住對方左肋,招招直取四人命門要害。
四名蒙面黑衣人對歐陽華敏恁般答話盡皆莫名其妙,一時弄不清楚他究竟在與何人說話,更不知他緣何會突然使出諸般破解招數,仿如對其等各人的刀法瞬間了如指掌。歐陽華敏卻如虎添翼,愈戰愈勇,不管對方四人如何變招,均能在瞬息間抓住他們的破綻,反守為攻,出劍精準,逼得其等即便使盡獨門絕殺,刀至中途也隻好撤招回防,大受掣肘。
高手過招,命門最是緊要,一旦被對方知悉,便是招招受製於人,哪裡還有勝算?如此鬥不到十個回合,四名蒙面黑衣人已被歐陽華敏的劍鋒逼迫得手忙腳亂。一名蒙面黑衣人為免命門中招,躲避稍緩,立被歐陽華敏一劍劃破蒙面黑紗,露出面目來。卻見他短額馬面,眉粗眼小,鼻張髯疏,正是一張典型的匈奴人面孔。四名蒙面黑衣人見狀,已知無法取勝,一聲呼哨,紛紛躍開,飛奔下山,頃刻間消失在密林之中。
歐陽華敏目視四名黑衣人逃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了聲“好險”,還劍入鞘,拍去身上塵土,整理衣襟,後背已被汗水浸透。閔兒詫異問道:“歐陽哥哥,方才你在跟誰說話?”歐陽華敏道:“我只顧著打鬥,沒有跟誰說話。”閔兒道:“你說感謝前輩相助,可我們沒見有誰前來幫忙,你就已經把四條匈奴惡狗打得落花流水,
奪命而逃。”歐陽華敏奇道:“你們沒有聽見有人在指點我麽?”閔兒和太子都只是搖頭,感到莫名奇妙。 歐陽華敏環顧四周,朗聲道:“何方前輩高人,晚輩承蒙指點,偶得脫險,望能賜身相見。”卻見深山寂寂,林幽靜靜,沒有任何回音。他適才明明聽得有人在對自己說話,如今卻到處尋不見蹤影,不由覺得奇怪。一瞥眼間見到那位在樹下打坐的頭陀,心念一動:“莫非是這個頭陀出言相助?”當即走將過去。閔兒教太子收妥青龍寶劍,與他在後跟上。
三人走到頭陀身前,但見那頭陀一動也不動,靜心打坐如故。歐陽華敏向頭陀深深作了一揖,說道:“大師在上,晚輩歐陽華敏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失敬。”那頭陀仍是巋然不動,歐陽華敏卻聽得一個聲音在耳邊說道:“歐陽施主,你天性聰穎,宅心仁厚,我觀你武功高強,卻招招不肯取人性命,情急之中,貿然指點幾句,何足掛齒。”正是方才指點之人的言語。
歐陽華敏道:“大師不吝賜教,相救晚輩於水火之中,還望告知法號尊名,晚輩謹記不忘。”那聲音道:“世間除意念外,空無他物。法號尊名,去如流水,不必提它。你身護貴人,此去必定前途險惡,我觀你有佛門之緣,悲憫之懷,仁慈之相,想結個善果,無物相贈,僅有丸藥三粒,放於缽中,請自行取去。他日若遇危難,誠望能相救於萬一。”
歐陽華敏聞言向那頭陀身後的缽中看去,果見有三粒蠟皮封裹的丸藥壓在方才施舍的錢幣之上,便依照吩咐將丸藥取在手中。待要再次向頭陀致謝,那聲音道:“繁文縟節,不必講究,請施主免了。”歐陽華敏從未遇見過如此高人,內心敬佩驚訝不已,慌忙伏身向頭陀虔誠拜了三拜。那聲音又道:“我受了你三拜,須得救你三次,贈與你三粒解毒神丸也是應該。請施主去罷。”
歐陽華敏恭敬將丸藥放入懷中,不敢更作言語打擾,向太子和閔兒招手示意,三人默默擇路下山。閔兒走了幾步,止不住悄聲問道:“歐陽哥哥,方才你是在跟那頭陀說話麽?”歐陽華敏點頭稱是。閔兒大感驚奇,續問:“怎的只見你說話,卻不見他說話?”歐陽華敏不答,隻管擇路往山下行去。閔兒和太子跟在後面均是惑然不解,邊走邊回頭望向那頭陀,卻見他依然如磐石般靜坐於樹下。
三人下得山來,快到紫雲台時,卻好遇見范曄、劉堇領著幾名童子正探頭探腦往山上找尋什麽。他們遠遠望見太子,無不喜形於色,趨步快快迎來。太子目視范曄、劉堇,面露慍意,問道:“汝等到山上來做甚?”劉堇走在最前,搶先答道:“小臣與范期郎晨起即到殿下門外請安,卻久久不見殿下回應,過問侍寢童子,方知殿下一早就出了山門,遠遠跟隨歐陽公子和閔姑娘往後山上來。小臣與范期郎擔心殿下會有意外閃失,遂讓幾個小童領路前來護駕。”
太子微顯尷尬,怏怏不悅道:“本殿下行得正,坐得端,能有什麽意外閃失?再說有什麽意外閃失,你們此時也來得遲了。”劉堇一番好意卻受責備,隻道是說錯了話,誠惶誠恐道:“小臣失言知罪。”歐陽華敏已猜到太子必是因為想要親近閔兒而暗中跟隨,此舉有失體面,是以不願讓近臣知曉其情。為替太子遮掩並替范曄、劉堇兩位大人開脫,也是恪盡職守,便要將遭遇惡徒之事說出來。但太子顯然更不願為其草率行徑而授予兩位大人需刻刻監護自己的把柄,立馬示意歐陽華敏打住話頭。
閔兒看不過眼,生氣道:“你這個呆子好不糊塗!哪個叫你私自偷偷摸摸傻傻愣愣跟到後山上?你的臣屬當然是要擔心你了,你實不該反倒將他們的忠心當作驢肝肺。”此言一出,旁人盡皆驚愕不已。要知道太子雖然不比皇上,但幾同將來一國之主,九五之尊,豈能讓人輕謾辱罵得罪?眼前這位女子算是什麽身份?竟敢對太子橫加訓斥,實在是狂妄無禮之極!范曄、劉堇更是震怒憤然,全不念閔兒是在為其等說話,悍然同聲呵斥:“哪裡來的妖女!膽敢如此放肆!”看樣子恨不得上前立扇閔兒幾個耳光。
閔兒被兩位大人的一臉凶相著實嚇了一跳,尚未回過神來,太子已對兩位臣屬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詈責道:“汝等道理不清,胡亂吼人作甚?”轉而卻對閔兒和顏悅色道:“姊姊,他們腦子糊塗,不識珠璣,你莫要見怪。”閔兒仍然沒好氣兒,道:“你才腦子糊塗,既然跟在我和歐陽哥哥後面,為何不知會一聲?差點兒沒鬧出大事來,往後可不能再犯傻勁了。”太子訕訕然點頭答應。
范曄、劉堇兩位都是官場中人,心性何其乖巧,察言觀色,已明白了太子隱衷的十之八九。斷定其必是看上了眼前這位閔姑娘,擔心、妒忌她和歐陽華敏會有什麽奸情,才偷偷跟隨他們二人到後山上來。結果多半是並未發現這兩人有甚苟且之事,才露面與他們倆會合到一起下山回來。太子相中的女人,可不能隨便得罪,當下即刻分頭向閔兒賠不是。范曄道:“本大人生性愚魯,錯怪了閔姑娘。”劉堇道:“閔姑娘與太子殿下、歐陽公子都是年少才俊,一起到山上遊玩舒懷,賞閱春色,其實是再好不過。全怪小臣年老糊塗,多心添亂,還望閔姑娘恕罪。”
太子聽了,馬上眉開眼笑,道:“山上處處春色爛漫,風光如畫,本殿下與閔姑娘、歐陽公子玩得甚是開心,真是不勞兩位愛卿記掛。”閔兒卻道:“兩位大人真是聰明得很,說一句話大概就能繞上此山十道八道彎,不過總比不把臣屬當人看的呆子好。其身為儲君,不明是非,早晚要出亂子。”歐陽華敏急忙向她暗暗示意不要當眾奚落太子,道:“閔兒,說話須得留些分寸。”閔兒隻管使性不理,甚至道:“方才還不如讓那四條野惡狗把他擒了去。”
太子毫不生氣,依然一味討好閔兒,順著她的話頭道:“姊姊說到那四條野狗,他們著實可惡,差點兒還真把我叨走了。當時我就在姊姊和歐陽公子附近不遠,正怡然自得欣賞風景,那四條野狗忽然從樹林中闖了出來,張開狗嘴就問我是不是太子殿下。我點頭回答,還沒來得及問明他們是什麽狗類,他們便個個目露凶光,立馬向我猛撲過來,就像要合力抓住一隻兔子一般。我當機立斷撒腿向姊姊和歐陽公子跑去,結果歐陽公子三下五除二便將四條畜牲打跑了。歐陽公子護駕有功,回頭我一定會重重獎賞,姊姊在旁相助,也不能沒有功勞,是以欲將寶劍相贈,以表謝意。”言畢,借機又把青龍寶劍遞給閔兒。閔兒卻不買他的帳,斷然拒絕道:“我不要你的東西。”太子甚失臉面,有些局促不安,但仍不肯收手,一定要閔兒收下寶劍。
劉堇、范曄被太子的一番野狗遭遇弄得暈頭轉向,雲裡霧裡,雖然想不到他與閔兒、歐陽華敏適才處身極險,但並不糊塗,仍能猜知他們三人必定經歷了一些危厄,免不得隱然生憂。不過聽見太子說得稀松平常,有驚無險,一意在向閔兒示好,也就不予多問,隻管從旁撮合太子的心事,齊勸閔兒接劍領情。歐陽華敏也道:“閔兒,太子真心實意要謝,你就收下罷。”閔兒扁嘴跺腳,衝著歐陽華敏生氣道:“你若稀罕,你便拿去。”歐陽華敏不想教太子難堪,遂接過青龍寶劍,對閔兒和和氣氣的道:“那我權且替你拿著,回頭再交給你。”閔兒不應,突然以袖掩面,掉頭直向紫雲台飛奔。
太子見狀,徒然落寞,鬱鬱寡歡。歐陽華敏情知閔兒心有不悅,但不好即行追去寬慰她,便陪同太子、范曄、劉堇等諸位在她後面慢慢跟著,回到紫雲台來。
甘延壽一早得知太子已隨歐陽華敏、閔兒到後山去了,不久范曄、劉堇兩位大人也跟尋前去,便留在紫雲台等候。門裡門外徘徊牽掛多時,見到太子眾人平安回來,方才放心釋懷。此時許方正率眾羽林勇士在山門前的平台上操練,四名被黑綢銀鏢所傷的羽林勇士服食了無法師用鸞鳥蛋與白鼠幼崽配製的奇方之後,當夜便從昏迷中複醒,至晨已能坐起,精神逐漸健旺,現下也被扶出山門之外,觀看同伴們操練。甘延壽視此情景,對太子道:“啟稟殿下,四位受傷勇士康復神速,不日便可發軔動身。”
太子見過四位受傷勇士,想起那日在桃花山莊險些遭難,今日又莫名奇妙被四名蒙面惡徒追殺,晨間驚險歷歷在目,方解剛到紫雲台時了無法師的不敬之言,明白此去西域並非如自己初時所料想的那等威武風光,諸般安危全仗這些勇士死力相護。加之方才受了閔兒的刺激,不由得心懷感慨,萌發壯志,豪氣頓生,遂向眾位勇士信誓旦旦道:“各位羽林英雄,此次西域之行,本殿下即日起當與汝等食同食,衣同衣,榻同榻,朝夕與共,有難同當,不再有半分差別。待到還朝之日,本殿下定向父皇稟奏,為每位勇士加爵一級,免賦三年,共享盛世洪福。”
眾勇士聞言,無不肅然敬立,齊聲山呼太子殿下千歲,重複數遍,威武雄壯,震撼林壑層雲!歐陽華敏心有感觸,覺得太子此舉與前頗有不同,日後或為聖主明君亦未可知。太子確不食言,當夜即移榻至山門外營寨與眾羽林勇士一道歇宿帳中。
眾人在紫雲台又住了兩日,四名受傷勇士已經康復如常,甘延壽決定次日拔營起程。是夜,找來歐陽華敏和閔兒,問道:“華敏侄兒,你是隨師叔一起去西域大漠,還是送閔兒回京城為好?”歐陽華敏道:“當然是隨師叔一起去西域大漠。”
甘延壽道:“那我另行安排人手護送閔兒回長安京城去。”歐陽華敏道:“師叔不必煩勞,閔兒跟隨同去便是。待到西域找到師父,再作商量。”此言大大出乎閔兒意料之外,她心裡甜滋滋的,前兩日所生之氣登時煙消雲散。甘延壽問閔兒道:“姑娘意下如何?”閔兒眉目含笑,大大方方答道:“我聽歐陽哥哥的。”甘延壽當即呵呵一樂,道:“如此甚好。”
他何其不盼望歐陽華敏一同前去,只因已經找到閔兒,不知這位師侄會不會改變主意,是以出言試探。如今聽得兩人一拍即合,心下自是萬分高興。相處時日雖然不長,但他已對歐陽華敏甚為倚重,覺得有眼前這位師侄作陪,此次孤軍遠旅才堪稱攜伴而行。但他卻不知道,歐陽華敏忽然要讓閔兒同往,乃是另有顧慮。
因為閔兒知曉杜青山的藏身之地,如果回到京城告知閔大寬和萬兜沙師兄弟等人,他們必會前來鳥鼠山向杜青山索要《太公兵法》。假若杜青山尚未他往,以寡敵眾,決是鬥他們不過,《太公兵法》多半要被萬兜沙等人搶走,到時豈不更添變數。歐陽華敏想到此節,思慮了兩日,覺得還是先把閔兒穩住在身邊,等找到了師父再行定奪其去留之計。閔兒尚不知歐陽華敏對《太公兵法》另有所圖,一心只要跟他在一起,哪裡能想得到他這番心思?
次日一早,大隊人馬別過了無法師,離開紫雲台,出了山道,上了大路,徑向西行。閔兒獨乘一騎,緊緊跟在歐陽華敏身側,太子數次想與她單獨說話,都找不到合適機會,隻得前去與甘延壽做伴, 並轡閑談。
閔兒見就近無人,偷偷向歐陽華敏問道:“歐陽哥哥,你何時改變了主意?怎不與我說一聲?”歐陽華敏道:“臨時決定的,你不樂意麽?”閔兒面若桃花,莞爾不答。其心下豈此樂意,對歐陽華敏簡直要百依百順了。
兩人並騎走了一會兒,閔兒又問:“歐陽哥哥,你喜歡那把青龍寶劍是麽?”歐陽華敏道:“談不上喜歡,但它確實是一把難得的好劍。”閔兒稍稍釋懷道:“難怪你要收下它。”歐陽華敏道:“太子殿下贈送你的東西,不好強拒,我隻得替你收下。”閔兒立馬嘟起嘴兒來,道:“你收下它就是你的事,可與我無甚乾系。”
歐陽華敏道:“太子殿下好意相贈,只是一把寶劍而已,你領個情也無妨。”閔兒道:“我不樂意要也不行麽?歐陽哥哥,我討厭那個呆子殿下,往後你莫要再讓我去接近他。”歐陽華敏道:“人家對你好,你也得對人家好一些。”閔兒道:“別人對我好,我就得對別人好麽?這樣說來,如果我對某個人好,那他也必須得對我好了?”歐陽華敏沒有多想,說道:“這個自然。”閔兒一本正經道:“那你記住了,如果有一個人對你好,你卻不對她好,那我就把你給殺了。”
歐陽華敏見她說得煞有其事,心裡格愣了一下,忽然掛念起嬙兒來,心想:“嬙兒對自己那麽好,自己若是辜負了她,真是該殺。”遂道:“到時你若能幫這個忙,那真是再好不過。”閔兒見他答得愣頭愣腦,好像不解自己的心事,便悶悶的騎在馬背上,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