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匈奴先世單於封王的慣例,左賢王的領地在龍城之東,右賢王的領地在龍城之西,左谷蠢王的領地在龍城東南,右谷蠢王的領地在龍城西南,大單於的領地在四王之間,佔據以龍城為中心,方圓千裡水草最為豐美的牧地草場。但自匈奴內亂眾單於爭立之後,郅支單於和呼韓邪單於歷經數年爭戰,消滅了其他單於的勢力,郅支單於控制了漠北,並將呼韓邪單於趕到了漠南。後來郅支單於往西北遷都至堅昆,呼韓邪單於得回漠北姑衍山余吾谷建置龍庭,兩單於所轄領地遂以龍城南北安侯河、燕然山和浚稽山東面為界,成東西並立之勢,龍城也就不再為單於庭常駐之所,僅僅是匈奴各部族集會、祭祀的聖地而已。
這般分立對峙,呼韓邪單於庭下右賢王的領屬原本只能局限在安侯河東南、蒲奴水一帶的狹小地域。然而右賢王呼延丕顯因在眾單於紛爭中為呼韓邪單於立下汗馬功勞,戰功顯赫,權傾朝野,十幾年來縱橫捭闔,巧取豪奪,結果使其部族不斷擴展,霸佔了北抵安侯河,東鄰呼韓邪單於龍庭,西與燕然山、浚稽山接壤,南至蒲奴水源頭的廣闊地帶。其領地方圓數百萬頃,沃野千裡,水草豐茂,尺壤寸土皆是膏腴之地,可畜牧牛羊駿馬無數。因其部族之民大部分來自北海以西,號稱敕勒,即神犬蒼狼之意,匈奴人便將其所轄的右賢王地稱為敕勒天川。
呼延丕顯能夠長期佔有這些遼闊富饒的國土,其勢力之強大已非一般封王可比,就連呼韓邪單於的部族也難與之媲跡。他派遣大軍襲擊范夫人城未達而止,既不增兵也不撤兵,而是在蒲奴水源頭駐扎下來,並非沒有拿下范夫人城的把握,而是另有深意。如果大單於有懲罰胡耆堂之心,即可迅速圍攻范夫人城,名正言順與祖渠黎所率的守軍開戰。胡耆堂和駒於利受生前所部被阻擋在北面,無法赴救得了。假若大單於寬待胡耆堂,不予見責,因蒲奴水一帶仍屬呼延丕顯的地盤,他便可假借巡地為由推脫,無憑據能證明其有偷襲范夫人城、侵犯胡耆堂領地之實。
胡耆堂對呼延丕顯的心機似是了如指掌,即刻委派已經傷愈複元的粟栗溫飛騎趕回石莖川的南軍左營駐地,代傳諭命提拔都巴多替任南軍左營大都尉,並令其二人一同率領五萬鐵騎,從速馳往浚稽山以東,在呼延丕顯領地的邊界上扎營,從西面與對方南下襲擊大軍相抗衡。同時交待粟栗溫安營之後,盡快派人聯絡囑咐祖渠黎所部堅守城池,使兩支兵力遙相呼應,成犄角之勢,共同對付來犯強敵。
待將西、南兩路人馬調遣部署停當,胡耆堂自領駐扎在郅居水南面的十萬將士,逼近到安侯河北岸,只要呼延丕顯的大軍對范夫人城動手,便即揮師渡河直取其駐防北面的兵馬大營,威脅處在敕勒天川心臟地帶的呼延丕顯老巢右賢王庭。此舉乃是漢人兵法上有名的“攻魏救趙”之策,意在牽製呼延丕顯留守王庭的兵力,逼迫其回軍防守巢穴。呼延丕顯在南、北、西三面受敵的情況下,一旦開戰,就不得不分頭應對,即使其兵力再強,到時勢必首尾難以兼顧。
隨後,胡耆堂又草擬縞素戰書一封,差人送到呼延丕顯軍中,謾罵其父子恃強凌弱,刻意挑起內訌,字裡行間極盡指責羞辱之能事。且縞素常用於服喪,借之詛咒對方,簡直是巴不得與呼延丕顯撕破臉面,以刺激其盡快進攻范夫人城,好抓住其狐狸尾巴,拽之落入圈套陷阱。忙完了這些,胡耆堂才悄悄派北海雙鷹前往龍庭向呼韓邪單於奏報機密要情。
從胡耆堂所在的營地到呼延邪單於的龍庭,快騎僅需三日兩夜。北海雙鷹去時只有其二人,回來時後面卻跟著以銖婁渠堂為首的小隊人馬。但銖婁渠堂並不是護送大單於的龍符前來移交兵權,而是受命轉達大單於之旨,欲調解兩位封王的爭端。呼韓邪單於既不讚準呼延丕顯奏請的事項,也沒有譴責或明確支持胡耆堂站到駒於利受一方,但以駒於利受已死為由,表示已無移交龍符兵權的必要,同時令胡耆堂代其撫慰駒於利受生前所部,與呼延丕顯一方握手言和,雙方偃旗息鼓共事龍庭。
胡耆堂為穩住軍中上下的不滿情緒,當眾提出呼延丕顯一方須交出呼延鎮南,嚴懲殺害駒於利受的凶手,以此作為罷戰的條件。銖婁渠堂雖知此舉斷難做到,但對駒於利受被害也似甚為憤慨,答應即日前往右賢王庭進行斡旋。胡耆堂像是還有要事與他密談,又不想讓駒於利受遺下的一班將士知悉,便登上歐陽華敏駕馭的輿車,親自送銖婁渠堂一程。離開軍營不遠,即讓銖婁渠堂棄馬坐到車中,避開眾多隨從耳目,相互磋商。
歐陽華敏一路豎耳竊聽,終於完全弄明白了胡耆堂所作所為的通盤大計,以及他早已為呼延丕顯父子設下的圈套。
原來胡耆堂在回歸匈奴之前,就已密奏呼韓邪單於兩條對策,一是在英雄大會上收服駒於利受所部,二是趁機除掉呼延丕顯這支潛在威脅龍庭的勢力,兩者皆得大單於認可。所以胡耆堂與大單於達成默契,回匈奴時沒有到龍庭去見大單於,而是私下與祖渠黎所部會合,擅自指使祖渠黎征招壯丁擴充兵馬,故意惹惱呼延丕顯父子,令其等成心與自己作對。然後與祖渠黎密謀,暗派祖穆支前去慫恿呼延鎮南,假若大單於一方輸掉英雄大會,就使計殺害駒於利受,令其所部群龍無首,潰不成軍。
呼延丕顯父子正好有此打算,不知是圈套,果然在英雄大會上指使參戰之士故意重傷駒於利受的領軍大將,並在不得不認輸之後對駒於利受狠下毒手。呼延丕顯父子隻道駒於利受死後,便可逐個消滅吞並其生前所部,將原屬郅支單於的領土盡數收入囊中,獨霸匈奴大半山河,成為真正號令萬裡的右賢王。沒想到胡耆堂早已算計及此,事先與駒於利受暗中媾和,在英雄大會上出乎呼延丕顯父子意料,像是要背叛大單於似的,公然站到駒於利受一方且順順當當取其位而代之,把駒於利受生前所部的二十多萬大軍歸入到自己麾下,真是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呼延丕顯何其不甘輸掉這麽大塊本該到口的肥肉!很快探知駒於利受死後諸情,未加往前深究,隻明其一,不明其二,豈能不火冒三丈!當然要向大單於狀告胡耆堂,不擇手段與這位所謂的右谷蠢王算帳。
孰料此舉更是自個兒鑽進胡耆堂給整個呼延部族張開的口袋,落入陷阱之中。胡耆堂以呼延丕顯父子惡意製造事端,同室操戈,分裂匈奴各部為由,請求呼韓邪單於出兵鎮壓,會同自己剛得手不久的三路大軍,合力絞殺呼延丕顯所部。然而事到臨頭,呼韓邪單於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不再打算除掉呼延丕顯,也對胡耆堂兼並駒於利受生前所部頗有微詞。胡耆堂情知此乃其與呼韓邪單於的私下密議,自是不能當著軍中將士之面與銖婁渠堂理論長短,故而在車中才問銖婁渠堂:“大單於打算如何處置駒於利受生前所部?”
銖婁渠堂道:“父單於之意,是望叔父趁其等此刻正悲怨離心分而化之,遣散大部分士卒,命其等解甲歸牧,至多留下三五萬精兵良將即可。”此計明顯是提防胡耆堂養兵坐大,成為另一方威脅單於龍庭的隱患。胡耆堂心知肚明,道:“本王悉數留下駒於利受生前所部,主要是為對付右賢王的數十萬大軍,待不日除掉呼延丕顯的勢力之後,定會依照大單於的吩咐妥當安置將卒,裁減兵員。”
銖婁渠堂道:“父單於對呼延丕顯失當之舉雖多有不悅,但念其向來對龍庭忠心耿耿,暫未發見有何謀逆跡象,覺得尚無務須剪除其羽翼之由。倒是放心不下駒於利受生前所部,恐其等銜仇狹怨,聚眾為亂,是以切盼叔父先行分化遣散其等為宜。”胡耆堂道:“目前這些遺兵遺將對本王甚是欽服,能肯聽從訓導約束,何時要解散其等,只在本王舉手投足之間,不足為患。唯呼延丕顯父子野心勃勃,罔顧大單於威望,一味盡想著擴張其部族勢力,居攝何在,務必提醒大單於明察。”
銖婁渠堂道:“愚侄此行,定會詳加留意,假如發覺呼延丕顯父子確有不軌圖謀,再稟明大單於定奪不遲。”胡耆堂道:“右賢王父子包藏禍逆,深奸巨滑,輕易不會露出馬腳。侄兒若不主動設法試探,如風行水上,斷難知其深淺。眼下是除掉呼延部族勢力的最佳時機,我等萬萬不能錯過,侄兒前去須得抓緊摸清呼延丕顯父子的底細,識破其等陰險面目,以便速定大計。”銖婁渠堂問道:“依叔父之見,該當如何刺探其等確鑿機謀?”
胡耆堂道:“要調解駒於利受生前所部與右賢王父子的恩怨,化乾戈為玉帛,關鍵是要把謀害駒於利受的凶手呼延鎮南交出來,侄兒不妨假大單於之命要將呼延鎮南帶回龍庭查究,呼延丕顯必定不會同意。至時賢侄且令他們最起碼也得找個替罪羊出來,做到殺人償命,向駒於利受生前所部道歉。呼延丕顯父子若肯遷就,說明他們忍小為大,尚不敢遽然生亂,以一統強胡之業為重,可暫緩圖之;若是不肯,則表明其等貳心已決,斷不能再縱虎為惡。更有一事,呼延丕顯在英雄大會上已將其調兵虎符輸給了本王,賢侄大可試著過問一下,詳觀其等回應,當知呼延老賊有無貪圖兵權圖謀後舉之想。”
銖婁渠堂聽後似有所悟,即依言應允。估計胡耆堂是不想令呼韓邪單於對其更添疑慮,沒有再向銖婁渠堂提及索要龍符之事。
送走銖婁渠堂,胡耆堂回到軍營等候調解結果,不久得報呼延丕顯已撤回襲擊范夫人城的大軍,但既不肯交出謀害駒於利受的凶手謝罪,也無緩解與胡耆堂交惡的任何舉動。呼韓邪單於對呼延丕顯甚是包容寬待,對胡耆堂反而數次派人來探問有關駒於利受生前所部的處置情況。
胡耆堂眼見大單於對自己難消嫌隙,謀事不成,歎息無奈,隻得令北軍左右營先回原來駐地待命,卻未遵照大單於旨意對其等進行精簡和遣散。然後自領中軍四萬人南下,打算與粟栗溫、都巴多所部會合後,同赴范夫人城。
安比羅迦耽待多日,知道胡耆堂與呼延丕顯兩方的紛爭短時難以厘清,起兵釁漢更不知假以何期,便以處置王府事務為由,帶上萬兜沙、木本清、莫不明三人整裝辭行。可能是因彼此均是劍中高手,胡耆堂對安比羅迦甚是相惜,既然已經接替駒於利受管轄匈奴西部領土,便循駒於利受生前慣例,仍委托安比羅迦率兵助守匈奴的西域疆界,並重金酬謝其等攘助取勝英雄大會之功,率領參戰之士為其四人餞行送別。
平日歐陽華敏從未發現安比羅迦、萬兜沙師兄弟與李晚有過親近舉動,臨別之際,卻見木本清好言拜托這位情敵:“李大將軍若是見到雪兒,誠望能夠派人將她護送回墜月沙洲,藍玉公主對愛女已望眼欲穿。”李晚不冷不熱回答:“雪兒決不會千裡迢迢跑到此種苦寒之地來,你們還是回到漢國去找為好。”
歐陽華敏適好離他們二人不遠,聽見李晚這麽說來,心覺奇怪:“閔兒、雪兒沒有找到李晚麽?”那日他明明看見閔兒、雪兒到了石莖川左近,但兩人後來是否見到了李晚,因一直不便過問,沒能得知確切實情。照理李晚應該已經見著閔兒、雪兒,抑或他不願將表姐妹倆到石莖川找他的消息告知木本清、安比羅迦四人,故而裝作毫不知情。既然李晚有意隱瞞,其他人諒必更加不會向木本清等人透露閔兒、雪兒的消息。
安比羅迦對李晚近乎漠然之舉甚為不悅,責備道:“李大將軍雖然公事煩勞,但雪兒畢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須得多用些心,也幫忙找找。”李晚對他卻還算恭敬,略顯歉疚道:“樓蘭王爺教訓得甚是。等到此間大事完了,晚輩定會多方派出人手,想辦法把雪兒找回給藍玉公主。”
胡耆堂對李晚與安比羅迦、木本清等人的糾葛全無興趣,但對雪兒莫名流露關切之色,因話詢問安比羅迦:“那雪兒的母親真是藍玉公主?”安比羅迦隻管點頭,不願支聲作答。胡耆堂轉而又問李晚:“李大將軍沒有見到雪兒麽?”
李晚頗顯驚訝,不答反問:“王爺也認得雪兒?”胡耆堂道:“不僅認得,還曾打過交道,隻沒想到她是你和藍玉公主的親生愛女。”李晚道:“小女稚氣未脫,若是衝撞冒犯了王爺,還望王爺不予介懷。”胡耆堂道:“那倒沒有,彼此不過偶然碰上兩面,本王覺得她實是蠻招人喜歡。可她怎會與木侍衛也扯上了乾系?”李晚隱然有些難堪,答道:“此事說來話長,且容在下日後再詳向王爺稟奏。”
胡耆堂察覺安比羅迦和木本清臉上正現出局促慍怒之色,立知其等與李晚必因雪兒之事大有芥蒂。且見到涿邪王不斷向李晚擠眉弄眼,神情詭異,更知此中必定大有文章,便按住話頭,暫先送走安比羅迦一行。之後,才向李晚重頭追問有關雪兒之事。
李晚不好對他隱瞞,遂將雪兒與自己、與藍玉公主和木本清的關系,以及自己因藍玉公主母女與山中王府的一番風流情債約略道來。往事不堪回首,剪不斷,理還亂,個中多有羞於啟齒之過,自是粉飾其辭,或省去不提。
胡耆堂似早已聽聞李晚與樓蘭山中王府的恩怨是非,得知安比羅迦、木本清、藍玉公主、李晚等人皆是雪兒的家人至親後,對李晚道:“前次本王離開石莖川軍營之時,回程不遠卻好遇到兩位姑娘,其中一人正是雪兒,另一人則是她的表姐閔兒。她們向本王問路,正要到你們營中去找李大將軍,難道李將軍真沒遇上她們?”李晚黯然答道:“她們兩人已與在下見過面了。”
胡耆堂即予苛責道:“那你不該欺瞞安比羅迦等人。”李晚道:“事情後來發生了一些變化,在下不便以實相告。”胡耆堂見他有些心神不寧,追問:“有何事讓將軍這等犯難?”李晚悵然若失,支吾其詞,聲音幾不可聞,顯是極不願意照直言說。
涿邪王從旁接話道:“事情皆因駒於利受王子的主意而起,其實怪不得李大將。既然李大將難開尊口,小王不妨勉為代勞。”隨即說出了一樁荒誕可笑、愚蠢之極的惡事來。
原來駒於利受將癡諾頭陀請到身邊講經說法,非但不啟慧根,反而因癡諾頭陀始終不肯相助其一方出戰英雄大會,便對這位規誡禁棄淫邪的佛門大師暗生愚弄之念。那日癡諾頭陀在南軍左營中與歐陽華敏不期而遇,旋即被駒於利受把他和涿邪王一同召去。駒於利受使了一個陰毒的詭計,私底下交待涿邪王去辦,欲令癡諾頭陀陷入迷亂,犯戒汙名。
涿邪王受命,即以提供安靜的修行所在為由,把癡諾頭陀騙入一個四面被巨石封死,只在高高的頂部留一小塊天窗透光的石窟之中。癡諾頭陀不知駒於利受的險惡用心,隻道該窟與天禪院的居室相似,確是潛心修行的極佳去處,便在窟內對著天窗結跏趺而坐,禪經入定。涿邪王卻出到窟外,悄悄把鐵門鎖上,再令軍士抬來巨石堵死門道,甚至給天窗也封上精鐵柵門。到那地步,料定癡諾頭陀即便發覺遭到算計,也斷難再逃出石窟之外。
接下來駒於利受快逞其意,找來三個水性楊花、年輕貌美的風塵女子,許以重金酬勞,奸淫調教之後,將其等渾身上下剝得精光,從天窗縋入石窟裡面,令其等想盡一切辦法勾引猥褻癡諾頭陀,強行與其合歡**,甚或強暴其人。不管使何手段,只要能讓癡諾頭陀失身破戒,她們便可出來領賞。
癡諾頭陀驀然間見到這些赤條條渾身一絲不掛的美女進入窟中,百般賣弄風情,如狼似虎向自己撲抱而來,絲毫不為所動,運起功法護住周身,隻管閉目清修。三位妖**聲穢語,放浪形骸折騰了數日,對癡諾頭陀就是近身不得。駒於利受不肯甘休,接連更換三批蕩婦入內,依然無法讓癡諾頭陀穢亂分毫。
正當全無計較之時,適好雪兒、閔兒兩人來到軍營找尋李晚。駒於利受看見閔兒冰肌玉骨,美若天仙,且得知她既非李晚的女兒,也非李晚的私寵相好,便橫生歹意,私底下與李晚商酌,欲逼令閔兒去誘惑癡諾頭陀。其時李晚已知閔兒的真實身份,正惱她之前欺騙自己,毫不顧及她是雪兒的表親,馬上滿口答應駒於利受,找借口把雪兒騙開,強將閔兒抓了起來,交給駒於利受處置。
閔兒性直氣傲,當場質問李晚為何要恁般對待自己。李晚理屈詞窮說不出口,駒於利受便代他作答,言明惡謀,脅迫閔兒就范。但知閔兒與癡諾頭陀相識,先不告訴她石窟之內的人是誰。閔兒寧死不從,奮力掙扎,連連怒罵駒於利受心腸惡毒,聲聲數落李晚妄顧她護送雪兒前來之勞,背恩忘義,卑鄙無恥。李晚雖欲拿她出氣,但良心尚未壞透,被罵得無地自容,無臉更讓閔兒遭受剝衣光身之辱。駒於利受隻好暫且保全閔兒的顏面,將她縋入石窟之中依計行事。
閔兒進入石窟之後,見到癡諾頭陀,便不再掙扎反抗。駒於利受、李晚和涿邪王等人並不覺得奇怪,知道她與癡諾頭陀熟人見面,自然不似之前應計的數位女子那般唐突猛浪,但指不定正需彼此熟悉,才易解去癡諾頭陀的防禦,令其中計。遂不理會閔兒是何反應,隻管交待送膳之士在給她和癡諾頭陀的食物中添加一些催情之藥,預計日久天長,不怕窟內二人不生出苟且之事。
如此一番算計像是不差毫厘,隔日駒於利受和涿邪王便得快報,閔兒忍不住饑餓,吃了調有催情之藥的飯食後,果然情形大變,舉止輕浮,若癲若狂,只是癡諾頭陀仍舊堅定操守不亂,才致其二人未落入圈套而已。駒於利受大是得意,自信癡諾頭陀決難持久,便責令看守軍士留心詳察,記錄下所見所聞,然後率領涿邪王、李晚、稽蘇靡、粟栗溫等參戰英雄大會之士趕赴堅昆,集結大隊人馬前往拜龍原,打算贏了英雄大會再回來看癡諾頭陀和閔兒的笑話。
雪兒當日找不到閔兒,急向李晚追問閔兒的下落。李晚為防她生怒鬧騰,任性胡來,破壞計謀,自是不肯告訴她實情,隻說有事須由閔兒去辦,過一些日子閔兒便會回到她身邊來。在離開石莖川之時,為確保不會發生意外,李晚還專門選派幾名武功好手把雪兒監管起來,約束其自由。
後來與安比羅迦、木本清四人會合,駒於利受、李晚、涿邪王等人害怕他們知道有關雪兒、閔兒的事情真相,會心生怨恨,倒戈悖逆,對出戰英雄大會不利,便一力隱瞞兩位姑娘的遭遇。況且利用閔兒作弄癡諾頭陀之事很不光彩,駒於利受已嚴令知情之人不得聲張,當然更不能向安比羅迦、木本清四人走漏半點風聲。是以軍中上下盡皆守口如瓶,無有敢言及其事者。甚至當木本清向李晚問起近來是否見到過雪兒,李晚也堅決予以否認,安比羅迦、木本清等人始終不得知情,也就不足為怪。
孰料駒於利受作惡多端,慘遭報應,死有余辜。如今胡耆堂接替其位,成為萬軍之主,問及雪兒、閔兒之事,涿邪王幸得胡耆堂不記其當日得罪之過,見他對雪兒、閔兒甚有好感,安比羅迦、木本清四人又已經離開,為表忠心,遂先不管功過是非,當然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主動交待清楚。而且涿邪王也怕胡耆堂過後發覺,把全部怪責追究到他的頭上來,到時他便成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訴了。
胡耆堂聽明事情原委,微有不悅之意,道:“你們不該把好端端的一個姑娘送去給那頭陀糟蹋了。”涿邪王道:“那時不知閔兒姑娘與王爺相識,是以思慮不周,加之駒於利受王子之意難違,小王等人不得已才被扯入這樁傻事之中,萬望王爺恕罪。”胡耆堂道:“事已至此,責罰無益。明日李將軍趕緊和北海金鷹、銀鷹一同到石莖川大營去,把閔兒、雪兒兩位姑娘都接到范夫人城中,本王到那裡相候,務須給她們壓壓驚才好。至於那位頭陀,若是已把閔兒玷汙,你們就把他殺掉,如果他真能克守節製,就把他放了。”
歐陽華敏從旁聽得閔兒、雪兒的處境,已是憂慮驚心,忐忑難安,情知她們兩個本是投奔親人而去,想不到竟會被李晚所誤,自投羅網,落入了一幫惡人的魔爪。正在尋思解救閔兒之策,卻又聽見胡耆堂要派人去將她和雪兒接走,心想胡耆堂也不是什麽善類,平白無故關照閔兒和雪兒,雖不知其用意,估計多半難安好心,須得設法讓閔兒和雪兒盡快脫離險地。顧念及此,計上心頭,且將家仇暫擱一邊,越前向胡耆堂進言:“王爺要給兩位姑娘壓驚,迎接她們時最好是隆重一些,小的鬥膽懇請駕馭王爺的輿車一同前去,以示王爺對兩位姑娘的尊寵和厚愛。”
胡耆堂聽了甚是高興,著即答應,更叮囑道:“兀捍巴裡,你須得小心駕馭,莫要讓兩位姑娘路上受了顛簸勞碌之苦。”歐陽華敏得到準許,暗暗松了一口勁,心想:“此去不知凶險如何,只能見到閔兒、雪兒之後隨機應變,詳加計議。但無論怎樣,決不能把她們接到胡耆堂身邊,最好是能勸動她們回到樓蘭伊循城或墜月沙洲去,不要再到匈奴內地來,更不能把李晚當作親人,認賊作父。”
翌日一早,歐陽華敏駕馭空車跟隨李晚和北海雙鷹,一行四人取道向西南進發,打算越過燕然山東段的古隘口,抄捷徑盡快趕到石莖川的南軍左營。馳行一日一夜,次日晌午時分,已到燕然山要隘,四周盡是重山疊嶂,只有險峰峽谷間一條驛道可容車馬通行。
其時已近仲夏,天氣燥熱,四人翻山越嶺連續趕路,盡皆大汗淋漓,饑渴勞累,消耗甚大。李晚自己攜帶的飲水用完,適無補給之處,便向北海雙鷹和歐陽華敏索要水喝。眾人的水囊也已空空如也,銀鷹卻取出一個隨身攜帶的皮囊,說裡面裝的是小半囊烈酒,問李晚是否需要。李晚毫不介意,取過來昂頭狂飲而盡。
縱馬續走得裡許,李晚突然喊叫腹痛難受,扭頭盤問銀鷹:“你在酒水裡下了什麽料?”銀鷹若無其事答道:“純是烈酒,李將軍不必多疑。”李晚不信,搖搖晃晃將鼻孔貼到那皮囊的小口上聞究,然後道:“決計不全是酒水,你且從實說來,酒中摻雜了何物?”銀鷹忽似猛地醒悟過來,急道:“莫非是小的臨走時拿錯了皮囊?”李晚立馬質問:“何錯之有?”銀鷹道:“小的以前曾偷學過配製藥酒,暗藏在一個皮囊裡面,想是不知何時把它與尋常酒囊混淆了。”
李晚何等聰明,喝問道:“你拿何物配製藥酒?為什麽要害我?”銀鷹猶豫片刻,眼見李晚已體力不支,才道:“李將軍可聽說過荒漠中五蠱?酒中便浸有其毒。”李晚大驚,速命銀鷹交出解藥。銀鷹卻勒馬退後數步,警惕道:“真是糟糕,小的沒將解藥帶在身上。”李晚憤然作色,欲拿下銀鷹盤詰,但剛一用勁,便傾身落馬,一頭栽倒在山道上。
原來大漠黃沙戈壁間乃有蝰蛇、沙蠍、蜈蚣、紅蛛、蠟蟾五種毒蟲,時人稱為漠中五蠱,取其毒囊配以刺掌烏羽、虎梅泡酒,能成無色微辣的殺人奇藥,服之者先是腹中絞痛,隨而昏迷至死,鮮有活命之機。李晚急於解渴,一時疏忽大意,盡數喝光毒酒,難抗其烈性,等不到動手對付銀鷹,已渾身酸軟麻木,毒發難製。
金鷹見此情狀,料定他難逃死劫,言不由衷歎道:“李大將軍,不是我兄弟兩人有意害你,我等只是奉王爺之命行事,你若泉下有知,須不能怪罪我們。”銀鷹也道:“此酒早該給你喝了,只是我們一直不忍心下手而已。誰知你卻來討要,且接過它也不先嘗辨一下,就大口吞飲乾淨,端的是天意所為,無可奈何。”李晚尚有一絲意識,迷迷糊糊應道:“原來……原來如此……”聲如蚊蠅,雙目漸合,爾後便再無聲響。
歐陽華敏面對此番變故,先是驚訝莫名,待聽了雙鷹之言,馬上記起那日胡耆堂與駒於利受在車中的交談,知道必是胡耆堂私下命雙鷹在途中用毒酒除掉李晚。想到他一生為虎作倀,終遭惡人所害,雖然原本惱恨他助紂為虐,迫害閔兒,此時此刻,目睹其行將斃命,難免感到悲涼,歇車停在道中,且看雙鷹接下來有何舉動。
金鷹勒定坐騎待了一會兒,不見李晚更有動靜,便欲繼續趕路。銀鷹卻下馬過去查探李晚的氣息,之後又猛搖了他幾下,全然不見其有何反應,隨即站起身來,稍稍猶豫,忽然拔出腰間彎刀,就要往李晚的心窩刺下。金鷹喝住問道:“老弟,你要做什麽?”
銀鷹道:“給他補上一刀,好讓他死得快脆些。否則有人路過,把他救起,反成後患。”金鷹道:“算了。在這荒山野嶺之間,假若他能得救,也是他命不該絕。況且他喝下那麽多劇毒之物,即使有人撞見,也斷難再把他救起。你若是一刀下去,反倒會令人懷疑是我們兄弟倆蓄意謀害他。”銀鷹呆立不動,一下拿不定主意。
歐陽華敏怦然心動:“李晚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如果他能活下來,日後必會找胡耆堂算帳,對自己的報仇之計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立時想出一個辦法,對雙鷹道:“兩位大人如果擔心李晚大將死得不夠徹底,其實何需拿刀殺他。只要把他移到樹林中藏起來,不讓過路之人發現,他便必死無疑。”
金鷹對此甚是讚同,當即下馬過去,與銀鷹一道把李晚拽入附近的荒山密林之中。歐陽華敏跟著上前幫忙,但見李晚目唇緊閉,面色發黑,已如死狀。以手試探其口鼻,所幸還有微弱氣息,便趁雙鷹返回坐騎不注意之時,悄悄從懷裡掏出僅剩下的一顆天竺神仙丸,迅速剝好塞入他的口內,助其咽下,然後才趨出樹林,回到驛道上。
雙鷹正將李晚的坐騎趕棄叢林深處。銀鷹發覺歐陽華敏的行蹤有異,問道:“兀捍巴裡,你落在後頭做什麽?”歐陽華敏道:“小的見李大將平素是個聲名顯赫的人物,霎那間卻要變成荒山野林裡的孤魂野鬼,實是不忍卒棄,是以可憐多看他幾眼。”銀鷹道:“你就是再看他千遍萬遍,也救不了他。”歐陽華敏埋頭不答,顯出惋惜之狀,心下卻想:“那可未必。天竺神仙丸乃是解毒神藥,若是靈驗,李晚這回便應當死不了。”
金鷹謹慎地望了歐陽華敏一眼,囑咐道:“鴆殺李大將乃是呼揭耆堂王爺交辦的機密差事,你須得守口如瓶,決不能向外人胡亂多嘴嚼舌。”歐陽華敏裝作關切問道:“過後眾將士若是問起李晚的下落,該當如何解釋?”金鷹道:“就說他不願將其女雪兒接去給王爺享用,中途與我等分道揚鑣, 莫知所蹤。”
歐陽華敏始料未及胡耆堂竟意欲玷汙雪兒,聞言愕然心驚,穩住話頭又問:“王爺對那個閔兒也要打歪主意麽?”金鷹道:“那還用說。有兩個貌美如花的粉嫩姑娘陪侍,左擁右抱,極盡雲雨之歡,何其快活!”銀鷹立即興奮接上話來,調侃道:“兀捍巴裡,你莫看王爺上了年紀,他那當事兒可真是厲害無比。記得他剛到夫羊句山總兵大營之時,有一次實在憋得慌,便專門要我等給他找來三個騷貨,激戰一晝夜。你猜怎樣?次日他居然還能早早起來指點我等操練兵馬,神采奕奕,直令我等自歎不如。”言畢,淫邪狂笑不止。
歐陽華敏已經徹底明白過來,心想:“胡耆堂果真是不安好心,要把雪兒、閔兒接到范夫人城,企圖霸佔兩位姑娘,滿足他的獸欲。看來這個老淫賊自從遇見雪兒、閔兒之後,就已垂涎兩位姑娘的美色,一直惦記於懷,難怪他沒有當著安比羅迦、木本清等人之面,向李晚問明雪兒的下落。接著事有湊巧,遂借口為兩位姑娘壓驚,欲把她們哄騙到他的巢穴任其擺布,到時雪兒、閔兒哪裡還能掙得脫他的魔掌?既殺人父,又淫人女,此人實在是邪惡之極!”當下拿定主意,即便暴露身份,也決計不能讓胡耆堂這個居心叵測、詭計多端、滿肚子壞水的老狐狸得逞淫謀。
北海雙鷹說開了話頭,一路汙言淫語,輕浮放浪,盡胡扯那些男女間的齷齪之事為樂。歐陽華敏不忍卒聽,便默默落在後面,駕車遠遠跟隨而行,暗自盤算如何方能穩妥救得閔兒、雪兒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