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峰口大營最高長官是個四十多歲參將,名叫錢錫銅,這名字就能看出來五行缺錢,上任以來就想著撈回點買官的錢,苦於沒有名目。
這一日中午錢參將正在大營中愁坐,猛然聽見手下來報,居然在自己的轄區,出了私通韃子,倒賣鐵器的大案。先是一驚,這可了不得,抄家滅族之罪,上官那裡也會為自己治下出了這等刁民而惱怒,又一想,也許是好事,說不定能借此機會撈一筆呢。
此事非同小可,錢參將已經派人去請了本地知縣趕來大營會審。又聽說是本地豪紳張猛做下的大案,心裡頓時一高興,看來能敲詐不少金銀,急急差人去拿犯人到案。
不多時,知縣黃祖德乘著四人抬綠泥大轎趕來大營,轎子前的儀仗除了肅靜回避,還有進士及第出身儀仗一副,說明黃大人是正經八百的天子門生,科舉出身的上等人物。
黃大人三十多歲,白白胖胖,臉圓無須,一下轎擺手招呼本地縣丞說“賈老,你看這一回的事可有什麽章程要講,本官初來乍到,恐怕違背了什麽鄉俗阿。”
縣丞賈四維,五十多歲,身材高大瘦長,山羊胡子,三角眼,一副尖酸之像,與這知縣不同,他可是本地的地頭蛇了,賈縣承心裡明明白白,這個套就是自己下的。張猛雖然和自己是鄉親,可有人花大價錢要找個替罪羊,自己算來算去還是和錢親熱一點,黃知縣這種苦讀詩書的書呆子,能明白個屁,自己怎麽說怎麽是個理,看那倒霉鬼張猛和這書蟲縣令全得任自己捏圓捏扁。
主意打定,賈四維縣丞呵呵一笑說“知縣大人聽我慢慢說,我聽說這張猛起家甚快,財路不明,又廣交武林豪客,行為不軌,本地出了這等歹人,老夫也是痛心疾首。為今之計,只有從速審問定罪,讓上峰看看大人的雷霆手段才好。”
黃縣令微微點頭,走進大營,看廊下跪有三個人犯,一個老頭,一個小孩,唯有一個正當年的還瘦弱斯文,心想這可不像什麽歹人,可又一想哪個歹人把歹字寫臉上?還是速速施展雷霆立威的好,於是冷哼一聲,昂首而過。
再說小虎子看見父母官來了,還本來還挺驚喜,以為來了大救星,可是人家像個螃蟹一樣的走了,絲毫也沒理會老臭師傅哭喊的如喪考妣,心裡又涼了半截。方才幫主已經來了,被傳令兵請進大堂,也不像是要開刀問斬的樣,到底什麽情況呢?小虎子想不明白。
大堂裡猛虎屏風下,錢參將和張猛分賓主落座,已經交談許久了,錢參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呵呵的說“張大官人阿,經過你的說明,我已經大概明白情況了,確實,你這經商多年的,怎麽會犯如此拙劣的錯誤,可這鐵證如山,我也不好生硬的為你開托阿。”
張猛心裡罵罵咧咧,直娘賊,見面禮就收了一千兩,現在說不好開托了,但是人在矮簷下,還是陪笑說“錢將軍文武全才,不像我是個粗人,我也不繞圈子了,今天若是能僥幸脫險,明日必有重謝,以後三節兩壽,也有重禮相送。”
錢參將哈哈大笑說“這東西雖然是我駐軍查獲的,官司的審理權卻在地方官府,這事情已經鬧大了,你的貨車和夥計,從哨卡押回大營三十多裡,一路上恐怕千百人看見了,我怎麽替你說話呀?你還是得拿出真憑實據來。”
今天早上張猛親自看著庫房裝的車,交給張驢子和老臭,再騎馬去市場叫了小虎和王三兩個幫手,讓他倆在市場門口等著車夫過來,
然後張猛回家,他自己也不知道箭頭是如何上的自己的貨車,這真是百口莫辯,匪夷所思。 想了一會,張猛擰著眉頭恍然大悟,是不是這個畜生將軍看自己這幾年買賣興隆,硬栽贓自己阿!這種事錢參將他可沒少乾,名聲在外臭的很。
張猛終於下定決心,粗著氣說“大家都是習武的漢子,說話還是直來直去的好,將軍你給句痛快話,到底要多少錢?醜話說在前頭,三山五嶽我都有朋友,可不是好欺負的,弄死我你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呀!這是要造反嗎?錢參將兩條眉毛擰成個八字,兩腳踹地幾下,騰地跳起,媽了個巴子敬酒不吃吃罰酒!誰還不是個莽夫了!他大聲喊到“來人!速速將人犯拿下!下八十斤重枷,拷在馬廄裡等縣令來。”
十余個親兵趕上來,死死按住張猛,張猛這才驚出一身冷汗,自古民不與官鬥,什麽三山五嶽的朋友,你家業不全在人家手底下嘛,人家揮揮手便是一個房倒屋塌,方才真是冒失了。
張猛不禁連連討饒,可錢參將卻不以為然,即便拿了他錢,鐵證如山的也翻不了案。他自己不識抬舉正好,抄家還能撈一筆。
就在此時,衛兵報告知縣大人到,張猛倒是省了馬廄之苦。
錢參將迎接出來,兩位官長互相行禮。按說錢參將是從五品,黃知縣是七品,不該如此客氣。可大明朝一向重文輕武,在說人家地盤上駐軍,糧秣輜重還得仰仗黃知縣補給呢。
客套過後,錢將軍開門見山的說“黃大人,人犯張猛已經拿到,此獠甚是凶惡,剛才還搬出江湖兄弟恐嚇本官,一定要重重懲治阿。”
黃知縣白胖的臉一驚,江湖兄弟?高來高去飛簷走壁的俠客嗎?怎麽還有這一出?你天天待在兵營裡是啥也不怕,我下了班難道不回家了嗎?
旁邊賈縣丞暗暗恥笑知縣大人膽小如鼠,看來還得激他一下,於是搶著答到“若是鐵證如山,自當依法懲處!這世上難道容不得包青天了嗎?怎能怕他幾個江湖客!”
錢參將撇了撇嘴說“什麽江湖義氣,純是扯淡,我就不信有哪個不知死活的為了朋友情分衝擊官府,真有這樣人,我到要好好看看。”
黃知縣在不猶豫,一拍大腿附和道“二位說的是,張猛這賊實在可惡,還敢恐嚇朝廷命官,一定要重重懲治。”
當下就在這大營裡升堂問案,二十名名裝備精良的親兵分左右站立,主審黃縣令正堂坐定,錢參將與賈縣丞偏席陪審。端的威嚴氣派。
張猛已經上了枷鎖,帶上堂來,自認是被陷害,索性跪地一言不發。
黃知縣一看這張猛當真凶惡頑橫,還敢如此桀驁不馴,當即一拍桌子怒喝道“大膽賊人,你可知罪?”
張猛把心一橫說“我雖然是草莽之輩,那通敵賣國的事,卻從沒乾過,你們非說我倒賣鐵器給韃子,我也不知道箭頭為何在我的車上。”說完了冷哼一聲,怒目看向錢參將。
知縣大人氣的怪叫一聲,“大膽!人髒並獲,鐵證如山,你還敢狺狺狂吠!不用大刑你是不招!先拉下去打四十大板!”
賈縣丞暗暗得意,當然是鐵證如山了,自己收了大人物的錢,說要造一起倒賣鐵器私通韃子的案子,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就選定了這有錢而無勢的張猛。謀劃多日,加上水到渠成,端的天衣無縫。
原來,黃縣丞早就買通了車夫張驢子,給了他五十兩銀子,讓他今天早上拉貨出車之時,支開老臭,趁機把裝箭頭的袋子混上貨車。而且這個張驢子真是又壞又傻,自己跟他說到了哨卡有內應,可以撒腿就跑回來再拿五十兩,他還真跑了,被就地格殺,成了一個死局,真是無懈可擊。
行刑的衛兵看這張猛敢對自家參將怒目而視,豈能善罷甘休。表忠心的勁頭足,軍棍輪起來使出十二分力氣,隻幾下皮開肉綻。幸虧張猛是練武的漢子, 一身外家功夫不俗,這才沒慘叫出聲,只是咬牙硬挺。心中不停咒罵狗官害我。
趁著行刑的功夫,黃縣令吩咐一聲,帶三名從犯過堂!
小虎子三人被押進大堂,慌忙跪下,剛才看幫主挨打的血流不止實在可怕,老臭師傅又哭叫起來,大聲喊冤。
黃縣令大喝一聲“刁民為虎作倀,何怨之有!想來你們這等利欲熏心之輩,別說賣國了,給錢親娘老子也能賣給韃子!”
老臭師傅抽泣著說“老漢我實在不知道幫主竟然是個沒退完毛的畜生啊,我就是個送貨的,我要知道他敢賣國,怎能摻和這殺頭的買賣。”
此時,張猛挨完了板子被押回大堂,聽了老臭這話,氣的七竅生煙。衛兵剛撒手,張猛衝老臭罵到“你這老鳥人放屁!”抬腿就要踹他。
那衛兵豈是死的,見張猛要撒野,頃刻間,棒棍齊下,將他打倒在地。
黃知縣本就看張猛不順眼呢,此時怒罵道“你這孽障膽敢咆哮公堂!如此野蠻是韃子化妝進關的嗎?再給我拉下去打四十大板!”
縱然張猛一身武藝不俗,再挨四十大板不死也得殘廢。張猛手臂被擒,急得以頭搶地說“冤枉!冤枉!我從不曾賣給韃子鐵器,我要是賣給韃子一個釘子,叫我全家不得好死。”
黃縣令不為所動,冷哼一聲,示意行刑。就在這時,聽堂下跪著閉目半晌的王三說“且慢,我招了,是我做下的案,與他人無關,不要再用刑了,把他們都放了吧。”
別人不信你,我拿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