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獨孤如願與長文陪伴母親前去往生教為斷九祈福求願,回來時,天色已近傍晚,聽家仆說,斷九今日一直沉睡不醒,早晚前去送飯的時候,只有月眠出來接領,而斷九的那份清淡小食卻是分毫未動。
各府前來探病的人,也都被月眠以斷九未醒的名義攔了回去,只有楚元徵得以入內看得一眼,沒呆多久便離開了。
今日去大雲經寺祈福的時候,獨孤夫人特意問過雲紅葉斷九的傷勢,聽得雲紅葉說他只需靜養月余,並無大礙,倒也未太過憂心,吩咐下人在客院外侍候好,以備斷九醒來能及時照顧後,便回去休息了。
獨孤如願卻一直憂心忡忡,將母親送回房後,便拉著長文欲往楓樓探看,長文笑著擺擺手說不便相擾,隨即便匆匆出府而去,也不知道去做什麽。
如願埋怨了會弟弟後,還是決定去往楓樓問候,到得客院前,見裡面燈熄燭滅,斷九顯然仍是未起。
他正準備進去問問月眠,順便看一看斷九,可方踏入院門,便見院中到處擺放著各府送來的禮箱,其中最大最闊氣的便是靈王和襄王府的。
若是前兩日,說不定他還會直接闖進去,雖然斷九身負盛名,但幾個月相處下來,斷九一直是那麽的儒雅隨和,含笑晏晏,與自己十分親近,不知不覺間,獨孤如願已是將他視為了如元徵一樣的同歲知己。
可不知為何,當他看到這滿院的禮箱,又想起了雲紅葉與斷九,卻是忽然感覺,自己與斷九的關系,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親密。
瞧著那黑洞洞的院門,以及夕影斑駁的樹杈,這種感覺更加深刻,這個看上去雲淡風輕,出塵脫俗的兄友,與自己似乎並不能共肩而行。
輕輕長歎一聲,獨孤如願轉過身形踩著一路用鵝卵石鋪就的幽徑,慢慢向著自己的院中走去。
“如願他...走了麽!”
屋內,桌上的燈被盈盈點亮,彌漫滿室的溫黃光線中,斷九披著一件青氅,單手托琴飄飄站立,燈影搖曳在他素白的容顏上,幾道血痕,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嗯,走了!”
緊閉的屋門口,血腥氣撲面而來,月眠抱劍倚靠在門柱之上,淡淡應道,三具黑衣屍身就躺在他腳下不遠的地方。
其中兩具的胸口一片殷紅血色,明顯是被劍鋒洞穿,而另一具卻被梟首,那顆蒼白的頭顱,除了面部肌肉緊縮,表情驚懼外,別無血跡濺出,斷痕處光滑如鏡,就像是被利刃瞬間切斷一般,就連脊骨斷口,都沒有一絲凹凸多余。
“公爺他還沒有回來麽?”斷九走到妝台邊擦拭著面上的血痕,語調平淡。
“沒有,院外有人,死了!”
“你是說府裡有人看守,”斷九走上前去,捏著手,一個個的拉開屍首面上的黑巾,“但是都被悄悄殺死了麽?”
“嗯!”
“月眠,”斷九起身,望著月眠眯眼一笑,“過兩日,大師兄帶你換個地方住,怎麽樣?”
月眠怔怔地望著他,不舍道:“大叔好人,另外兩個,喜歡,這裡,很好!”
斷九抬起帕巾,輕輕拭去月眠嘴角的血跡道:“不錯,他們是好人,所以好人應該平平安安,不應該遭受這些,不是麽?”
“明天,”月眠低頭想了想,隨即咧了咧嘴角道:“元徵師兄那,也好!”
“明天不行,元徵那也不行,”斷九向他柔柔一笑,輕撫著他的頭,“元徵師兄難道不好麽?很快的月眠,
等有人來了,我們就可以走了,到時候你喜歡哪,我們就住哪,好不好?” “等誰?”月眠訝道。
“呵呵,”斷九望著窗外的楓樹,輕輕一笑,“等一個老朋友!”
不待月眠再問,斷九又道:“去收拾一下吧,連著院外草叢裡那些無辜的人一起!”
“放哪?”
“放在牆角就行了,會有人來收拾的!”
月眠伸手托起地上的屍首,隨意地拉了出去扔在牆角,當他準備將草叢裡藏著的屍體一起拖過來時,卻聽到斷九說了一聲“他們也是好人”。
月眠輕輕放下了手裡的腳,沉沉道了句謝謝,隨即便小心地將這些人搬到了院中,又從西廂內翻出一塊白布蓋在上面。
“只不過是開始罷了......唉......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斷九喃喃自語著,抑住心中不經意間翻起的同情與罪意, 長歎一聲,便又回到床上躺下,月眠回屋後,抱劍閉目,倚在榻角。
不多時,楓樓的燈火漸漸熄去,微微泛起的漣漪,連池底沉睡的魚兒都沒有驚醒,便又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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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信帶著尚藥局典禦回到府中時,月色已明。
自進府後便一直陰著臉的皓天柱國,對於前來相迎的夫人和如願也沒有露出往日回府時的溫顏,問了問斷九的情況後,便帶著典禦醫官徑直往客院行去,如願見父親面色不善,一路於後也未敢多問。
待到得院內見到那滿地的屍首時,眾人皆是倒吸得一口冷氣,夫人更是面色煞白,險些暈了過去。
獨孤信向著院外侍候的仆從嚴聲問得一句,見他們神色驚惶,竟是全然不知院內發生何事,也未多理,冷哼一聲,也不顧屋內燈歇,直直闖了進去。
獨孤信梭開屋門,月眠已是一臉不滿的攔在了門口,不讓眾人入內,獨孤信本是擔心斷九已遭不測,但見月眠仍如往日一般,又遠遠見得斷九正於床榻之上安歇,呼吸起伏甚是平穩,也不便將他喚醒,拖著月眠出門後,便即悄悄掩上房門。
經過一番頗為艱難地交流,眾人也大致明白了院中發生了何事,月眠語氣雖是輕松,但獨孤信聽後,面色卻是越發凝重起來,好言安撫了月眠幾句後,便帶著眾人退出了客院。
月眠於門外站得一會,便聽到院外響起了悉悉嗦嗦的腳步身,撓了撓頭也未多管,轉身回屋,見斷九已是睡熟,月眠又如先前一般靜坐於榻前,閉目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