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後,一男子手持半截斷劍撐坐於地面,他身著一襲簡單的淺藍絲織長衫,體形健碩修長,一頭長發半束半披,雙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張謙善俊秀的面龐,額際一絲絲血色卻於烏發之間斑駁,令他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當斷九與如願奔至樹後時,這男子仰頭望著兩人微微一笑,隨即便倒了下去,眼看其後腦便要砸向地間,如願忙即閃身伏下,將他緊緊攬入懷中。
“青雲大哥!”獨孤如願大喊得一聲,卻忽感覆於此人背部的手卻有粘稠濕意,抬手一看,整隻手已被鮮血沾染,“斷...斷兄,這是...這是怎麽回事兒...是不是...是不是你......月眠呢?月眠呢!”
斷九見獨孤如願竟是懷疑此事也是自己安排,心中頓起一陣酸楚,可面上卻是柔聲安撫道:“莫慌,先止血,讓我看看葉少莊主傷得怎麽樣!”
說完,斷九便即俯下身去,欲要接過葉青雲探看傷勢,可獨孤如願卻是不自覺地將葉青雲往後緊緊攬了攬,一臉驚懼狐疑。
“背部、右小腿、側腹之處皆有刀劍之傷,”斷九雙眉微皺,緊緊盯著獨孤如願慌亂的雙眸,“你運息,使出你三分勁力,分別點於章門、巨虛、天宗三穴之上,快!”
“我...我知道了!”
待獨孤如願疾指點出,止住血後,斷九從懷中取出一支玉瓶,抖出一顆隱隱氤氳白氣的丹丸,送入葉青雲口中予他服下。
“斷...斷兄?”獨孤如願倒吸得一口冷氣,強自穩了穩心神,“這...這可是天心丹?”
“嗯。”
“大哥的傷,只怕還用不著這般珍貴的丹藥啊?你...你這是......”
“我身邊就帶著這個,”斷九似乎毫不在意此丹,起身望向深處林中,隻覺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氣飄來,“葉少莊主尚有內傷,若不及時服藥,只怕會留下根患,服下此丹,當可萬事無虞,你放心吧!”
“多...多謝先生!”
獨孤如願雖不通醫道,但常年於江湖上行走,這刀劍內力之創,多少還是明白一些,自己義兄雖是傷重,但也沒斷九說的這麽嚴重,若能及時帶回京中施藥救治,也當無甚大礙,且用不到天心丹這般聖藥。
但斷兄竟是不吝用此丹相救,自己先前居然還對斷兄心生芥蒂,當真是小人之心。
念此,獨孤如願隻感萬分慚愧,對斷九的稱呼,不自覺地又是變回了初見心起敬意時的尊呼。
“先生?”斷九輕笑一聲,緊皺地眉頭微展,“你這是要和我絕交了?”
“我...沒......”
斷九耳廓微動,忙即抬手止住如願開口,道:“有人來了!”
獨孤如願聞言,神色大變,忙將葉青雲負於身後,一隻手將其托住,另一隻手“噌”地一下拔出長劍握於掌中,上前一步,將斷九緊緊護於身後。
當看清楚從林間疾縱而出的人之後,斷九與獨孤如願對視了一眼,長舒了一口氣,上前問道:“月眠,你手中提著的是......”
“大師兄?”月眠將手中所提黑衣人隨意地拋到了兩人腳下,面露焦急,“好多人,林子,都死了。”
“大師兄沒事,”斷九撚起衣袖,輕輕拭去月眠臉上的一絲血跡,“你是說,林子裡來了很多人,而且都是起了殺心,所以你將他們都殺了!”
月眠聽得斷九無事,咧著嘴點了點頭,
隨即又是一臉冷意,用劍柄指了指地上躺著那黑衣人,道:“他最厲害!” “斷兄,這件事.......”
“好了,我們還是先回湖邊吧,”斷九打斷了如願,示意月眠帶上那黑衣人,“你莫忘了,此間只見你大哥一人,與他同去秦州的葉莊主們卻是不見,需得盡快趕回京城將此事告知公爺才是!”
聞言,獨孤如願方才想起回京第一日時,管家方伯說葉家去秦州為斷九購參之事來,頓時心急如焚。
“斷兄,”一邊向著湖邊走著,獨孤如願一邊急問道:“義父和大哥皆是無涯境的高手,在江湖中名聲人緣也是俱佳,秦州距離京都也不算遠,究竟是何人會向他們出手,難道這些人就一點都不怕父親找了去麽?義父他們,會不會已經......”
“別多想,我還活著,你義父他們應該暫時沒事!”
“世人誰不知曉你義父與你父親的關系,既然敢出手,哪還會顧忌這些,而且,莊主夫人與你小妹也是習武之人,要想對他們出手,對方至少也要有七八名無涯境的高手,如今這京城附近,能有這般實力的,可不算多。”
“你且仔細看看此人,”斷九瞥了眼月眠手中所提之人,“這人可是無涯中境,你認識麽?”
獨孤如願心急如焚,先前隻匆匆望了一眼,卻並未在意此為何人,此時細看之下,方才覺得有些印象,此人,自己在京都絕對見過。
“你時常陪你母親前去禮教,大雲經寺中,定然見過此人!”斷九微揚著嘴角,雙眸卻是盡顯冷意。
“是他?!”獨孤如願驚呼一聲,“往極九霄之一謝雲,可...可九霄,三年前不是都隨老國師一同回了西極總教了麽,為何竟會出現在此?為何又要對義父他們出手?國師她......”
“此事只怕與紅葉無關,”斷九拍了拍如願,面露深意,“若是紅葉謀劃,對葉莊主,她必親自出手,你大哥現在便不可能活著了,至於為何,你難道忘了前幾日府中刺殺了?這些人,只怕都是一夥兒的,你別忘了,襄王殿下乃是武人,對我可沒那麽殷勤!”
“可...可就算他們要對斷兄你不利,那又乾我義父們何事?這......”
話說一半,獨孤如願卻突然意識到,此事確與自己義父義兄有關,父親一早便說,要將他們趕緊從秦州叫回來,以護公府安全,近幾日,父親眉頭長鎖,除了行刺事件的調差進展不順之外,只怕便是與義父們遲遲未回有關。
若是義父葉長風與義兄葉青雲俱在公府,他們可不會像自己父親那樣為公事奔碌,整日不在府中,到時候再想對斷兄下手,那可就更難了,趁他們外出之際,半路截殺或是將之重傷,以此削弱公府防衛,倒也說得過去。
獨孤如願一想到往極教居然為了此事將九霄派出,不免便聯想到白陶先前所說之事來,看來太玄閣的處境,確實已是極為艱難,難怪斷兄作得如此籌劃,前來京都為太玄閣謀求後路,靈王,或許倒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多時,三人便已回到了湖邊,長文與楚元徵早被叫了回來,一個拿著蒲扇,一個翻轉著火爐之上的烤串,見得三人這幅模樣,背這一個,提著一個,頓時大驚。
聽了斷九相述,長文與楚元徵面面相覷,皆是震驚不已,誰也沒有想到,這刺殺事件,居然會是往極教的手筆。
楚元徵聞言,不免有些擔心起斷九的安全來,而長文記掛妹妹,同樣急地踱來踱去。
“嘿嘿,”白陶接過長文的手,拿起一串牛肉遞到月眠身前,“多年不見,你小子居然也知道要留個活口了,不錯不錯,有長進!”
月眠橫了他一眼,也不理他,仍是一副警覺的模樣,不停地四處張望。
“白陶,”長文見他還有心思說這玩笑話,心中氣急,也未察覺到他言語中所透露出的與月眠似是早已相識,“我妹妹和葉莊主他們還不知生死,你就別在這說笑了!”
白陶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笑道:“你看你大哥和元徵,他們才是明白人兒,只要先生不出事,你妹妹他們就一定還是安全的,放心吧,既然已經知道是誰做的了,等回到京都,將這謝雲交予你父親,一切都會沒事兒的!”
“好了,咱們快上官道回京吧,”斷九揮手阻止了長文再問,“雖然林中的人都被月眠殺了,但保不齊他們還有後援,我與葉少莊主一傷一殘的,實在不宜在此多留。”
長文點了點頭,道:“我去把馬車牽過來。”
“不必,咱們快馬回去,這些東西都先不管了。”
“可是葉大哥和你......”
“葉少莊主已服過天心丹,可護心脈,”斷九牽過汗玉駒,翻身上馬,“不過二十裡路,我還經得起顛簸!快走吧!”
“天心丹?!斷兄你沒......”
長文話未說完,便被白陶拉到了馬前:“快走吧, 一顆天心丹而已,有什麽好問的!”
各自牽繩上馬後,月眠提著謝雲放於馬背,護於斷九身側,而白陶武功最好,葉青雲則由他帶於身前。
一行人順著河岸而行,不到片刻,小湖已是掩於密林之後,過了前方不遠處的一座石橋,再行數百步,便可進得官道,官道人來人往,倒是要安全不少。
見得已快出林,楚元徵一顆懸著的心也是稍微松了下來,緩馬與中間的斷九並行,側首笑道:“大師兄,要不您就搬來王府住著吧,我爹他天天在家裡蹲著,不像獨孤伯伯事物繁忙,由他護著你,我們也能放心些!”
斷九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回應,右側的月眠卻忽然低聲道:“有人,河裡,林子裡,都是!”
雖是低語,眾人卻如聞得霹靂,忙即連點馬腹,加快了速度,如願於前,長文於後,月眠元徵左右護之,將斷九與白陶葉青雲,緊緊護於中間,向著石橋奔去。
雖說已是各自暗提真氣,手都放在了劍柄之上,但遙遙看去,一行人就像是出遊踏青的貴家公子們一般,輕松愜意,沒有半分緊張之感。
可月眠越來越急的呼吸和漸漸冷冽的眼神卻像是在宣告著這些人已是快要按捺不住了,
當第一聲馬蹄踏石之聲響起時,斷九忽然明白了,這些人在等什麽。
“如願,快停......”
話音未落,隻聞得“轟隆”一聲石橋坍塌巨響,如願那匹棗紅馬一聲淒烈嘶鳴,便已伴著碎石塵埃,直直墜入水中。
“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