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凝滯住了,牆簷的鳥兒、院內的楓葉、廊道的水漏.......
秋風漸靜,輦座之上的紗幔卻無風拂動,緩緩掀起,一冷顏絕麗的少女,從輦駕上緩緩踏下。
晨時的秋光映射著她那綴滿朱玉的冠冕,點點霞色,臣服在那張妖媚卻又無情的妍顏之上,淡淡釋放著誘人卻又難以親近的貴氣。
她的教袍是紅色的,並不是鮮紅,而是略帶黑陳的黯紅,似是染上了無數異徒的舊血,攀在她身上的晨光,似乎也化為了暮色,毫無生氣。
雲紅葉神情漠然地掃過獨孤父子一眼,向楓樓內走去,步伐徐徐,身形動得卻是極快,輕薄的教袍漸有飛舞之感,曼妙玲瓏的曲線在紅色之下若隱若現。
這真是一幅美妙誘人的畫面,可獨孤信卻不經意地撇過眼去,長文更是將頭深深埋下,四名護輦教徒也是一樣,拚命地低著頭,恨不得將雙眼剜去,就好像望去一眼,對於自己而言,都是一種罪過,都是對冕下的褻瀆。
雲紅葉進院後,四人方才起身,迅速接手了客院的護衛。
獨孤信並非由於懼怕而站在原地不動不語,他也並不在意雲紅葉的叱問,他很愛他的夫人,他知道自己的夫人對於往生教的崇信,盡管雲紅葉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但,出於對國教以及夫人的尊重,他並沒有阻止雲紅葉的無禮之舉。
聽到自己的兒子提及雲紅葉時,他便一直在思考著斷九與她之間的關系,以及煜凰公主昨日在宮中的殷切問詢......
“爹!”獨孤如願從廊道快步走來,其旁還有一面容俊美的男子與他一同前來。
“明右使,”獨孤信回過神來,轉身向這男子頷首示禮,“犬子入宮稟傳,請太醫前來診治,卻不知為何,會是國師大人親臨?”
“明晝見過柱國,”往極教護教右使明晝上前一步躬身,聲音極為和煦親暖,“如願他進宮時,陛下和教主正在紫宸殿內下棋,聞聽斷先生病臥不醒,教主便向陛下請命,親自前來為先生醫治,教主醫術,勝太醫百倍,柱國大可放心!”
“啊,國師大人親自出手,那可真是幫了我衛國公府一個大忙了,”獨孤信望了一眼如願,見他有些恍惚,又是問道:“不知陛下可有說什麽?今日琴筵......”
明晝聞言,轉首笑望著如願,如願忙即回神,道:“陛下讓爹娘先行入宮赴筵,命我和長文隨行,斷兄的事,就交給國師大人,讓我們不必插手!”
獨孤信聞言一愣,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隨即便笑引著明晝向客院走去,如願和長文忙即跟上,長文低聲問道:“大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不成陛下還指著斷兄去與那白陶鬥琴?”
如願搖搖頭,歎道:“我也不知道,不過紅...國師大人既然出手,或許有可能吧!”
進得院中時,獨孤夫人和宮大夫已是被趕了出來,屋內僅有雲紅葉與斷九二人,就連向來不離斷九左右的月眠,此時也已是抱著劍站在了門外。
獨孤夫人聽了聖意後,倒像是松了一口氣,附到丈夫耳邊低聲說道:“陛下既然這麽說了,那就沒有怪罪我們照顧不周的意思,我們安心入宮等著便是!”
獨孤信向著夫人苦笑著搖了搖頭,便即領著家人向院外走去,方到院門,如願便覺左手被人握住,回頭一看,卻是月眠。
“我也去!”
“啊?你......你不守著斷兄了麽?”獨孤如願訝道。
月眠搖了搖頭,語氣有些無奈:“那個女的,讓我去!”
“帶著他一起吧!”獨孤信似是有些焦急,自顧自地向外走去,“留他一個人在家裡,我也不放心!”
“好吧,月眠,待會你要聽我的話,別亂跑哦!”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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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楓樓小院又像是回到了往昔一般,清寥寂靜,屋門靜閉的楓樓,沒有傳出任何聲響,似是無人在此居住一般。
此時屋內,斷九的內衫已被解下,一雙嫩似無骨的纖手正在其白皙的背脊之上撫動,若有若無的紅華,在斷九的身旁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總管公公喜三忽然從院外躍入,抬首望了望已是初現的夕霞,面露憂色。
隨即快步走向楓樓,推開房門看去,斷九並沒有躺在床上,他半靠在南面藕色紗窗下的一張長榻之上,裹得圓滾滾的,只有兩隻纖瘦的手臂露在外面,衣袖高高挽起,雲紅葉正俯身凝神為他收針。
“多謝你了。”等最後一根銀針從臂上拔出後,斷九放下衣袖,笑著道謝。
昨夜斷九剛剛上床躺下,便覺得心口火燙,四肢冰冷,有些接不上氣,他隻以為是今日情思波折所致,倒也沒太在意,不曾想卻是宿疾又起,實非寒熱之症、
“國師大人,”喜三靜候雲紅葉將數十根銀針收回腰間,方才邁步上前,輕聲問道:“斷先生的情況,可有好轉?可能撫琴?”
“嗯,”雲紅葉似是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告訴陛下,戊時鬥琴,本座與斷兄必至!”
“喜公公,”斷九向著喜三淡淡一笑,聲音還有些虛弱,“您不必擔心,今夜, 斷某必勝!”
“自然,那老奴就先去稟傳陛下了,先生且再休息一會兒,不急!”
說完,喜三向著兩人躬身一禮退了出去,輕輕掩上屋門,未有半點響動。
“你什麽時候學的這施針的法子,”斷九微微喘息了起來,咳了幾聲,閉目又凝了凝神,才又重新睜開眼睛,“我這宿疾的醫法,可沒什麽人知道的!”
“嘻嘻,”雲紅葉此時,霜顏盡褪,換得一副嬉笑神色,盡顯妖媚,“兩個多月前,秦老便將這法子傳信教予我了,我雖不知你這宿疾為何,但怎麽會來的這麽突然,秦老信上說,你的病已近痊愈,一般不會發作的呀?”
斷九原本就面色雪白,聽了這番話後神情倒無波瀾,只是呼吸更為急促,猛地咳喘起來,雲紅葉忙即伏下身來,為他推拿按撫了幾下胸口,卻又被他緩緩推開。
“無礙,休息一會,進宮吧!”
“你到底為何進京?我...我在信中不過是與你說笑,要誑你來我身邊助我,可...可你怎麽就當真了呀!”
雲紅葉的臉上,終於是有了一絲少女神情,卻與她那一身威赫的教袍極不相稱。
“自然是奉皇命前來!”
“騙人,世人皆知你身子孱弱,稱病不出,皇帝又能拿你怎麽樣?再說...不還有我為你遮掩著麽?”
斷九淺淺一笑,望向雲紅葉的雙眼,半晌,方才緩緩開口:“生而在世,自當留名青史,以傳千古,我不能習武,唯有於朝堂之上,方能妙盡丹書!”
“當真?”
“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