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戰告捷。趙兵兵毫不懷疑自己作為十足的女人已經開始在時光身上產生了作用,自己是當然的功臣。與第一次見面相比,時光從表情、感覺到說話的語氣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她興致更高了,心滿意足地想,看著吧,精彩的還在後面呢。
趙兵兵看得出來,時光在女人方面沒什麽閱歷。她知道要想真正征服、控制一個這樣的男人最有效的手段是什麽。她知道沒戴過籠頭的野馬是不會輕易被馴服的,不能操之過急。
趙兵兵的腦袋被時光塞得滿滿的。時光成了她的人生主題,成了她每天的生活主旋律。
“衣服該換了,一個星期必須換一次衣服,不然會生病的。”一見面她就拉過時光的衣領看,然後命令式地說。
“吃飯前不能抽煙,記住,對身體沒好處。……哎呀,少喝點。每天二三兩可以活血,超過了會傷肝的。……不是朋友越多越好,不對的,酒肉朋友越少越好,在一起互相沒什麽促進,也得不到什麽知識和啟發。……把麻將牌還了去,以後不許玩。沒文化的粗人才玩這個呢,聽見了沒有?”
從飲食起居、生活習性到為人處事、言談舉止,包括時光住的那間又贓又亂像狗窩似的屋子,她無不發現了自己可以為之改變的地方,她找到了展示自己女人天性的窗口。她略加收拾、點綴,屋子已經變得井然有序整潔明亮,加上在時光耳邊事無巨細的絮叨,使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
直覺告訴她,時光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所以她總是極力地壓抑著自內心那飄飄然的得意之情,設計了分寸得當的語言行為尺度——男人比女人更要面子。比如說,第一步成功以後,時光變得躊躇滿志,閉口不提她的貢獻更沒有一句感謝的話。這讓她氣憤,但又必須忍耐、退讓。對這種死要面子的男人得慢慢來。明明希望時光單獨為自己感謝性的慶祝一下,可時光非要約原來工廠的狐朋狗友來撮一頓。她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還是幫著買酒買菜,收拾屋子,而且一定要趕在來人之前離開。這就是分寸——既幫了他,又得讓他在朋友面前有面子。
男人就知道找好看的,好看管什麽?
趙兵兵為自己的心細如發體察入微而自豪。這天,她提前下了班,到菜市場買了幾樣青菜、兩條魚和一斤瘦肉,離時光和那些哥兒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鍾頭,她必須在這個時間裡做完要做的一切。
時光住的地方是個簡易居民樓,那個王智看來也是個馬大哈,該有的東西幾乎全沒有。煤氣爐、炊具、油鹽醬醋還是幾天前她給配齊的。煤氣爐應急煮點掛面什麽的還湊合,正經做飯還得用煤球爐子。她進來的時候時光正在樓道裡煙熏火燎地生著爐子,看她來了忙站了起來。
“他們過會兒就來,你看,你是不是……”時光生怕她呆的時間過長,許多事情讓他沒法兒向哥兒們們解釋,他還沒來得及鋪墊呢。
“你趕緊生你的火啊,我幫你準備完了就走,多一分鍾都不呆。”她說著向屋裡走去。心說啦,你一撅屁股拉幾個糞蛋兒我都知道。狐朋狗友酒肉之交,有什麽了不起的呀,看以後介紹些高檔次的朋友讓你看看!
進屋後她先把已經贓的變了本來顏色的床單被褥換了下來,和門後那堆散發著臭汗味的贓衣服一塊兒泡在一個大盆裡準備再來的時候洗,屋子是前一天來的時候收拾過的還算說得過去。她拿出隨身帶來的香水四處噴了一些,
然後一頭扎進廚房開始準備飯菜。肉一半切成絲一半切成片,點著煤氣爐把花生炸出來,借著油鍋把魚作成半成品,菜花、扁豆、黃瓜分別洗好切好,一個涼粉、一個肉皮凍兒、一個花生米,三個涼菜也放好在盤子裡……所有這一切她乾的簡捷周全有條不紊,一會兒只需十分鍾就可以像變魔術一樣變出一桌可口的家庭便席了。她看看手表,剛好還差幾分鍾。一回頭,時光正一臉煤灰咧著嘴衝她笑呢。 “要不,要不你也一塊兒在這兒吃吧,要不?”時光有些過意不去,但又言不由衷地說。
“行啦,別口是心非的啦,”聽到這話趙兵兵感到了快意,“記住啊,別又折騰一個通宵的,明天還得去報社呢。……”
哥兒們們認為趙兵兵就是時光的女朋友,時光樂得將半推半就。同時忍不住在心裡開始衡量趙兵兵。從第一次見面,時光就沒往別的地兒想,她這樣的離自己的標準差得不少呢。說她長的不夠好看?不全是。性情不夠女人?似乎還說得過去。難道是她對自己過分主動、過分的好,使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受傷害啦?總之他說不清,反正和趙兵兵在一起沒有那種想象中的熱乎乎暈乎乎的感覺。但他現在需要她,起碼是不能得罪她——她父親與現任榮總編輯是熟人。可看她那勁頭能就是想幫幫忙嗎?……算啦!時光用力擺擺腦袋揮揮手,好像是要趕走什麽似的,他這會兒不願多想她,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想。
是得徹底地變變。
在報社呆了沒幾天,時光就發現自己哪兒哪兒都不對了。在報社遇到的人,不論是編輯部的還是經理部的,對時光都是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態。說起話來好像南腔北調的,哪兒的人都有,但有一點是一樣,都是文謅謅的、軟棉棉的、冷冰冰的。相比之下他那一口京腔京味習慣性的大粗話、大白話,顯得很不入流。他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事兒,先得改改說話的味兒,其次是變變派頭。再不能像這些廠裡的哥兒們似的,走路一步三晃,站在那兒東張西望賊眉鼠眼,坐下脫鞋晾腳丫子掏耳朵擤鼻涕。他一個人的時候摹仿練習了幾次,剛才哥兒們們一塊兒吃喝的時候有意試了試,感覺不錯。開始,幾個原來的哥兒們只是覺得他不知什麽地方有點不對,咬文嚼字的說話呀,搖頭、聳肩、辟手的作派呀,挺別扭,可後來實在有些受不了了,可一時想不起來說他點什麽。老牛憋了半天站了起來。
“我說哥兒們,你今兒說話倒是挺在理兒,也挺有文化水兒的,可就是有點裝丫亭的!你他媽的沒吃錯藥吧,幹嘛呢這是?”
時光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解釋。想說,你們懂什麽?只知道吃飽了不餓,一天三飽兩倒。不這樣能從藍領兒到白領兒嗎?能從經濟基礎進入上層建築嗎?你們知道什麽叫招聘嗎?知道什麽叫媒體嗎?可他沒說。犯不上和這些人掰扯這些,看著那一張張喝得通紅、嘴邊掛滿油漬菜汁的臉,他好像看到了這以前的自己。心想,要是一個個的什麽都知道了,那車間非亂了套不可,廠子裡也別指望有人上班乾活兒了。
瞎掰的事兒,看得起我的也好看不起我的也好,一塊兒混了幾年了,咱們就此別過。好馬不吃回頭草,白白了您呐工廠,白白了您呐窮哥兒們兒們傻哥兒們兒們!
晚上,時光真的沒敢和哥兒們們折騰通宵。人去屋空以後時光光又有些後悔,他可不願意讓人覺得自己幹什麽還要聽女人的,況且還是一個還沒和自己怎麽著的女人。
送走了幾個哥兒們,他翻箱倒櫃的找出幾個縐縐巴巴的小本,那裡邊有他從中學起到現在所有認識的人的通訊地址。他把一個個人名地址電話挑有用的都重新抄寫在剛從報社領來的封面印有“信息周報”字樣的筆記本上。拿出帶有報社字頭的信紙,給其中的二十個人寫第一批信,準備明天到報社去發。
信的內容大致相同。某某某或某某,我現在不在工廠了,調到報社作記者工作,此報社如何正規如何有前途如何剛剛成立正在發展,現在是信息時代,廣告作為信息如何重要如何有意義,企業在此報上刊登廣告將會有如何好處將產生如何影響,望廣泛發動在企業任職或與企業有不論何種關系的親朋好友幫助聯系廣告。最後是,此事若成報社規定有百分之多少多少的提成。特別說明,這是中介費,國家允許的,國際通行的,絕不會出事兒……
作完這一切,他有些困了。想著明天開始就得掰著手指頭一天一天地拚那難熬的三個月了,躺在床上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把腦子塞得滿滿的,脹得生疼。
這一夜他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