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羽同學的浴衣，是在和服體驗店裡租來的嗎?”

　“是的。”

　“木屐也是?”

　“是的。”

　“那得先去店裡退了，把原來的衣服換回來。不然回旅館也不太方便。”

　相羽亞美沒有直接轉過臉，那樣太明顯了;她只是微微偏頭，將視線瞥向近在咫尺的瀧野。

　“好的。”

　忙亂之中，他也被雨水淋到了一些。鼻端的鏡片上，沾著幾滴微小的雨珠，折射附近的光。

　因為她的意外，兩人現在親密地走在一起。

　他撐著她和傘，她搭在他身上，一隻腳發力，另一隻腳拖著斷了繩帶的木屐，緩步前行。

　見瀧野只是望著前面的路，亞美忽然意識到，這樣的情況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而兩人間的關系破冰之後，自己現在看他越來越順眼，有一點原因便是他向來點到即止，從不會多問她的事。

　畢竟一般情況下，既然在這種時候對她伸出了援手，接下來會理所當然地詢問一些事情吧?

　比如，為什麽她會穿著和服、獨自出現在白川?

　對此，她也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實話佔了九成的答案:因為用過晚餐後，她想一個人走走。“偶然”看見了提供和服租賃的體驗店，“一時興起”就去租了一套浴衣。而白川這邊似乎很適合獨自散步，她就過來了。

　可是他都沒問。

　噠噠噠——

　雨水拍打傘面，持續作響，卻干擾不到傘下的靜謐。青石板上浮著點點碎光，在前方，在腳下，在身後，再到前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終於走出了白川的青石小巷，在路口停了下來。

　瀧野左右望了望，又看向其中一邊，“相羽同學租賃和服的那家店，是在八阪神社那邊，對吧?”

　“是的。”

　“我下午路過的時候看到了。”他轉身往那邊走去，亞美也跟著邁步，“生意好像很好的樣子。”

　“是的。”

　走了幾步，她又補充道:“除了外國來的遊客，有很多日本人也在那裡租衣服。”

　“畢竟不是誰都帶著和服出門旅遊……有沒有還是問題。”

　定製的正式和服，用料和工藝都很講究，價格不菲;而體驗店裡的那種和服，出租兩三次商家就能回本，其質量可想而知。

　瀧野想了一下，他自己那套大學裡買的浴衣，似乎還在瀧野家的衣櫃裡放著。

　八阪神社很近，就在祈園，所以也叫祈園神社，離花泉坊也就一兩百米的距離。

　“到了。”

　似乎是因為此時雨下得太大，掛滿和服的體驗店裡沒有一名遊客，只有一個看店的老婆婆。

　終於將相羽亞美送到店裡，兩人都悄悄松了口氣。

　“謝謝，瀧野老師。”

　她先是向瀧野道了謝，轉身又向店裡的老婆婆道歉。

　“萬分抱歉，浴衣被我淋濕了。”

　她低頭看著腳下，“而且木屐的繩帶也斷掉了……真的很抱歉！”

　“啊啦……小姐，你這不是都淋濕了嗎?”

　老婆婆對出租的衣服並不在意，更關心亞美眼下的狀態。她拿來一塊乾毛巾，在亞美身上擦了幾下，又遞到她手裡，讓她自己擦拭。

　“安心吧……沒事的。”

　“謝謝。”

　“小姐，先去換衣間把濕衣服換下來吧，憑券的號碼……是一百一十一號啊，請稍等。”

　相羽亞美徑直走向裡面的換衣間，老婆婆拿著號碼替她去找衣服。臨走前，她又對店門口站著的瀧野微微致意。

　“男朋友先生，請在這裡稍等片刻吧。”

　“……”

　瀧野看了一眼裡面，亞美已經走進去了。

　“不用在意我。”

　......

　“梅雨時節，感冒了會很麻煩的。回去之後請好好泡個澡吧！”

　“我知道了。謝謝，婆婆。”

　換回自己的衣服，再結清租賃和賠付的費用，相羽亞美走出服裝店，又擠進了瀧野的傘下，跟他一起往花泉坊的方向走去。兩人保持著距離。

　眼下已是晚上九點多了，早過了學生使用浴室的時間。

　“等下回了旅館，我會跟賀知老師打招呼的。相羽同學不必擔心，盡快去洗澡吧。”

　為學生設置時限，只是為了催促他們盡快去洗浴，同時保證一定的效率。有意外情況，也只需跟負責的老師交待一聲即可，並非不可變通。

　“好的。謝謝。”

　而作為大人，教師使用浴室的時間則是沒有限制的。

　按照晚餐時的安排，瀧野今天晚上負責十點半到十一點的巡視查寢。在此之前，他可以放松身心，盡情地泡個澡。

　兩人走了一會兒，下榻的旅館就在前面了。下著大雨，時間也不早了，花泉坊門外空無一人。

　瀧野想了想，停下腳步，將傘遞向身旁的少女。

　“在這個時間一起回來，被人看見的話，可能會誤解……我先進去，相羽同學就等在這裡，等半分鍾左右。”

　“……”

　亞美怔了一下，接過雨傘再道謝時，不再是因為客氣。

　“我明白了。謝謝，瀧野老師。”

　瀧野只是揮了下手，轉身走進雨裡。

　走到旅館門口時，他身上也淋濕得差不多了。

　大堂裡就有留守的老師，在瀧野進來時，立刻注意到了他。

　“瀧野老師！你這是……”

　“大意了。”

　瀧野搖了搖頭，“出門的時候忘記帶傘，剛走到清水阪就下雨了。”

　“虧我還在八阪神社那邊的服裝店裡，租了一套很貴的浴衣。結果穿著木屐，下雨的時候躲避都來不及……完全淋濕了。”

　那位老師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是遇上大麻煩了啊……”

　“是啊。還好服裝店的婆婆是個很好的人，我還以為會被罵呢。”

　“我的學生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呢。”

　“是嗎……抱歉，之後再聊吧。”

　頭髮還在滴水，瀧野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我要先去洗澡了。”

　“抱歉抱歉，是我耽誤太多時間了。瀧野老師趕緊去洗澡吧，感冒就麻煩了。”

　“——對了，瀧野老師，現在其中一邊的澡堂在清掃……瀧野老師?”

　他轉回身時，濕透的瀧野已經匆匆上樓了。

　在這幾天，花泉坊旅館隻為遠道而來的明山學園二年級師生服務，並不接待其他客人。因此，過了規定的洗浴時間段之後，旅館的清潔人員便會開始打掃澡堂。

　“現在這個時間，應該只有瀧野老師需要洗澡了……”

　守在大堂的老師正想著，旅館門口又出現一名女學生。她收起透明雨傘，在門外甩了兩下，然後走了進來。

　畢竟現在離晚上十點的最後時限，還有二十多分鍾，他只是望了一眼，見不是自己的學生，也就沒多說什麽……更沒有往“倒霉的瀧野老師”身上聯想。

　......

　“賀知老師。”

　“是瀧野老師啊……你這不是完全濕透了嗎?”

　“嗯，出門忘了帶傘。”

　在樓上的房間裡，見到本該在樓下負責洗浴事項的老師，瀧野沒有多寒暄，直接問道:“現在還可以使用澡堂吧?”

　“當然可以……難道瀧野老師想和我一起去泡澡嗎?我不介意哦。”

　“不。不必了。”

　瀧野乾笑一聲，拿起自己的衣服就要離開。既然對方已經不在澡堂那邊看著了，他也就沒有多提一嘴的必要。

　“瀧野老師不要泡得太久啊，待會兒還要查寢。”另一位老師說道。

　“我記住了。”

　來到樓下的澡堂，瀧野才發現旁邊的女生澡堂門口放了塊“清掃中”的牌子，已經暫停使用了。

　“這下麻煩了……”

　他頓了頓，又往女澡堂裡走了幾步。雖然沒見到人，但他聽見了裡面清掃的聲音。

　“打擾一下，這邊還要多久才能繼續使用?”

　裡面傳來一個阿姨年紀的女聲，“是負責人嗎……馬上就結束了，最多五分鍾。”

　瀧野松了口氣，“謝謝。我知道了。”

　只是五分鍾的話，待會兒相羽亞美下來洗澡的時候，應該已經清掃結束了。

　他又回到了男澡堂那邊。脫衣服的時候，他發現上方某個格子裡也放著一個裝衣服的籃子。

　“還有別的老師麽……”

　瀧野回想了一下，剛才下來得匆忙，他也沒注意同房間的老師是不是都在。

　他摘下眼鏡，和衣服放在一起，然後一身坦蕩地走進了浴室。

　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見衝洗區的角落裡坐著一道人影。

　瀧野什麽也看不清，壓根看不出來那裡坐著的是哪位老師，心想對方不主動打招呼的話，他也就當作沒看見。

　“……”

　但對方聽見聲音回頭後，完全沒法像他這樣淡定和隨意。

　“hen……”

　瀧野愣了一下，這個聲音……

　“hentai——”

　......

　“嗯?”

　男澡堂門口， 剛剛趕到的清潔工大爺朝裡面看了一眼，又看向剛從女澡堂出來的清潔工阿姨。

　“澡堂裡還有人嗎?”

　“不知道，我這邊在清掃……”

　清潔工阿姨收拾著工具，“好像有個學生進去了，市川先生還是待會兒再清掃吧。”

　說罷，她就帶上東西先離開了。

　“真是的，以為現在幾點了……老頭子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

　清潔工大爺直接走進了男澡堂，走到更衣所時，大聲咳嗽了一聲。

　“失禮了——我要進來打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