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潭州城內。
夕陽西下,殘陽映照下的潭州城穿上了赤金色的外衣,顯得有些莫名的淒涼孤寂,別有一番淒美之感。相比於繁華喧鬧的正午和華燈初上的夜間,此時的潭州城是清冷的,街上寥寥落落的行著幾人,他們卻都也腳步飛快,一刻不留,不曾為之殘陽映城的美景停下腳步。
他們想必是要返家與家人們共進晚餐吧,想到旁人和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享受一天難得的團聚時光,而自己卻孤零零的一個人待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站在車馬行門口的徐曉歎了口氣。
還要在潭州城多待兩天,早知道自己明天再來好的。徐曉剛到潭州問過路人車馬行的位置後就急急忙忙的直撲車馬行,到了車馬行問過管事的才知道今天去余杭的車隊已經出發半天了,這段時間也沒有去余杭的車隊了,不過後天倒有一夥商隊要去余杭,可以讓他們捎帶上徐曉,不過要加錢,而且過時不候,還得聽商隊的指揮。
為了早日把信送到余杭,徐曉隻得答應了這些苛刻的要求。現在趕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不想露宿街頭自己現在得去打尖住店了。
同福客棧,這是一個很俗的名字,也是一個很普遍的名字,十家客棧倒有九家叫這名兒,直讓人懷疑它們是不是有一個共同的老板,但遺憾的是這個名號遍布天下的連鎖酒店相互之間並沒有什麽關系,它更多像是一個代稱,一說同福人們就會想起客棧,就同青樓多叫紅袖招一樣,只要提起紅袖招三字人們自會心知肚明。
潭州城內的這家同福客棧算是本地最大的客棧了,過路行商,江湖俠客,綠林好漢,文人騷客,形形色色的人物應有盡有,在這種地方自是少不了扒手小偷的,徐曉聽過許許多多與此相關的故事,作為故事的主角那些被偷兒竊去財物的客人的下場往往是淒慘的,或餓死街頭,或是依靠行乞才能返鄉。
因此徐曉長了個心眼,在進入客棧前便將背在背上的包袱取下抱在懷中,這樣可以避免那些小偷在擦身而過時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包中事物順走,而自己猶不自知,畢竟小心無錯嘛。
剛一進去,跑堂小廝便迎了上來,問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徐曉疑惑道:“打尖不就是住店嗎?”原來徐曉對於這些外界人而言僅僅是常識的知識卻並不十分了解,他對此僅有的認知還是來自話本,話本中往往把打尖和住店放在一起,他便以為打尖就是住店。
小廝看著一臉呆樣的純樸少年,心中不由地生出一股鄙視之意,這是哪來的鄉巴佬連這都分不開。不過他到底是個久經世事的老油條,在這些靠服務獲取利潤的人的眼裡只要有錢管你是什麽樣的人物,在外表上都不會流露出絲毫鄙夷不滿,就算你讓他叫你爺爺,只要錢砸的足,那也是叫得出來的,但若沒錢那就是另說了。
於是小廝露出了讓客人感到賓至如歸的家人般的微笑,認真地解釋道:“打尖呢就是隻吃飯不住店,住店呢就是晚上在客棧裡住下。”
聽完解釋徐曉有些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既打尖又住店,我不要上房,也不住大通鋪,給我找個尋常的房間就行了。”
小廝問言,頭一轉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乙字號房間一間,備好飯菜。”
若是甲字號的上房,打尖是可以自選酒菜,然後還會有跑堂的貼心地替你送上來,免得自個上下奔波。乙字號的房間打尖時便沒有這麽好的服務了,
客棧做什麽便只能吃什麽,這些飯菜往往是看不到什麽犖腥的,絕不能算好吃只是能勉強填腹,還得自己到大堂來吃,來晚了只能吃旁人吃剩的殘羹剩飯。不過現在時日尚早,客棧裡還未開飯,不必擔心吃剩飯了。 這樣的客棧往往是前面酒樓吃飯,後面院子住人,小廝引著徐曉便往後院去了。
在跑堂的引導下徐曉找到了自己的房間,乙三號,推門進去,裡面算不得太寒酸,但也僅僅是不甚簡陋而已,裡面擺設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床上的鋪蓋被洗的花白,桌子上髹的漆也掉的差不多了,坑坑窪窪的桌面上滿是洗不淨的汙漬,就凳子看上去比較光鮮,但卻是個高低腿,唯一值得稱道便是乾淨,畢竟什麽都沒有的房間打掃起來也不麻煩。
徐曉選這個檔位的房間自是有他的道理的,上房自己不是住不起,但上房住一晚的錢足夠自己住十天的乙字號的普間,爺爺給的盤纏雖然足夠但也不是這麽花的,爺爺賺錢的辛苦自己是知道的,能省則省這就是徐曉的觀念。而大通鋪雖然足夠省錢,但一來遭罪,二來還不夠安全,自己沒必要故意找罪受。
徐曉鋪好了床,仔細翻看了床單被褥下有沒有跳蚤濕蟲一類東西,這類小動物是客棧的常客,若是稍不注意,第二天起來保準滿身的包。在確定沒有這些討人厭的小動物後,徐曉準備出去吃飯了。
剛出去把門鎖好,徐曉想了想又打開了門把放在桌上的包袱帶在了身上,這才放心的去吃飯了。一個小院七八個房間卻住著三教九流山南海北的人物,雖然掛了鎖卻難免害怕出問題,畢竟撬門壓鎖是小偷必備的技能,小心無大錯。
到了大堂,正是開飯的時候,七八個人已經在那兒排著隊等候打飯了。飯菜很簡單,一碗白米飯上面澆了一層不知用什麽材料燉的菜,看上去很沒有食欲,不過量夠大,那碗簡直比徐曉的腦袋還大,而碗裡的飯菜卻是冒了尖。
徐曉一手端著碗,一手護著包袱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張桌子前把碗放下。坐下後把包袱抱在懷裡,然後從筷簍中抽出一雙筷子,開始了自己的大快朵頤。味道很一般,甚至可以說有點差,油水自是沒有的,甚至連鹽都很少放,菜燉的很爛失去了本味,嚼在嘴裡如嚼棉絮。
不過徐曉並沒有表示不滿,因為還有一些人,他們普遍穿的有些寒酸,衣服上補丁摞著補丁,現在明明已經是夏天了,有些人卻還穿著冬衣,頭上滿是大汗,不是他們不熱,也不是他們傻不知道更換衣物,而是實在沒有別的衣服,一年四季他們都只能穿這一套,而且或許還要傳給兒子,孫子穿。
他們是住大通鋪的那些人,乙字房的飯食雖差但卻能飽腹充饑,而他們的飯食卻只有一碗見底的清粥,一個拳頭大小的菜團,對於這些基本上是買苦力求生的漢子來說這點食物連墊底都不夠。
他們不敢上桌吃飯,害怕惹惱了同桌的食客。 只能蹲在屋簷下,台階上仔細地吸溜著碗裡的粥,生怕溢出一滴,即使這些粥清得好似水一樣。
刀斧刑罰或許不能磨滅一個人的尊嚴,但貧窮無疑是可以的,它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它不會像刀斧刑罰那樣損傷人們的肉體,卻無時無刻時時不斷的傷害著人們的心靈,終於日複一日中磨平了鋒銳的棱角,隻留下平庸,妥協和無奈。
徐曉很同情他們,但自己終究幫不了他們,他很清楚自己沒有那個能力。縱使幫助了他們一時,難道能幫他們一世?就算幫了他們一世,天下像他們一般的人還有千千萬萬,難道自己能一個個的幫他們嗎?徐曉看著有些難受,但他也只能難受著,他什麽也做不了,他終究是個凡人,不是聖人。
吃完飯徐曉準備回房就寢了,在這兒精神娛樂極度匱乏的年代,大多數人晚上消遣時間的方式除了造小人就只有睡覺了,至於夜生活,那是富人才會去考慮的事情。
當然在客棧裡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聚在大堂裡吹牛侃大山,客棧裡形形色色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物講起或真或假的故事和經歷,倒是頗為精彩,只是這些故事和經歷中往往會帶著男女間的那檔子事,有的晦澀委婉,有的露骨直接,但總之都是圍繞著這些講下去的。
徐曉對此其實是極感興趣的,他自己是很喜歡聽故事,湊熱鬧的,但在客棧這種混亂複雜的環境中,自己還是要小心些為妙。
正準備走時,門口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徐曉轉過頭看了一眼。卻見一行十余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