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亮著,他卻覺得夜色似乎正悄無聲息地蔓延,也許須臾之後便會佔據這個朔風蒼涼的淒清小鎮。
這個小鎮名叫忘憂,據說一百年前是由幾個看破紅塵,只求避世,淡泊了卻殘生的俠客所建。忘憂鎮地處沙漠深處,物產不豐,人丁單薄,歷經百年依然蒼涼孤寂,夜晚唯有天上的點點繁星能夠令這裡顯出些許生氣,就連燈籠燭火都少得可憐。住在這裡的都是生性淡然或是心灰意懶的俠客、為情所傷的癡男怨女以及他們的後代子孫,這裡雖不乏武林高手,卻個個神隱、唯有不爭之心,渾若已遁入空門。
他眨動著眼睛,聽著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那種孤清與粗獷已成為他心中最美的音律,也只有每天在這樣的風聲裡他才覺得內心安寧。他早就習慣了自家這個處於忘憂鎮北角最冷清之處所帶來的寥落和伶仃,但今日這裡卻出現了很多形態各異,手握各種兵刃的怪人,他們自詡名門正派、武林高手。他聽過父親描述的江湖和武林高手,但是不太了解什麽才叫名門正派,他也一直在跟自己的父親學習武功,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屬於何門何派,對於他來說,這些並不重要,他只知道父親告訴他,學武之人要謹守內心的戒律,不能恃強凌弱,而要濟孤扶貧,不能貪慕享樂富貴,卻應該在俗世凡塵中無論面對什麽樣的誘惑都能頂天立地,獨善其身。
這些人個個凶神惡煞,他們口中叫嚷著,同時出其不意地揮舞手中的兵刃,而那些兵器閃著的寒光配上他們猙獰的表情,看起來似乎頗為滑稽有趣。
他偶爾斜眼去看自家屋簷上掛著的剛剛漿過的紙燈籠,它們正被風吹得滴溜溜地轉。他不知道為什麽爹娘偏要執著地製作紙燈籠,明明在這朔風之下無法點燃燭火,否則極易燒壞。
可是他卻極愛那些單薄脆弱的紙燈籠,他覺得那就像是一條條尖叫著卻無人聽到的生命,就像這世上的人們,隨風打轉,命如紙薄,卻偏又舞得癲狂,不辭辛苦,這樣的堅持令他生出幾分敬意。
父親手握從不離身的鬼影狂刀,氣息平穩深沉,母親手執慣用的兵刃玄鐵雙刺,與丈夫並肩而立,雖然身形嬌小瘦削卻並無怯意,他們夫妻倆只是直視著這些闖進自己家門的人。
他望著父親緊鎖的眉頭間隱隱的怒氣和母親好看卻略顯滄桑的面龐,心裡一陣慌張,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因為父親說過,男兒該當不動如松,無論是強兵壓境還是生死一刻,也要淡定坦然。
對面的眾人中有人開口道:“獨孤燦!我勸你夫妻二人乖乖交出無咎和乾坤訣!省得招惹不快!雖然你夫妻行事素來乖張,但念在你二人並無大奸大惡之孽的份上,只要你們好好配合,我們可以考慮從輕發落,放你們一馬!”
說話的人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身形壯碩,聲如洪鍾,可見內功深厚之極。
他身邊的一個漢子則陰惻惻地冷笑道:“楚莊主,都到這份上了還說這些話不顯得虛偽了些嗎?他們能和魔頭敖馭天成為至交好友,又能是什麽好東西?你居然還說要放過他們?我看,這乾坤訣咱們得要,無咎咱們得要,他們的命咱們更是得要!”
被稱為楚莊主的中年漢子皺了一下眉頭:“畢竟敖馭天已經伏誅,這獨孤燦、蕭允珍夫婦不過是糊塗執迷,為所謂的朋友義氣拋棄大義罷了,只要他們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我們四大山莊還是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的!”
另一個蓄著烏黑長髯,
面目俊秀的男子朗聲說道:“楚兄所言極是。我玉湖山莊參與此事本就隻想為我那無辜慘死的師弟陸玉軒討個公道罷了。既然郎老兄說我師弟命喪獨孤燦夫婦之手,我這個做師兄的就不能不來問個清楚,至於他們究竟要負什麽責任,該當看他們做過什麽才是。如果真的為非作歹,自然脫不了乾系,但若與他們無關,方某也不會覬覦什麽乾坤訣和無咎神兵!”說完,這男子特意斜眼瞥了那個聲音陰邪,年若五十上下的乾瘦男子一眼,眼神裡滿是不屑與冷淡。 那乾瘦男子卻嘿嘿奸笑了幾聲:“好好, 你們四大山莊都是些真君子!我是小人,可以了吧?今天郎某到此一來是為誅殺邪魔的左膀右臂、至交好友,除惡務盡,以免他們繼續為害人間,二來就是為了乾坤訣和無咎!至於這原因嘛......自然是不希望這等神兵秘籍落在這些居心叵測的奸邪小人的手上!”
一個面色紅潤,手掌渾厚結實的漢子冷笑道:“感情郎兄如此深明大義,為天下蒼生考慮,倒像是名門正派中的英雄翹楚了?”
乾瘦的郎姓男子咬著牙咯咯笑說:“哎呀呀,與顧老弟和其他幾位兄弟比起來,郎某自然是出身不夠正派高貴了,敢問這偌大的一個江湖,又有幾個人或者門派能與名震江湖的四大山莊相提並論呢?雖然現在江湖中各門各派都各自為政,尚無統管天下、號令一切的武林盟主,不過......但凡以後真有這麽一個頭銜,自然是要落在四大山莊名下呀!只是不知道,就這麽一個寶貝盟主之位,又該......歸於哪位莊主之手呢?”郎姓男子抬著眼剜著人群中居中的四大山莊之主。
人群中似乎已經開始嘰嘰咕咕地議論起來。
這時,明月山莊莊主凌百舸卻哈哈大笑地打了個圓場:“郎兄此言差矣,現今江湖之中百家爭鳴,各有千秋,又都懷著警惡鋤奸的善念,還需要什麽盟主號令呢?只要大家都一心向善,有沒有盟主,這個江湖都依然令人歎服神往啊!咱們還是少些雜念,直奔主題吧!”
他這一提醒,大家瞬間便收住了心神,重又殺氣騰騰地瞪視著獨孤燦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