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逆風追將上來,趁人不備,往獨孤敖臉上撒了一把綠色的粉末。
獨孤敖忽然狂叫起來,想用手去抓自己的眼睛,無奈雙手卻被緊縛在身後,只能渾身巨震,看得出他感到痛苦萬分,猶如萬蠱噬咬。
方書宜關切地查看他的傷口,只見那兩隻眼睛紅腫不堪,還流出血來,看來已經被郎逆風毒瞎。
方書宜氣惱攻心,抽出腰間軟劍朝顧天順刺去,顧天順並未料想有此一招,一下便被刺中了胸口,又驚又怒,其他人也都呆立在原地,只有郎逆風呵呵冷笑。
方書宜巨劍直指郎逆風:“給我躲開!不然讓你血濺當場!”
“難道方莊主是要棄明投暗嗎?”
“放你娘的屁!”方書宜這麽斯文的人也忍不住爆起粗來。
眾人見他狂怒,一時竟沒阻攔,由著他提起兀自痛楚掙扎的獨孤敖,躍起離去。
他們看到方書宜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一座相對較大的住宅之後,面面相覷,才終於在郎逆風的提醒聲裡跟著追了過去。
方書宜看到身後有追兵,便將獨孤敖藏在這戶人家院落裡水井之後的柴房裡,割斷了捆在他身上的繩索,然後隨手提了個裝糧食的麻袋便快步離去。
因太陽已然下山,在昏黃的光裡,眾人看不清楚方書宜迅捷跳動的背影,便以為他依然帶著受傷的獨孤敖,呐喊著追著跑遠了。
痛苦難當的獨孤敖伸手摸索身邊,忽然發現自己竟然身在鄰居林大叔的柴房裡。他經常到這來玩,去年就發現了林大叔家柴房的角落裡有個通往地道的暗門。他雖然知道這裡有個地道,卻並不知道地道究竟通向哪裡。
他知道自己留在這裡並不安全,於是便索性摸索著來到角落的暗門旁邊,用手摸到機括,扳了一下,閃身進入地道,又在裡面關好了暗門。
他忍著劇痛,慢慢在地道中前行,又是疼痛又是疲乏,便跪在地上爬行,他感到嘴唇乾得都快要裂開來,仿佛血珠子已經從他那乾裂的嘴唇上滴落到手足膝蓋附著著的泥土上。他感到從胸口到手腳再到眼睛,無不疼痛得讓他快要瘋掉。
獨孤敖心裡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自己會不會爬到一個滿是猛獸怪物的地方,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有這份幸運活著見到外面的陽光,想自己以後能不能手刃仇人為父母報仇,也想著自己的眼睛到底會不會瞎掉......而此刻他最想做得事其實只是喝上一口清甜冰涼的水。
他爬著爬著,感到無盡的疲憊和苦楚,他覺得手腳和全身的力氣似乎都已經被抽得乾乾淨淨,他似乎已經不再是個活人,而只是一具沒有了生命和鮮血的行屍走肉。
獨孤敖感到全身火燒一般的燙,腦子昏昏沉沉,分不清是南北西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又將去向何方。
終於,體力不支地倒在了堅硬的地上。
倒下後,他反倒感到一種輕松和釋然,心想,如果這就是自己一生的結局,也未必不世件好事。反正現在他已經無父無母,也無家可歸,能去投奔誰依靠誰呢?倒不如索性死在這裡,雖然眼睛什麽都看不見,身上也這麽難受,但至少沒有落入那群惡人手裡,落得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淒慘下場。或許,他獨孤敖就是注定了要過這樣的人生,或許他只是前世沒有積德,今生才會這樣倒霉落魄。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獨孤敖已然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感到一陣涼風吹過,
猛地驚醒,發覺自己不只通體舒服,就連腦子也跟著清明了許多。 “我這是在做夢嗎?”他喃喃自語。
“這人是誰?”一個好聽的男子聲音忽而自他耳際響起。
“不知道。不要管他了,我們還要趕回師傅那裡,快些走吧。”另一個也相當悅耳卻顯得冷漠無情的聲音答道。
“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啊,師兄。”好聽的聲音又說。
“俗世間的事與我們何乾?你忘記了入師門時,師傅是怎樣教導你的了?”
“我沒有忘記,只是......如果我們不管,他一定會死。”
“那又如何?”
“如果我們連這點悲憫之心都沒有,修煉又有什麽意義?”
“他傷成這樣,我看多半也是治不好的,你又何必消耗自己的內力,做些徒勞之事?”
“行不行都容我一試。”
“難道你就不怕自己救了個壞人?”
“好人壞人不過是個虛浮的概念。再說,好還是壞難道真的那麽容易說得清楚嗎?”
“你呀,可真是個呆子!”那個冷漠聲音的主人終於歎了口氣。
然後,獨孤敖就感到有人伸手將他托起,然後就輕飄飄地跟那人走了,但卻全然沒有用力,仿佛腳不沾地般移動到了另一個地方,然後被放倒在一張寒冷徹骨卻又令他通體舒泰的床上。
“他的眼睛傷得很重,看來有些棘手。而且這孩子像是受了極大的傷害和刺激。”
“我不想知道他的事。你要救就救吧,不過我還是覺得你這是多此一舉。”冷漠的聲音諷道。
好聽聲音的主人只是輕聲一笑,並不爭辯。
過了片刻,獨孤敖感到自己的眼睛上涼涼的,那人似乎敷了什麽神奇的藥在他的眼睛上。
他只知道那藥膏一敷上他的眼睛,就立馬一陣冰涼幽香,而剛才的劇痛也立刻消失了。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感到那人正在把他的脈搏。
眼睛似乎已經不難受了,他勉力想要睜開自己的雙眼,卻費了好大的勁。
可是,當他把眼睛睜開,卻發現眼前影影綽綽,似乎看什麽都是重影,根本看不清楚。
兩個身穿白衣,似乎有些仙風道骨,背上負劍的男子正看著他。
其中一個關切地問:“能看得到嗎?”
他認出了這就是剛才救他的那個聲音好聽的男子。
“看不清,好像......看什麽都模模糊糊,影影綽綽。”他老老實實地回答。
“唉,看來是你傷得太重,雖然我已盡了力,還是沒能將你完全醫好,不妨休息一陣子,看看會不會好些。”那人歎了口氣。
獨孤敖竭力想把那人的臉看個清楚,卻發現雙眼疲累不堪,此刻的他隻想將眼睛緊緊閉上,接下來他也真的把雙眼閉上了。但他依照剛才模糊得輪廓能猜出那是個相貌頗為英俊清秀的男子,年齡大概二十左右,頭頂一個銀冠,而他身邊另一個冷漠的男子也是相同裝束。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救他的人問道。
一提到這個問題,獨孤敖忽然感到一陣氣血攻心,之前發生的一切猛然出現在他的心頭和眼前,忍不住怒到極點,圓睜著雙眼,一口血便噴了出來,接著眼前愈加模糊直至一片黑暗,他嚇得又緊緊閉上了眼睛。
那冷漠男子早就瞧出了其中的端倪,忍不住嗤笑:“你看,我說不讓你救,你卻偏要趟這渾水,這些愚不可及的世人就是這麽冥頑不靈。”
獨孤敖聽了一股怒氣猛衝頭頂,心想這個人為何這樣冷血無情?這世間到處都是愛恨情仇,哪個人沒有幾分苦楚幾分酸澀,誰人的命運沒有些許阻滯波折?他這番話卻說得自己像是什麽世外高人一樣。就算他真的是世外高人,又憑什麽這樣高高在上地輕賤人世間的苦樂情感?
“看來他以後遇到什麽急氣攻心的事都免不了會又影響了視覺,所以我說所謂的喜樂煩憂都不過是凡人們無聊的自擾罷了。”冷漠的聲音淡淡地道。
“唉,記憶和欲念終究是世人的藩籬和痛苦的源泉。”好聽聲音的主人歎了口氣。
“不,你們不懂!”
“我們也不想懂。”冷漠男子說道。
“我要報仇!我要殺了那些害死我父母的壞人!”
“你就是救了這樣一個人!”冷漠男子的聲音裡滿是責怪。“救了他,他卻想要製造更多悲劇,讓許多家庭蒙受痛苦,讓許多世人不得安生!”
好聽聲音的主人沉吟起來,然後歎道:“記憶於你來說真如毒酒猛藥......倒不如把一切過往都當作迷夢一場,忘在九霄雲外吧。”
“不!我絕不忘記!只要沒有報仇,永遠都不會忘記!”
那男子卻伸出手來,撫上他的頭頂。
他感到一陣眩暈和瞌睡,眼皮便禁不住緩緩黏在了一起。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那個冷漠男人驚訝地說道:“你為何要給他輸送內力?”
“他既遭逢不幸,很有可能會被人追殺,現在我消去了他的記憶,他作為清清白白、一無所有的人在這世間行走,卻無法提防故敵的迫害豈不太過危險?我既然救了他,總得想辦法保他平安,不然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就為了這樣一個來路不明又冥頑不化的人耗損你的功力嗎?”
“這不值什麽。”
“不值什麽?就你送他的這些功力,已經夠你修習好一段時間的了!真是沒見過比你還蠢的!”
“我只是不忍看他如此。”
“是不是你又想起了自己的過往?”
好聽的聲音一陣沉默。
“你終究還是勘不破那些無聊往事!”
“我與師兄的修為確實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不要聽你那些恭維之詞,你我系出同門,又都是......我自然希望你能大有進境!如今你為了這樣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毀了自己苦心修習的道行,我實在是看不過去!你有沒有想過,若他真卷入了什麽江湖仇殺或是紛爭,隻憑你抹去他的記憶又有何用?他的仇人們誰不記得他的模樣?沒了記憶他反而愈加難以防備反抗。”
“師兄說得極是,是我欠考慮了。那麽我就將他的長相做些改動吧!”
“你又在做不該做的事了!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
“我懂,師兄,但是既然開了頭便盡力將它做得圓滿些吧。俗世之中我已沒有這副心性與能耐,不如就在這孩子身上全了這些個念想。”
“唉,我哪裡勸得動你!只是不知這孩子以後究竟是他自己還是終究成了另一個你!”
......
接著,獨孤敖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一垛乾草之上。
他睜開眼睛,眼前逐漸恢復了清晰明淨,四肢百骸有種勞作過後睡了個好覺般的輕松舒適。
他猛地起身,心裡卻一片茫然:這裡究竟是哪裡?而我,又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