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孫自美,之所以去這個名字是因為我那高中畢業的爸爸崇拜以天下為己任的杜少府。
但誰又能想到崇拜這麽一個理想遠大的詩人的父親最終會淪落到街頭叫賣以至於安於現狀呢?
奈何上戶口的時候去了沒啥學問的爺爺,把“子美”寫成了“自美”,便也就以自以為美這樣的立意而未再更改了。
樣貌的話,屬於那種讓人不寒而栗,不忍直視的類型吧,畢竟雖然在樣貌上的描寫確有誇張的成分,但總體卻是那樣的一種精神面貌。
我家不是富裕之家,或者從某種意義上講,屬於社會的底層階級之一了。
是的,我的家特別的貧困,父母也沒有改變的想法,至少在我看來就是這樣的。
家對於我來說是怎樣的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它總是就那樣繞著我,從我的出生到我的死去,它確實一直繞著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不管我是懵懂無知的嬰兒還是像條死狗一樣的扭曲著斷裂的脖子橫躺在那家醫院的花壇裡,它就是一直繞著我,像是一列玩具火車一樣,又像是一直“嗡嗡嗡”不停地叫喚的蒼蠅。
我出生的時候,如果我這留著膿水盛滿蛆蟲的腦子還好使的話,我記得應該是在一個豔陽高照的午後,好像是在仲夏的季節吧,我就在冷的像是冰窖一樣的一間黃土屋子裡出生了。
那個房子是真的出奇的冷,那時還是嬰兒的我感覺到空氣仿佛被凍住了,我極力的吸氣,用力的吸。
但感覺那空氣就像是流動的玻璃一樣黏在那裡,隻讓我感覺它的存在,卻死活不願進我的肺裡。
我開始哭,用盡全力的哭,但我感覺不到眼淚的流動,好像只有一粒粒的冰冷的珠子在我的臉上滾動。
就隻樣一點點的,我從媽媽那一樣冰冷的子宮裡被狠狠的拽了出來。
醫生用棕色的筆記本記錄我的出生狀況,父親用棕色的記事本記著該要通知的親戚。
母親則開始抱著我,不停的轉,不停的轉。
嘴裡冷冰冰的說著:“家!家!家!到家了!到家了!這是你的家!你的家!!!”
就這樣,家也不停的轉著。
等我大些的時候,應該是四歲還是五歲吧,反正是父母毫不關心的帶著所謂弟弟們去了很遠的地方,我一個人被丟棄在了一個好像叫做外婆的人的家裡。
我那是總是覺得慶幸,我總算是可以活過來了,我總算要呼吸到空氣了。
我總算要讓眼淚點一點慢慢的淌下來,像是小溪的水一樣,不過是加熱了的,午後的太陽曬了很久很久的那種。
但當我到了那裡的時候,那個滿臉皺紋的佝僂著的老女人對我說:“孩子,這裡是你的家,你的家,你到家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用一本發黃的記事本寫著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看著屋子裡一處又一處的雞糞便,看著那高高懸掛起來的黑白的男人的照片,和那已經斷裂了的屋梁的木屑。
我不知所措了,空氣裡滿是腐爛發臭的味道。
我感覺衰老一步就從我的腳跟邁到了我的頭頂,我感到窒息。
我覺得自己在這裡開始腐爛,像是一顆還未長大的樹一樣,從根開始一點點的爛掉,變成這可怕的家的肥料,發出惡臭。
然後加入那腐爛發臭的味道裡。
晚上的時候,我看見了漫天的星星,還有很多螢火蟲。
它們朝我飛來,它們惡毒的看著我,發出那種像是腐爛了很久才會發出的惡心的綠色。
它們圍繞著我轉,惡毒的重複著:“家!家!家!到家了!到家了!這是你的家!你的家!!!”
再大一點的時候,我被一個叫做叔叔的可怕男人接走了。
他一臉的不耐煩,還不時的用那種很是厭惡的眼神打量我,然後把我一把扔到一頭髮臭的黃牛拉著的滿是糞便的車上。
他說:“你要去家裡,真正的家裡,你要到家裡去了,要到家裡去。”
然後一臉惡毒的鞭打那頭髮臭的黃牛。
那黃牛叫也不叫一聲,回過頭也惡毒的瞪了我一眼,開始晃晃悠悠的走起來。
後來我才知道,他要送我去阿婆家,他們是這麽叫她的,也不可置疑的要我這麽叫她。
我只能怯怯的叫她:“阿.....阿...阿婆。”
她似乎很是滿意,但好像又意猶未盡,噙著一股可怕的笑對我說:“好,好,好,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一邊說著,一邊用她那本發黃的筆記本拍著我的腦袋。
我很是氣憤,但無論怎樣,我就是抬不起頭。
我感覺我的頭被好幾十頭髮臭的黃牛拽著往下,它們一起回過頭來惡毒的瞪了我一眼,一樣可怕的說:“回家了,你回家了,你總算回家了。”
然後噙著可怕的笑賣力的拽著。
我只能死死的攥住自己的一角,死死的咬著牙,恨恨的說:“阿婆好,阿婆好!”
到了晚上,她用她那雙像是從來沒有血液流過的乾枯的手拍著我的背。
緊緊的抱著我,狠狠的抱著我,像是要把我勒進她那老朽的沒有靈魂的身體一樣的抱著我。
我感覺我要被吸進去了。
我這具年輕的血肉就要被吞進去了,要化成她的血液,要助她重獲青春。
她開始為我將故事,她說是睡前故事。
她陰惻惻的說:“上邊屯裡有個姑娘在洗澡,洗澡的時候沒了燈,一個小夥抹不曉得,抹黑進了洗澡間,一摸著牆怎這麽滑呢?原來是姑娘的背太滑呀。”
她就這樣陰惻惻的說著,說完了“嘿嘿”怪笑兩聲,有更加緊的抱著我。
我就這樣一邊聽著這死前故事,一邊被她勒進身體裡,一邊看著那光溜溜的牆。
我在那四面的黑漆漆光溜溜的牆裡面,聽著死前故事:“家!家!家!到家了!到家了!這是你的家!你的家!!!”
“喂!喂!發什麽呆呢?”
“哦....哦!沒什麽,就是想家。”
“家?快上車啊,馬上就到新家了,快上車。”
“家在哪裡呢?媽。”
“不遠的,不遠的一會兒就到了,爸媽都在家呢,爸媽都在呢。”
我看了看遠邊的血色,看了看四周的矮屋。,看了看一臉關切的母親,默默的上了車。
車在血裡面走著,一點動靜也沒有,周圍一個活物也沒有。
只有那一片低矮的屋子,匍匐著伸出尖利的爪子,憤恨的咆哮著:“家!家!家!到家了!到家了!這是你的家!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