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寶釵看著車前劉姥姥那個佝僂的身影,和旁邊那個蹦來蹦去的小童,恍如夢境:
這是當初在大觀園中那個被大家取笑的劉姥姥?她蒼老的面頰與當初無二,可做起事來,竟突然變得如此果斷決絕,諾大年齡,身手卻如此矯捷。
還有那個小童板兒,當初,在大觀園中,一直怯怯的躲在劉姥姥身後不敢出來,眾人成心逗他,給他點心果子,他也是不敢說一句話,那次,即便他們離開以後,也被園子裡的諸人談笑許久,而如今,依然是那個小男孩,在他熟悉的環境裡,竟變得如此活潑,如此膽大心細,並且看起來竟對出手傷人也是毫不畏懼。
這就是牆外的世界?我們離開那個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深宅大院,到了這外邊的環境裡,尚不如當初的他們,他們可以四海謀生,可以如此快樂的生存,而如今的自己,真的如那個被人喂大的鳥兒一般,連找一口吃食,活下去的能力都沒有。
寶釵看了一眼身邊的香菱,內心哀歎。
隨著那輪缺了一角的圓月的升空,大地明亮了起來,寶釵看著頭頂的月亮,想來幾人一直在向西南行走。隨著顛簸搖晃,身上的傷口開始時時作痛,但習慣了的時後,疲憊的兩人,便朦朦朧朧了起來。
許久之後,兩人人被輕輕搖醒,寶釵睜開眼睛,看到剛剛升起月亮的地方,已經顯現魚肚白,看來,幾人已經跋涉了近一夜,四下張望,已經處於一個村莊,一座座或磚或坯的平房散落在黎明時分的光線裡。
車旁,青兒和板兒依然毫無疲態,板兒跑到一個土坯壘就的門樓前面,在破舊的木門上,不知摸了幾下哪裡,已經顯得槽朽的木門吱嘎嘎打開,青兒站在車畔,彎腰推車,姥姥輕喝一聲,毛驢低頭使勁,越過門口的一條土坡進入院裡。
“青兒,讓兩個姐姐暫且住在你屋,你和姥姥同住。”劉姥姥說。
寶釵環顧左右,是一個土坯房壘就的四合院,院中攤開著一片剛剛收回的金黃色的玉米棒子,一排正房坐南朝北,房門尚且閉著,東西兩排廂房,西廂房的一頭連著一個小房,上面矗著一截黑乎乎的煙筒,想必是廚房。
青兒上前,伸手想扶著寶釵香菱下車,兩人不好意思的擺擺手,先後下車,隨她推開一個也是破舊的木門,走進西廂房。外屋坑窪的地下放著一個柳條筐和幾件農具,別無他物,撩開裡屋一個掛滿補丁的灰色門簾,靠窗一張大炕,炕上面一張大席,中間鋪著一個補丁摞補丁的被褥。
劉姥姥說道:“板兒,你過去把姥姥櫃子裡的被子抱過來,青兒,你去廚房燒些熱水,放點簷下的艾蒿進去,幫兩位姐姐擦洗傷口。”
兩個孩子應聲出去,時間不長,板兒抱著一卷被褥進來,姥姥接過說,“你不要吵你爹娘了,你把這些放到我屋,去廚房幫你姐姐燒水,一會姥姥過去做粥給你們吃。”邊說邊把炕上的被褥卷起來交給板兒,把板兒新抱來的被褥打開鋪上,被褥上依然補丁很多,但很乾淨,顯然不曾用過。
板兒應聲出去,時間不長,和青兒一左一右抬著一個木桶走了進來,木桶裡蒸汽嫋嫋,散發著一股草藥的味道。
“爸爸昨夜一定又是吃多了酒,欺負媽媽來著,廚房裡亂七八糟,前日剛剛補好的面盔又摔壞了,這次沒法再補了。”待板兒出去,青兒和姥姥抱怨道。
劉姥姥沒有接青兒的話,自顧和她說道:“你來,幫助兩個姐姐清洗傷口。
” 寶釵香菱忍者疼痛,清洗過傷口之後,劉姥姥有拿過一些藥面,灑在二人在稍深的傷口上,青兒拿過一個不知原本就是灰色還是因為長期汗沁造成的黑灰顏色的粗布手巾,在木桶裡揉了幾把,遞給二人,把捅拎了出去。
劉姥姥說道:“天馬上亮了,我去做飯,兩位姑娘稍候片刻,吃點東西再休息吧。”
寶釵說道:“姥姥,這是哪裡?我二人昨晚吃過饅頭餛飩,尚且不餓。”
“這是姥姥的姑爺王狗兒家,位於京南房山,已在山裡,姥姥原本住在京西,這些年,姥姥一直住在這裡,這裡很是安全,你們如果不吃東西,先放心休息,詳情以後再說。”姥姥說完,又看了看炕上的被褥, 說:“乾淨的被褥只有這些了,好在炕已燒熱,如實在不夠,可以把剛剛青兒用過的再拿回來給你們鋪蓋。”
“已經很好了,寶釵謝謝姥姥的救命之恩,”寶釵說吧,在炕上俯身拜倒,香菱也翻身咚咚磕頭。
劉姥姥趕緊伸手扶起兩人,說道:“兩位姑娘萬勿客氣,姥姥也是受人所托護衛賈府,多在府外觀察,前兩年,找機會進府兩次,你們是知道的,那時,並未感到絲毫異樣,不成想,頃刻間大禍驟臨,不及施救,已鑄下大錯,救你二人,本屬分內之事,兩位萬勿再拜。
“你二人暫且休息,姥姥所行之事,實屬機密,恕不能詳細相告。
“這兩日,我還要帶青兒再去賈府周邊尋訪,如有像你二人一般逃出之人,也好伸手施救,兩位姑娘在家,由板兒和他爹娘照顧,這幾天風聲甚緊,前日,並非只有賈府被抄,所以,近日日時有官府衙役、兵丁追索逃犯,你兩人少出院為好,等我回來再說。”
說罷,轉身欲出,走至門邊,猶豫片刻,回身又說道:“板兒他爹平日家有些貪杯,兩位姑娘多多包涵,不招惹他便是。”說罷,開門出去,輕輕掩上了屋門。
此時,窗外已經破曉,二人躺在炕上,炕席透過一層薄薄的炕褥顯得生硬,但稍躺片刻,便感覺到身體之下微微發熱,頓覺舒適,剛剛清洗過的傷口也變得不是那樣生疼。
想來土炕連著外面的廚房,青兒燒水的時候已經燒熱了土炕。
驟變以來,二人從未如此舒適踏實的安歇過,躺下不久,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