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和板兒說道:“姐姐很安全，她在城外看護驢車，城門晚些時候才會落閘，我們先帶兩個姐姐吃些東西再去尋她，”

　　說完，劉姥姥帶三人返身走回城裡，此時，傍晚的北京城中依然熱鬧喧囂。

　　中秋時節，夜風微涼，一家家店鋪門前掛著各色燈籠，隨著微風微微晃動，照在地下的光暈也便時左時右，店鋪裡，人聲嘈雜，人來人往，似乎比白天裡還要熱鬧幾分。

　　劉姥姥看到不遠處的一個燈籠下面蒸騰著熱氣，在一個牆邊站定，伸手入懷，摸索許久，掏出幾個銅板，撿出幾個交給板兒，指著攤位說道:“你去那裡，買幾個熱饅頭來，我們在那邊混沌攤等你。”板兒接過跑開，劉姥姥把剩下的幾個銅板看了看，衝不遠處的一個擔著混沌挑子的老人喊道:“勞您駕，下兩碗混沌，記得多放熱湯。”

　　老人聞聲，答應著走進幾人，路邊放下擔子，隨著鍋蓋掀開，一股熱氣在那盞牛皮紙燈籠的光線裡升騰。

　　“你二人不是逃犯，無需緊張，也沒人認識你們，盡管低頭吃喝即可，”劉姥姥小聲和寶釵香菱說道。

　　板兒很快跑了回來，捧在手裡的草紙上，是四個雪白的饅頭，在寶釵兩人的記憶裡，除了寺廟裡的貢品，未曾見過如此大個的饅頭。

　　劉姥姥拿出一個饅頭遞給板兒，說:“你趁熱吃吃了。”

　　然後攜二人走到混沌攤前，賣混沌的老人已在兩個挑擔之間架上了一塊木板，地下兩個馬扎已經打開，眉眼帶笑的和劉姥姥說:“老人家稍等，馬上就好，您老請坐稍等。”

　　劉姥姥把草紙放在木板上，把三個饅頭放在上面，把手裡的幾個銅板遞給老人，說道:“我的兩個親戚，記得須些熱湯，”說完欲轉身離開，賣混沌的老人掃了一眼寶釵香菱二人，又看了一眼遠處的板兒，輕歎口氣，說道:“老人家，您也坐，還有那邊的孩子，一起招呼過來喝口熱湯，我多加一瓢水的事，”劉姥姥致謝離開，攜著板兒，站到了不遠處牆根的陰影裡，警覺地環視左右。

　　寶釵香菱看著劉姥姥離開，不好意思的坐下，木板上的饅頭依然冒著熱氣，微微的麥香襲來，寶釵咽了口口水，撿起一個，柔軟喧騰，一分為二，遞給香菱一半，大咬一口，香甜無比，稍微咀嚼，使勁咽下，噎的眼淚幾近留出。

　　記憶裡的所有美食佳肴，也不如此時的這口饅頭香甜。

　　老人把兩碗混沌放在二人面前，粗糙的大瓷碗裡，碧綠的香菜，微紅的蝦米飄在上面，“小姐不吃香菜的……，”香菱說了一半，隨即住口，接過老人遞上的一把木匙，想把寶釵面前碗裡的香菜撇走。

　　寶釵輕抬手，阻止了她，也沒用手裡的木匙，兩個指頭捏著饅頭，雙手捧起海碗，吸溜溜一口熱湯，燙的皺眉，使勁咽下，頓覺滿口留香。

　　老人看著兩人，歎了口氣說道:“唉！這年頭，都不容易啊，想這天子腳下，吃不上飯的也大有人在，但再難，也都願意活著，您瞅瞅那邊，前幾天還熱熱鬧鬧的榮寧兩府，而今大門被貼上了封條，裡面水靈靈的姑娘小姐們，聽人說被殺的不少，剩下的都被送到了寧古塔，到那還有好?唉，這年頭，能安心活著，就是幸事啊。做個小民，踏踏實實，有吃有喝，還求個什麽。”

　　老人又從旁邊挑子裡舀了一瓢涼水，加進鍋裡，不停自言自語。

　　兩人聽著老人的話，自然不敢抬頭，但剛剛覺得噴香的饅頭驟然無味。

　　寶釵一滴淚水滑進碗中，好在燈光昏暗，老人自然無法察覺。

　　兩人心中黯然，但難敵腹中饑餓，含著眼淚吃完饅頭，把碗裡的混沌也吃的不剩，老人拿起葫蘆瓢，要給二人續湯的時候，寶釵擺擺手手阻止了老人。

　　兩人低頭起身，回到劉姥姥站立的牆角，看到板兒手裡拿著半個饅頭站在旁邊，寶釵小聲說:“姥姥，您和板兒也去吃一碗吧，寶釵這包裹裡尚有銀兩。”

　　劉姥姥慌忙的抬手阻止她，小聲說:“小姐以後萬勿再提起自己名字。”說完，看到寶釵發紅的雙眼，又說:“市井之中，關於府中之事，傳言紛雜，姑娘還須小心應對。”

　　寶釵在陰影裡，方敢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點頭會意。

　　四人西行，出西直門後不遠，在路邊的小樹林裡，一個驢子在低頭啃草，一個身影坐在樹下靠著樹乾，看幾人走進，站起來說，“姥姥，你們可回來了。”是一個嬌嫩的女孩聲音。

　　“這是板兒姐姐青兒，”劉姥姥介紹道。

　　“姐姐，害怕了吧?有兩個狗衙役想殺害兩位姐姐，耽誤時間了，給，我給你留了饅頭，還不太涼，趕緊吃了。”板兒撇開三人，快走幾步，和女孩說。

　　“我不餓，你吃了吧，平時就你喊餓，”青兒說道。

　　寶釵香菱兩人走近看清，站在樹下的女孩青兒，年齡比自己稍小不多，一件灰底藍花的掩衿上衣，肩膀上十一塊大大的灰布補丁，下面一條深色的長褲，長褲稍短， 已經漏出腳踝，兩個粗大的辮子搭在肩頭，也正抬眼打量二人。

　　板兒把半個饅頭強塞到她的手裡，說道:“你吃吧姐姐，我吃了半個了，可好吃了。”

　　青兒接過饅頭，擰下一角，剩下的又遞給板兒說道:“過年時兩三個不夠你吃的，這剛吃半個哪行，姐姐吃過東西了，真的不餓。”

　　“別囉嗦了，青兒吃了，先墊補一下，還要趕路，後半夜才能到家，”劉姥姥邊說上前，把驢車牽出樹林，和寶釵香菱說道:“兩位姑娘，受委屈了，上車走吧。”

　　寶釵看四下無人，終於無法抑製，哽咽著說道:“姥姥救命之恩，我二人沒齒難忘，還是您和弟弟妹妹坐車，我二人步行即可。”

　　“姑娘萬勿客氣，我們莊稼人，不要說這點子路，即便挑著擔扛著活也不在話下，兩位姑娘身子嬌嫩，奔波一天，身上尚且有傷，勿再推脫，趕路要緊。”

　　寶釵歎息一聲，感覺了一下似灌滿鉛墜的雙腿，不再客氣，爬上驢車，香菱猶豫了一下，看著劉姥姥嚴肅的表情，也上車坐到了寶釵身邊。

　　驢車顛簸著順路而去，板兒青兒或左或右，或推搡一下或竊竊私語，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劉姥姥在前牽著韁繩，不知從懷裡摸出什麽吃食，邊走邊吃。

　　天空繁星點點，那輪剛剛升起的明月像剛剛掰了一角的饅頭，掛在在身後的天邊，遠處的天幕下，偶有一片片低矮的建築聚集在一起，想必是哪個村莊屋舍，哪個房子裡，都或有著這樣一個家庭，老人孩子，雖缺衣少穿，而卻充滿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