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門提督隆科多,本是武將出身,因擁戴新帝登基有功,現已位列九卿,上書房行走,兼九門提督拱衛京師,地位之尊僅次於三朝老臣張廷玉,其身側侍衛也皆非泛泛之輩。
只因幾人一直防備戰團中的焦大,和馬車另一側手拿狼牙棒虎視眈眈的中年漢子,反倒被一個少年出其不意拿住了命脈。
隆科多驚魂未定,只聽身後少年在耳畔說道:“讓他們住手!”
尚未回答,便已感覺利刃刺破咽喉皮膚,似有鮮血順著脖頸流下,不敢遲疑,大聲喊道:“住手!圖裡琛住手!都別動!”
戰團中的圖裡琛聽到呼喊,撤身跳出圈外,回身細看,原來頂頭上司隆大人已被一個少年控制,剛要轉身回救,黑暗裡,提刀的右手一陣劇痛,單刀險些落手,但見馬上的少年左手兵刃依然抵著隆科多咽喉,右手揮舞著馬鞭,已經趁其不備又顯露了一手。
“站在當地別動,再挪動一下,立馬殺了你的主子!”少年稚嫩的聲音稍顯膽怯,邊說邊左手輕輕用力推動鋼釺。
“都不要動,誰都不要動!”隆科多驚慌失色,又大聲喊道。
圖裡琛右手劇痛,低頭細看,一條血印已高高隆起,方才知道馬上少年身懷絕技,再不敢輕敵,乖乖的聽命站在當地不敢再動。
焦大從身後上前,狼牙棒輕揮,當得一聲,圖裡琛單刀脫手,飛的無蹤。
“隆大人,在下只求活路,開城門吧!馬上之人全部下馬,所有人就地放下兵刃後退百步,放心,焦大絕不濫殺無辜。”焦大畢竟年邁,聲音裡有些微喘。
“按他號令執行。下馬後退,開門放行!”隆科多哆哆嗦嗦的喊道。
蒼啷啷一陣亂響,地下兵刃一片,一堆禦林軍相互推搡著向後退了何止百步,遠遠站住,看著雨裡的幾個人。
“貴兒,不要傷害隆大人,請他送我們出城即可。隆大人,今日多有得罪,日後如有機會,阿思哈甘願賠罪。”焦大向隆科多拱手說道,邊說邊把已經沒了主人在原地踢踏的幾匹戰馬馬韁牽起。
顯然,他對馬上少年的舉動毫不吃驚。
克敦看禦林軍撤遠,方離開車前,上前接過幾批馬韁,把韁繩稍作整理,走到車前,把車轅上的兩根繩子拴在幾匹馬鞍上,自己翻身上馬,驅趕著幾匹馬走出徐徐打開的城門。
“關上吧!不許再打開,如果我看到城門開啟,隆大人的死可要著落到你們幾位身上!”騎在馬上的焦大轉身和幾個守門兵丁說道,
“關上!關上!天亮之前不要再打開!”隨著隆科多的話音,城門又徐徐關閉。
既然驅車西行,克敦騎在一匹馬上,盡力吆喝驅趕馬匹,雖說有幾匹戰馬的加持,但畢竟是戰馬,不便駕車,加上道路泥濘,車子行走的只是稍微快了些,但終究無法飛奔,克敦掀開車簾,看了一眼車裡的寶玉和襲人,又看了一眼惜春的屍體,欲言又止。
“讓他們乘車吧,少爺陡遭驟變,尚且雨大,騎馬實在不便。”焦大邊說邊打馬走到克敦身後,微弱的夜色下檢視他後背的傷口,關切的小聲說道:“傷口不淺,感覺如何?”
“無礙,”克敦說道。
“留意了,我幫你將箭頭取出,”焦大說道。但二人依然馬不停蹄。
說完,焦大在顛簸的馬上俯身輕擊克敦後背,一截箭尾連著箭頭從肩甲裡彈出,一束鮮血隨即噴湧,克敦啊了一聲幾近落馬。
“稍忍片刻,”焦大邊說邊伸手入懷掏出一個油紙包,剛剛打開,雨水便滴落上面,把灰黑的藥面打出一個個小坑。
焦大不再顧及,用幾個指頭捏了一撮,伸手拍在克敦傷口上,瞬間被湧出的血水衝掉,焦大歎了口氣,抬手從黃色馬甲撕下一縷,把一包藥面和著雨水撒在上面,對準傷口覆蓋上去,克敦接過兩端,在胸前打結。鮮血不再噴湧,但鮮血很快浸透黃布,混合著雨水在背上滑落。
阿貴和隆科多共乘馬匹,已將鋼釺收起,隆科多已深知此少年身懷絕技,自然不敢造次。
此時,阿貴呆呆的看著爺爺撕破黃馬甲為父親療傷,少年的身形在雨裡更顯單薄。
又行一段,雨小了許多,焦大抬頭看了一眼夜色中遠山的剪影,回身向隆科多拱手說道:“隆大人,今日實屬無奈,說我家主子是反賊,在下萬不敢信,當今聖駕跟前不知何人進的讒言,聖上偏聽偏信,但終會水落石出,今日多有得罪,請大人脫去官服摘下頂戴,以及把隨身印信交於在下,下馬步行自回吧。”
話音剛落,隆科多忙不迭的跳下馬來,脫掉外面的油布雨披,脫掉官服,摘掉頂戴,又從懷裡摸出隨身印信一起遞給焦大,焦大接過,把雨披隨手扔給克敦,把官服頂戴扔到地下泥水裡,催馬在上面踏了幾踏,官服頂戴瞬間沾滿淤泥,再無模樣,焦大抬手看了兩眼印信,在手裡掂了掂說:
“勿怪在下無理,你沒了這些,無法再就近調動地方軍隊,隆達人,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話音剛落,隆科多深鞠一躬,說道:“多謝不殺之恩,後會有期。”邊說邊在泥濘裡轉身而去。
焦大幾人繼續催馬向西而行。
行走裡許,在一個交叉路口,焦大回身,早已不見隆科多身影,隨手把手中印信拋入遠處農田,扭頭看了一眼獨自騎在馬上的幼孫,被雨水打濕的身影更顯單薄,輕歎一聲,又扭頭向克頓喊道:
“克敦,轉向北走,快!”邊說邊催馬向北側岔路而去。克敦也不說話,急轉車轅,催馬跟著。
雨時急時緩、時下時停,腳下泥濘不減,在黑暗裡,馬匹偶爾打一聲響鼻,幾人默然前行,遠山的剪影遠了,行進許久,遠山又隨著右側的魚肚白顯現出來,原來,幾人已遠離西面山巒,一夜行進,已近北面昌平淺山。
突然,焦大拉馬站住,和克敦說:“還是慢了些,天亮前終究未能進入山區,後面有馬隊追上來了,你帶貴兒先走,我擋他一檔,記住,進入山區後,擇路折而向東,過平谷到薊州天星觀,賈敬大爺應該在那裡等候。”
“大爺不是在京西玄真觀嗎?”克敦問道。
“那是對外人而言,事已至此,如此大的動靜,想必大爺早已撤離京西。去吧,大爺如不在觀中,附近等候便是,大爺一人獨行,加之身有絕世武功,應該不會遇害,自會設法找到你們。”
阿貴說道:“可你孤身一人,孩兒實在不放心,讓貴兒帶車前行,我陪你去阻截他們!”
焦大道:“來人不多,禦林軍平時養尊處優,我足以應付,你們快走。”
話音未落,突然,前面山坡上一隊官兵冒出,為首的一人站在坡上喊道:“想走?走不了了!看來, 隆大人判斷沒錯,今夜確有反賊從此路過,昨日便調我們香山大營的兄弟跑到這北面埋伏,看來弟兄們這一夜的雨沒有白淋。”
焦大幾人原地站住,看來還是小瞧了隆科多,剛剛隻注意了後面的追兵,前面一隊伏兵卻均未注意,說話間,後面圖裡琛帶著幾個侍衛也已飛馬趕到,只是心有余悸,不敢近前,遠遠駐馬觀看,圖裡琛向著山坡上的兵丁喊道:
“本人禦前三品帶刀侍衛圖裡琛,聖上有旨,一概反賊,拒捕不能擒獲的,格殺勿論,憑屍體照樣論功封賞,此三人武功高強,不要讓他們近前,用箭射殺!”
“圖大人且放寬心,我們五十人小隊,還能讓三個老弱病殘沾了便宜?”山頭為首的喊道。
“切勿輕敵,搭弓放箭!連車中之人一同射殺!”圖裡琛大聲命令道。
“你去山頭擾亂他們,切勿使他們放箭,我去後面,貴兒,護住馬車,找機會奪路而走。這圖裡琛並非泛泛之輩,”不待克敦回答,焦大已催馬向後。
克敦不敢猶豫,催馬衝向山坡,但距離終究太遠,尚未到達,已看到一隊人單膝下跪,彎弓搭箭,克敦心中大驚,想到身後的幼子以及今夜拚命保護的幼主,心中劇痛,但毫無辦法,唯有催馬前衝,但馬蹄上沾滿黃泥,加之上坡,馬匹噴著白氣,吃力的向上攀爬,眼瞅著蹲下的一排兵丁箭已上弦,克敦心中黯然:看來今夜終將功虧於潰,自己死不足惜,可憐小兒、可憐幼主!無奈的長歎一聲,繼續催馬,高舉狼牙棒準備擊打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