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說完，又是一聲輕輕的歎息，輕輕掀簾走近中廳，從桌上端進一盤點心，和一盞茶壺放到屋中梳妝台上說:“你二人先湊合吃點吧。”

　　在室內昏暗的光線下，二人看了一眼點心，又抬頭呆呆盯著她。

　　“寶釵姑娘，香菱妹妹，你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先活命要緊，如果嫌髒，你們可以不吃！”

　　聽她如此說法，二人不再猶豫，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人坐在炕前腳踏上，抓起點心，低頭狼吞虎咽起來。

　　夏金桂拿起茶壺，倒了兩杯水放在桌上，坐在炕沿，繼續說:

　　“我夏金桂，也是你哥哥明媒正娶回來的女人，平日裡對你香菱妹妹的刻薄，只不過是做為一個女人的醋意，想你哥哥薛潘，每日家在外邊花天酒地，回來後又有你香菱任勞任怨服侍身邊，他也就在剛剛完婚那段日子，因為新鮮，把我放在了心上，而後，在他心裡，想來和你一個買來的丫頭一般無二。

　　“想我夏金桂，也是出自皇商家庭，也算大閨秀，像你一般被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做不到，想做也拉不下這張臉來，所以，看到你那般伺候他，我便生你的氣，認為你是在故意地和我爭寵。

　　“還有母親，也就是我婆婆，我也生她老人家的氣，作為薛潘的內人，我們沒有辦法要求限制於他，可作為母親，作為一家之主，怎麽就不能管教他、約束他?

　　“所以，平日裡我便故意的時時的尋你們的晦氣。我知道，在你們眼裡，我成了刁蠻任性不可理喻的女人。可，但凡薛潘對我稍好一點，把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嘗不想做一個讓他高興讓大家喜歡的賢惠媳婦?！”

　　夏金桂坐在炕沿，說完，擦了一把眼睛。稍後片刻，她又轉身爬上炕去，趴到窗邊，把剛剛放下的窗簾掀開一條細縫，向院裡看了一會，放下窗簾，扭頭靠在炕櫃上，歎息一聲，繼續和二人說道:

　　“那天，也就賈府被抄那天，中午我的乾弟弟夏三過來看我，你們知道，他是我母親早年間，因為身邊沒有男兒所認的乾親，我並不喜歡他，其實內心知道，他是貪圖我夏家皇商的身份，是貪圖我夏家的家財才委身我夏家，隨著年齡增長，這些更是暴露無遺，但我成心氣你哥哥，於是便允許他時時過來看我。

　　“那天他午後冒雨送來幾兩阿膠，稍坐了一會，我便借口身子不適，把他打發了出去。到晚飯時分，你哥哥薛潘拎著刀從街上闖入，進院便慌張的喊母親和我收拾東西，喊著說那邊抄家了，快拿東西逃命，邊喊邊闖進這邊廂房時，我剛從炕上起來，寶瞻卻衣衫不整的在廳裡與他撞個滿懷，他撩開那邊北屋門簾，看到夏三赤身裸體，正在炕上穿衣，卻原來他從我這屋出去，並沒有離開，而是躲到了那屋和寶瞻做起了苟且之事，原來他時時過來，並不為我，他倆何時開始我實在不知?！

　　“雖然我夏金桂雖然故作刁蠻，但如果知道他倆有此等勾當，也絕不會饒過他們！

　　“當時薛潘手裡本就抄著刀子，看到那種情景，邊罵著我和寶瞻，邊憤然向前刺殺了那個男人，此時的寶瞻，抱著她裝體己的匣子，正往外跑，也被你哥哥兩步追上，一刀捅殺在門口。

　　“我看著薛潘血紅的眼睛，和嘴裡對我的怒罵，想來，此時他不會聽進我的一句解釋，情急之下跳窗逃了出來，慌不擇路跑過夾道，進入了賈府，看到兵丁正在查抄財物，開始瘋狂屠殺四散奔逃的眾人，

我無路可去，看到他們已經把老太太的房間翻得凌亂，裡面空無一人，便借機鑽了進去，躲在了角落裡的大衣櫃裡。　　“時間不長，透過櫃門縫隙，我便看到一人進來，後來，聽到兵丁對他的稱呼，知道他就是賈雨村，我看到從懷裡掏出一件明黃色的衣服，放入炕上的大櫃裡面，然後出去，大聲喝令再仔細搜查，也便看到幾個兵丁和兩個太監進屋，在我絕望等死的時候，看到他們從炕櫃裡面翻出了那件衣服，幾人如獲至寶，吆喝著說找到了謀反的證據，也不再搜查，興衝衝的拿著東西找賈雨村領賞去了。

　　“我躲在櫃中，鬼使神差的躲了過去，許久之後，聽著屋外安靜許多，我從櫃中鑽出，想趁天黑逃出賈府，可最終被兵丁發現，因為我已經知道他們為首的是賈雨村，多次提到他的名頭才免於被殺，後來也便是你們聽到的樣子。”

　　她又歎了口氣，繼續小聲說:“我得活命。人，終究是想活下去的，不是嗎?”

　　寶釵聽她說著，從桌旁站起，走到她的身邊，輕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聲說:“嫂子，你受苦了，走，我們一起想辦法逃出去。”

　　夏金桂黯然說道“唉！姑娘，我已做下這等之事，逃與不逃，還有何意義，再說，以他賈雨村此時的勢力，我也無處可逃。”

　　香菱聽她說完，站在炕邊，輕輕說道:“走吧，姐姐，和我們一起走，天下之大，我是知道的，小時候我被拐子拐賣，家中又是報官，又是托人，耗盡家財也沒找到我的一點音訊，最終被賣與薛蟠。我們逃出去藏匿起來，想他賈雨村也無能為力。”

　　夏金桂伸手牽過香菱的手，輕輕握著，小聲說:“妹妹。別怪姐姐平日裡那樣對你，姐姐走不了。”

　　說完，稍頓片刻，夏金桂又是一口歎息，繼續說道:“小時候，我撿到過一窩小鳥，一窩四隻渾身長滿胎毛的小鳥，我留下了最小最弱的那一隻，把其它三隻殺死在了它的旁邊，它無動於衷，我不知道它是否害怕，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沒有感覺，每次看我走來，它依然壓著其它三具屍體張大嘴巴期待我去喂它，一直到其它三具屍體發出臭味的時候才撿出去扔掉。

　　“那隻活著小鳥被我養大，關在籠子裡，我把它掛在我家院中的桂花樹下，每次看到我便上躥下跳，顯得無比興奮，我似乎能感覺到它因為無知而帶來的幸福。

　　“可它卻總是不叫，一次喂完，我忘記了關上籠門，它飛走了，可兩三天之後，我從院裡樹下經過的時候，它居然鳴叫著從樹上下來，落到我的肩上，我拿過籠子，它自己很快的飛了進去。

　　“從那之後，我從沒有再關上過那個籠門，它也偶爾的會飛出去一會，但，終究還會回來，並且看到我開始拚命地晃動著羽毛，拚命的鳴叫，一直叫的嘴角鮮紅。

　　“它在討好我來喂它，飛出去它也沒有抓到蟲子的本領，會被餓死，或者會被關進其它的籠子。直到有一天，它飛出了籠子，站在枝頭，衝我得意的叫了幾聲之後，拍拍翅膀飛走了，再沒回來。”

　　聽夏金桂說完，寶釵香菱都沒有說話，室內一片寂靜。

　　夏金桂又是一聲輕歎，繼續說:“可我們終究不是鳥兒，我們還有家人，我桂花夏家在京師之內，雖說名聲顯赫，和皇親巨賈、甚至戶部也有些交際，但終究只是生意上的來往，並無一官半職。

　　“自古民不和官鬥，此時，賈雨村正得聖寵，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如想加害我娘家，找個理由還不是易如反掌，我走了，他們怎麽辦。

　　“你們走吧，如見到你的哥哥薛潘，告訴他，在此之前，我夏金桂雖說刁蠻，但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他，那個被他殺死的男人夏三，連我的手都沒有碰過，我和他沒有一星點的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