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跑進梨香院,躲在院中的那顆傘蓋的梨樹陰影裡,壓抑著呼吸。
四下環顧,被東廂房南屋微弱的燈光吸引,一個身影正在走進屋裡,隨即關上了屋門,顯然並未發現二人。
寶釵回身看了一眼香菱,她也正呆呆的注視著那裡,那一排三間東房,曾經是她和薛潘、夏金桂以及寶瞻的臥房。
那時,本應住在北屋的她被正室夏金桂所逼,每晚在廳中擺下臨時臥榻,晚間休息,白天收起,以供她們隨時使喚。
而自己原本居住的北屋卻被夏金桂帶來的丫鬟寶瞻所佔據。
香菱繼而想到雨中寶瞻趴在門檻上的屍體,和那滿地流淌著的血水,內心抽搐了一下。
香菱發呆的時候,寶釵扭頭再看正房,那是以前母親的居室,此時門窗緊閉,沒有燈光,黑乎乎的剪影矗立在月光下。
寶釵扭頭看向那邊一排三間西廂房,那曾經是自己和妹妹寶琴的閨房,此時,屋門黑洞洞的敞開著,屋內雅雀無聲。
正在發愣的瞬間,突然身後夾道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小佩子,你看清楚了嗎?這哪裡有什麽人影?”
“我眼花了?明明看到有身影晃動,往這邊跑了。”
聽到聲音愈來愈近,寶釵緊張的拉著香菱的手,稍楞片刻,起身準備衝向西屋。
突然,正房的屋門輕輕打開了,裡面閃出一個人影,快速的跑到二人身邊,也不說話,抓住寶釵的手便往正房拉去。
夾道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寶釵一手被她拉著,另一隻手拉著香菱,不再猶豫,隨她奔回屋裡,那個身影隨即轉身,輕輕地關上了屋門,切斷了射進來了一束月光。
屋裡瞬間漆黑,但從那個瘦俏的剪影判斷,寶釵和香菱兩人幾乎同時說道:
“嫂子”
“娘子”
“噓,不要出聲,”
那個身影把手指放在嘴邊,隨即在二人眼前擺了擺,拉二人進入南屋內室,一縷月光映在窗紙上,朦朧中看到,拉她二人進屋的確是薛潘正室妻子夏金桂無疑。
想著前兩日她與賈雨村塌上所為,兩人也不知道此時隨她進屋是福是禍。
“小佩子,這哪裡有人,看來你是眼花了。”何心帶領幾人走進院子說道。
“當家的,剛才院中好像是有腳步聲,你仔細看一下吧,這院裡剛殺了這麽多人,血腥子味還沒落淨,就讓人搬進來住,也太嚇人了,這是什麽大人,”亮著燈的東屋一個女聲說道。
何心說道:“休得胡說,大人那邊收拾妥當,馬上就會帶你我搬離這裡,我們這麽些人住在院中,有何害怕!你聽到了什麽聲音?難道還真有人不成?”
“何總管,告訴你屋裡的,休再聒噪,如院裡住的順心,趕明回過大人,搬出去也無不可。”夏金桂把窗上掛著的窗簾撩開一條細縫,向院裡幾人說道。
一束月光透過細縫照射進來,原來窗簾背後,鑲著四塊比巴掌稍大的玻璃,寶釵知道,這是哥哥薛潘,當初為討新娶進門的夏金桂的歡心,大價錢買來的西洋物件。
何心謙恭的說道:“太太,剛才那邊府裡有什麽東西驚得一群夜鳥飛起,我們幾個過去看看,把您吵醒了?”
夏金桂依然隔著窗子說道:“我本沒睡著,也聽到了那邊撲棱棱的鳥飛,你們過去看到什麽沒有,剛剛你們幾人出去後,我在咱院裡也看了,只有一隻野貓,除此之外安靜得很,
想必你屋裡的聽到的是我的腳步聲,你們再看看,沒事的話早些讓大家睡吧,明早早些出去,多買幾車西山的清水,把這屋裡院外再好好衝洗兩邊,讓你屋裡說的,我也好像聞到了這血腥子味,怪惡心的。” 何心說道:“知道了太太,沒什麽事我們幾個回屋休息了,柳青柳月被大人招走了,您如有事,隨時招呼我房裡的,我讓她過來伺候您。明早我們幾個都去,多買幾擔清水回來。”
隨著話音,透過掀開窗簾的一角玻璃,借著月光,寶釵看到何心到東屋推門而進,余下幾人走進西屋洞開的房門。
院裡只剩下了一片月光和梨樹的的影子。寶釵心中暗想,‘好險,剛剛慌不擇路,要進的正是那幾人所住的西屋。’如若進去,豈不被人堵個正著。
夏金桂放下窗簾,回身看著兩人,小聲說道:“是寶釵姑娘吧?還有這位,想必是香菱妹妹了?”聽她如此詢問,二人好奇的看著她,心想,每日裡相見,何出此問?
想著時,寶釵香菱相互打量對方,才恍然大悟兩人滿臉黢黑,衣衫皺褶襤褸,發髻蓬松凌亂,夏金桂自然無法認清。
寶釵猶豫著怎樣回答時,夏金桂繼續以極小的聲音說:“想來前日賈政大人正堂暖閣塌下藏身的兩人,便是你二位了?”
寶釵香菱同時一驚, 寶釵小聲說道:“你?怎麽知道?”
“那天我一夜未睡,賈雨村醒來聽到的鼾聲,我聽了一夜,”夏金桂說。
“那賈雨村所說的鼾聲?”寶釵吃驚的問道。
“當然是你二人所發出的,那夜他在我身上發泄完,酣睡之後,我便從他鼾聲的間隔裡,聽到你二人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我似曾熟悉,細聽之後,便知到是你香菱妹妹所發,這兩年來,你住在這邊外廳熟睡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另一個聲音,我猜測之後,想來便是寶釵姑娘你的了,因為平日裡,你為了護著她不讓我糟踐,你二人形影不離。當時我想,不管是誰,也不能再受賈雨村殺害,所以,那夜整晚我便不敢入睡,待賈雨村醒來時我又裝睡,發出鼾聲壓過你倆的聲音,也好吵醒你倆,並且,用早已想好的淫蕩話語來挑逗蒙蔽與他。”
“那你為什麽……?”寶釵欲言又止。
“為什麽那樣無恥、那樣淫蕩、和他行那種勾當是嗎?”
夏金桂輕歎一聲,繼續小聲說:
“當然為了活命,當時我有別的選擇嗎?我看到了他們草菅人命的獸行,如果不心甘情願成為他賈雨村的人,不把他伺候好了,讓他對我有所留戀,我能走出這個院子?不要說你薛家的幾張房契,即便再多幾倍的財物,他納入囊中之後,依然會讓我和賈府那些無辜的眾人一同消失,那對於當時的他來說是易如反掌。”
寶釵香菱二人對視一眼,扭頭看她,平日裡刁蠻無理的夏金桂,此時在二人眼裡變得異常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