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防內澇,早在太祖立國建都之時,東都就已修繕無數涵洞河渠,狹窄之處僅容旋馬,寬時隔岸數丈。又為彰皇城錦繡,工部年年擴建清淤,那河渠交錯勾連已如蛛網密布。
每逢雨季,東都似江南。條條大小不一的溝渠將散水匯攏,再經東門並入滾滾大河,以致矗立東門的聽風樓外常年水闊可駛畫舫,雖說城中河渠乾枯時大半水淺才沒過腳背,但兩岸同樣草木萋萋,不乏人歇腳納涼、洗衣下棋。
四月將末,連夜綿雨,九子橋下的河水比往年都闊。
李立既不通水性,更看不懂河圖,對蘇公子能聚精會神盯著一張泛黃圖紙半個時辰不眨眼簡直刮目相看。
蘇公子說那紙上線是走勢、點是暗河,東都令頭大如鬥又深以為然。李大人起初還以為自己拿錯,再三詢問過府庫之後才知真是河圖,可這河圖如扁蛛結網,看一眼便讓人想起府上夫人絹布繡花,穿線飛針,針針要了人命。
“這是什麽?”
李立俯身湊近,摸著鼻頭思索一陣後答道:“若沒看錯,這是個圓圈!”
蘇少爺白了人一眼,倒是那看稀奇的相師熟識東都地理,說依方位約莫是舊時武庫,而今武庫早已搬去宮中,原址拆補重建之後,便是公子面前高門大戶的文書巷。
蘇錦抬頭瞭望了一眼白牆黛瓦的文書巷,可惜阿醜那妮子不在,不然遊走一趟,便能把皇城水系摸排得清清楚楚。聽說,阿醜是跟著老瞎子遊歷九州去了,又哪是遊山玩水,想來也只有老瞎子能把討口要飯走四方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也不知是不是東都飯菜不合脾胃。
公子說歹人之所以來無影去無蹤,十之八九走的水道。
東都令李大人為官數十載,手上斷的懸案自然不在少數,這些年即便沒吃過豬肉又豈能沒見過豬跑,所以,他憑直覺認為大有可能,可要說人從哪裡入的水又從哪裡上的岸,卻犯了難。水面這般闊,沿岸這般長,撈人可比撈魚蝦難。
蘇公子不坐馬車,拿著圖紙一路停停走走。
李立跟在人屁股後頭裝模作樣,好端端的日頭被折騰去大半,本以為有了眉目,誰知那蘇少爺竟一路走回了博山侯府。
關門時那書童才說,“少爺遇事不決便要睡上一宿,若是一宿不夠,便就再睡一宿。大人莫怪,明日,咱們再去得早些。”
第二天日上三竿,李立再去那九子橋時,蘇公子竟雇了一群水性頗好的漁夫下河摸魚,個個拿著長杆潛下浮出。他甫一走,就聽公子歎氣說到,“只找到一把雪花刀,也不知是不是無意落下,其余物證,猜想即便是人有所遺漏,也多半被急水給衝走了。”
李立拿起地上那濕漉漉的雪花刀看了看,果真跟昨日那柄一樣,寬慰說總算摸對了門路不是。
九子橋下這段河水之所以格外開闊,乃是因周遭匯流之故,往下溝渠成河流向城東,往上更開出無數支流,蘇錦看過圖紙又實地探查過,千頭萬緒真是難如大海撈針。
他讓人上下摸排了一段,漁夫水裡走出不止兩裡,除了撈出些壇壇罐罐再無收獲。那幾個漁夫隻以為富貴人家掉了值錢東西,就這般在水裡泡了一日也沒見人滿意,好在順手捕了不少魚。
眼見便要天黑,李立本以為那蘇公子雙眼半眯又要收工回去睡覺,誰知他一拍腦袋,嘿嘿笑道:“想岔了道!”
然後蘇少爺又讓人都回到九子橋,看了陣圖紙之後挑了幾個中氣十足的漢子,個個拿了節兩頭通氣竹管往下探。
蘇少爺解釋說,若真有人殺了人從水道走,不可能優哉遊哉遊上很長一段,唯一別人發現不了的法子,便是從橋下的涵洞來去。
閑話間果真有人從水下冒出頭來,奇怪說到,“公子!這九子橋下有七八個孔洞,其余嵌死,唯獨只有一個能鑽人的,鑄鐵的柵欄還被人耗時撬開。”
李大人面露喜色,趕緊令人沿著那涵洞向裡探,那漁家漢子膽大,一會兒便遞出幾把鐵錘鐵斷鋸來,眾人著火把等了半晌不見再冒頭後,人竟繞了一圈從道上巷口走了出來。
原來那涵洞出口,就在文書巷背後一座老舊的宅子門前,那宅子所在的巷道還是個死胡同。
蘇少爺遣散了漁夫之後與人前來,見那宅院上鎖似多年無人居住,對李大人笑言:“大人!此番若是還一無所獲,您便上報煙陽世子殺人得了,小子無能,實在是查不出個所以然!”
李立也累了一天,他點了點頭,拿了那雪花刀一刀劈在門鎖之上,鏘當一聲火花四射,推開門說道:“這雪花刀削鐵如泥,果真名不虛傳!”
進去之後,門裡是個農家小院。
這小院裡雜草叢生,李大人左右看過幾眼,顧不上危險再徑直往堂屋而去,再推開虛掩的房門一看,除了幾張草席胡亂裹著來不及掩埋的七八具屍首空無一物,他臉色陰沉說道:“找個世子府的人來認認親,如果所料沒錯,世子殿下這些個護衛應該包圓了!”
聽到一陣奶娃啼哭,蘇錦站在天井裡望著牆外,“這宅子的主人是誰?”
李立走來,並排站著,“這我知道,對面是兵部侍郎曹方新買的宅子,曹大人家產豐厚,據說連這農家小院也一並買了,前些日子新居落成又公子周歲才府上吃過酒,還說這老宅子將來推倒,建個荷塘養魚!”
說話時門外傳來滾滾馬蹄,蘇錦一驚,透過門縫,看見一列列黑衣兵甲持刀而來,為首那人騎著高頭大馬,面帶金罩,駐馬停在那兵部侍郎府外,他冷聲呵到,“一個不留,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