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都尉,這處府邸是建王殿下命在下特清掃的,此回來的人多了些,隻得委屈三位都尉大人與朱太公安置一齊了。所幸是一家子,想必都尉也該是並不在意吧。”於丘行說話總陪著一臉子的笑,不周的事也讓他說的滴水不漏。
“有勞於大人這番費心操持,這庭院已是比著我膠州的還寬敞雅致了許多,何來委屈一說?於大人實是客氣了。”朱時學人說話總學的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讓一旁聽著的白巾佩服不已。
“都尉原是文官出來的,這般舟車勞累,實是辛苦,在下就不多叨擾了。”於丘行拱手作揖道。
送走於丘行,朱時已是真真的疲憊不堪,“將門外的那些庶仆都打發了,滅燈睡覺,要不了那麽多人侍候。”朱時躺在床上吩咐白巾。
“大人似是有話要同我說?”白巾遣了那些庶仆,不知又從哪裡摸了盤糕點出來,臥在床對面的空暖閣上。
“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界,你且仔細著點,再行說話做事,都安分些。這些個庶仆家丁的,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麽路子,說話自然不能在他們跟前漏了風聲。”朱時苦口婆心。
話畢見白巾也沒個反應,便知他定是沒放在心上,且說不定還在心裡罵他嘮叨,“我說話你聽著了嗎?”
“這糕點與膠州的大有不同,味道奇特,你嘗嘗?”白巾挑了塊小的,便遞了過來。
“白鬼頭!我在說正經事呢!”朱時氣的要罵。
“正經事就是你席面沒吃好,還吐了血,又嫌棄這府邸裡的茶水,到了時辰還不早早歇著。這般不注重養護,怕是要走在我前頭!”白巾說著就把糕點塞進了朱時嘴裡。
朱時拗不過,三口並做兩口,將糕點囫圇吞了。
“他今日在大殿上,那般將火頭引在你身上,朱家的,怕是不會給你什麽好臉色看吧?”
白巾猶豫著問出口,也不知該不該提起建王二字,又不知該如何稱呼朱綸他們,一句話磕磕巴巴半天,說的稀碎。
朱時看著他這般模樣,想起今日吐血之時那般神色,定是嚇到他了。
“無妨,建王即便不說,朱家的對我也沒什麽好臉色。只是你不覺得奇怪嗎?好端端的,又大戰在即,他這般惹怒朱綸做甚?”朱時道。
“看樣子你是知曉了?”白巾托著臉,伏在朱時床頭,漫不經心的問。
“我怎麽覺得你好像並不想知道?”朱時登時便聽出來了這份漫不經心。
“行行行,你說吧,反正也沒別人想聽,你只能說與我。”白巾也有些累了,卻又不敢走,腦袋枕在兩臂上,一副懶散樣的趴著。
“他來惠州,原也是意料之中。勾結外邦也好,禍害忠臣也罷,也都是為了京都府城那樁子破爛事。想立個空殼子軍功,震懾朝野,以示自己得位為正,在軍中積攢些狗屁威望。也沒什麽可思量的,左不過就是這些汙塗醃臢事。”朱時望著天花板念叨,滿嘴的髒話伴著唾沫星子噴著,仔細盤算。
“可他無端惹惱那位做甚?掙功名,他不是該巴結著軍營裡頭的?可還甩什麽臉子?”白巾趴的越來越實在,困意來襲,嗚咽不清的說的什麽朱時也沒聽仔細。
“當是因為他結了其他的什麽人,就不必結那些個——”
“你方才說爛糟髒話了?!”白巾猛的起身,將朱時的後半句話生嚇到了肚子裡。
“你做什麽?”這一嗓子給朱時也嚇得坐起身來。
“你一個金玉貴胄,酒樓坊子你都滿嘴之乎者也集雅陋室的,現下這地界,你怎的倒是一嘴的爛糟話。”白巾像是終於抓住了些重點,眼睛都亮了。
“還不是跟你學的?!”朱時一時反應過來,也納悶自己怎的脫口這些。
“我剛剛迷糊著突然想起,蘇家宅府的說來也尚要些時日,可你這身子拖不得。但你又不是個正經習武的,騎馬射箭的跟我這江湖路子不對付,我教你些靜心打坐的,維穩身子,日後再教你正經功夫。”
白巾越說越起勁,像是終是找到了些自己有用處能幫得到朱時的地方。
朱時知道他在想什麽。自己歷了這場大劫,若是安眠臥榻的也罷了,見天兒奔忙的,藥石也不知能續幾年命,怕是他早就在盤算著其他什麽辦法了。
“你說教就教吧,卻不知你那門道的功夫是哪裡學的,到時候我學不成再給我教壞了。”朱時道。
“大人可別妄議我師門尊長,我可不依你。”白巾將床上褥子拾掇拾掇,在朱時身前盤腿坐下了。
“好我錯了,我認罰一盞酒。”朱時本是打趣白巾,自知說了錯話,伸手便要去拿酒。
“可別借這口討酒吃,靜心打坐不得吃酒!”白巾一巴掌拍到朱時伸將去拿酒的手。
兩人相視一笑,盤腿坐著修身養性起來。
眼見著入了八月,蛾眉月彎,深夜晚風已習習,這一夜,不知幾人能安睡。
膠州。
“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生新月似當年。”諸玉倚著欄杆,輕聲嗚咽,不敢叫房中人聽了去。
“當不會有後主重光的詞更合眼下時宜的了。”子由在房中聽得清楚,卻也未出門擾她。
“尊兄台鑒啟辭。
敬稟者不才愚子。”
子由就著燭光提筆,才將寫了個開頭,卻又放下了。
是啊,為防信件落得他人手裡,連聲兄長子由也不敢提筆寫。
“頃誦華箋,具悉一切。尊兄信來,愚子不敢不從。草木柴塢一切安好,尊兄得見血仇,萬望深重玉體。
燈下俱寂,愚子敬上。
燭明香暗畫堂深,未及滿鬢青霜殘蠟思難任。”
惠州。
黑沉暗夜,似是漫無邊際的濃墨潑了一天際。星光微綻,夜霧襲來,新月也遮了乾淨。
月夜之中,廊下有兩人身著輕甲,站著敘話。
“做穩妥了?”有一身量高的先開口問。
“兄長放心,打探的清楚,他和他那個庶仆,都是個武學家子,不善醫藥,卻偏偏貪嘴。那毒用的仔細,看不出來。”另一人答。
“可不知,事不請祖父知曉,萬一哪天——”這人又補了一句,有些顧忌。
“祖父原也沒把他做回事,何況他攀了婁家的。大殿之上這般折咱們家面子,說的好像祖父就是為了帶著他順帶來的惠州。一軍主帥這般受輕視,不順了這口氣怎能成?”身量高的那位卻是大膽很多。
“除他,也等同於除了軍中一大眼線,好處自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