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建王府邸議事廳內。
一殿裡的人,按著上回席面的位子端坐著,武將也卸了輕甲換上官服。廳堂正中間,一盤做的頗細的安南十七州直至東洋國的沙盤擺著,溝壑山嶺,水塢海域都做的頗為細致。
“建王殿下詔令吩咐下官代傳,詔朱家軍中都尉上軍職、惠州州府刺史上官職來府議事。辛苦各位大人久等,殿下稍後駕到。”於丘行恭敬的笑面菩薩樣子。
“你看他像不像個嬤嬤。”白巾輕聲道。
“渾說什麽?!”朱時輕喝白巾,“大殿裡頭這麽多人你也不怕被聽了去。”
“大人,這幾日我教了你許多心法要訣。今天晚上我教你個有意思的,腹音傳聲。千裡不敢說,十裡內我用蚊子聲你也聽得到,且只有你能聽得到。”白巾想到這開心了許多,似是又找到個可做的差事。
朱晗朱暘側目看了一眼這主仆二人嘀嘀咕咕的,心裡不知在盤算什麽。又回頭看看沙盤。這樣精細的東西,任哪個軍中行伍的,也是一眼看得見便拔不出來了。
坐著的幾個團練使和都尉,眼看著那沙盤,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
殷公瑾看著更是兩眼放光,急著想找個人探討一番。可對面坐著個腳趾頭看人的朱太公,原本是個能說話的,這會子被建王氣的眼睛冒火星子,殷公瑾就沒開口。下座的一排文官,殷公瑾更是也不想探討。
唯看著朱時,想說兩句,又離得太遠。
“你有沒有一種,在學堂上等學究的感覺?”白巾又道。
“再說話我把蓖麻葉子搗爛了封你嘴上!”朱時呵斥道。
“回大人,再坐一會兒就真的長痔瘡了。”
朱時瞪了一眼站在身後的白巾,“渾不吝!”
“建王殿下駕到!”
內官傳話,建王穿著四爪蟒袍,捏著璽玉扳指就來了。
“四爪蟒袍!”白巾被建王這身諸黃色四爪蟒袍嚇出了聲,萬沒想到建王敢如此大膽。
這可是太子獨有的品冠服,全天下也隻太子能穿這四爪的蟒,這一項,無論被何人看到,那是大逆不道的死罪,絕無翻身的可能。
朱家的那幾位顯然更是震驚。朱綸雖不滿前幾日席面上建王的做派,可好歹面子上,建王仍是為朱家軍接風洗塵大設台宴。今日這是公然違逆聖令,視陛下如無物,這是何等猖狂!
“建王!這般行事您是做甚?!”朱綸大甩袖袍,拂然大怒。
“朱太公對本王,有何不滿?”建王微鉤嘴角,不屑一笑,把玩著手上的璽玉扳指,看起來完全沒有將朱綸放在眼裡。
“公然身著儲君品冠,本侯可未聽說陛下有甚旨意,宣告四境儲君人選。殿下此舉,當是大逆不道,亂臣賊子所為!”朱綸指著建王的鼻子就要破口大罵。朱晗朱暘已是握緊刀劍,幾個團練使和都尉,都已起身,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朱時卻一臉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麽。
“都尉,這都打起來了你還坐著看戲呢?”白巾看著朱時不為所動,甚是著急。
“你看那邊那幾個,怎麽不急?”朱時抬頭示意白巾望向廳內另一半的惠州文官。
“惠州別駕擺明了就是跟上面的那個一夥的,他們急什麽?”白巾道。
“那怎麽殷公瑾也不急?”
白巾順著朱時的眼神看過去,一向無所顧忌的殷公瑾,此刻竟一言不發的坐著。
“什麽意思?”白巾問朱時。
“他倆也——”白巾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但又覺得不可能。
“明威將軍可不是那種人。”朱時搖搖頭,“我也是看他不著急,我才明白,建王怎麽如此膽大。”
朱時每每提及“建王”這兩個字,都像是帶著後槽牙裡擠出來的風,白巾每每聽到,都要起幾個雞皮疙瘩。
朱綸正罵得歡,眼見著建王不還口,自己又佔著理,唾沫星子橫飛也要接著罵,幾度要從朱晗的手裡拔劍衝上堂去砍建王,朱晗朱暘慌忙攔著。
“亂臣賊子,禍亂南國綱紀,視禮法於不顧。將陛下你都不放在眼裡!我朱家軍營,乃陛下禦賜軍號,四境軍中唯我朱家以姓命軍,你竟敢如此輕視!”朱綸罵著罵著,將心裡話也罵出來了。
“歸德將軍,”建王臉上露出一絲奸計得逞的笑來,“你好大的火氣啊,父皇命我掌秘少監,翊衛都穿得四爪蟒袍,本王穿不得?”
朱綸登時噤了聲。
秘少監設立之初,先王確有旨意,天下除儲君,唯秘少監翊衛可身著四爪蟒袍。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等嘉賞不過是名義上的賞賜,誰也不會真的去穿。太子乃儲君,秘少監就算隻尊聖令,也不想無端招惹將來的九五之尊。
至此,嘉賞得了幾十年,也沒有一個翊衛真的穿過。
殷公瑾在京都,幾世為軍,祖輩甚至是參與過秘少監設立的,這等事他自然清楚。
可朱家軍長年在邊境征戰,即使曾經知道,現下也早就忘了此事。
“本侯,未曾聽過旨意,有建王代掌秘少監一事。”朱綸經此提醒,約莫是想起來這條規矩,可剛剛罵得那麽凶,也總要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本王今日來便是帶了旨意來了呀,怎麽,歸德將軍,想親看看聖旨?”建王笑的越發開心。
“那本侯,就恭喜殿下了——”朱綸面上掛不住,悻悻開口。
“哦對了,朱太公,本王不是代掌,是陛下親封,秘少監上牧監昭武大將軍。”朱綸話音未落,建王便又補了一句。
朱綸在建王挖的這個坑裡栽了個頗大的跟頭,面色陰沉,恐怕此時真是有將建王打一頓的心思,也不想議什麽事了。
“殿下,本侯今日,心力交瘁,恐難當議事,先請告退。”朱綸心裡想:老子走了,看你們沒了大軍議什麽狗屁事。
“這大熱天的歸德將軍費此番口舌確是辛苦了,快來人上茶。”建王不允,又吩咐侍女上茶攔住了朱綸。
“太公莫急,本王今日來本是想商議戰事,但是忽然想到,這等大事,安南都護大人未親至,怎能隨意商量?剛好啊,本王聽說宗正大夫也在安南,已著人去請啦,不日等那二位大人到了,咱們再一同議事,如何?”
建王說完,一雙眼睛緊盯著朱綸。
“殿下所言極是。”朱綸回視建王,四目相對,煙火味兒十足。
“那日沒看到的狗咬狗,今日看到了,不枉此行。”朱時又樂呵著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