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晌午,烈日當頭,火雲如燒。
“明日大軍即可進城了。”白巾站在朱時身前,侍奉著茶水,“你這幾日,怎麽看著越發的沒精神,到了惠州,可要書信蘇老先生,請他給你相看?”
朱時身上帶著舊疾,白巾心裡清楚,不相熟的大夫,白巾不敢輕易詔前。
“也無大礙,不必總是勞煩蘇老先生。身子骨是不如從前,整日揚鞭策馬的,這五黃六月,精神不振也正常。”朱時接過茶水,有些勉強的坐起身。
“已是七月底了,還六月。”白巾看著他這樣沒精神,打趣道。
“膠州可有來信?”朱時潤了潤嘴唇問道。
“華生眉說了,一切順利。”白巾道。
“膠州,是都護府的地界,即便他們查出來些許鐵證,也定是帶不出膠州。華狀爺是個聰慧的,他必定也明白這個理,就怕他還是不甘心。”朱時摩擦著手上的厚繭,思忖著。
“再去一封信,叮囑他謹慎些,可別貿然做些破釜沉舟的事兒。諸鈺塢呢,近來可好?”
白巾接過朱時手裡的茶盞,遞了副帕子,“你未免操心的也太多了,你自己都說那姓華的是個聰慧的,還要再三叮囑。諸鈺塢那兒,你去的書信,隻回了一封說讓你莫多問莫多問,你還上趕著費心思。”
朱時接過帕子,有些意外,“你倒是挺會照顧人?還有帕子這種東西?”
白巾有些尷尬,摸了摸鼻梁,沒答話。
“怕不是哪位姑娘的帕子?”朱時問道。
“我一直沒問過,你這年歲也不小了,為何還未婚配?”朱時看著白巾遲遲不說,心中有了猜測。
“姑娘的帕子,你收好了,拿來給我用,豈非暴殄天物。”朱時輕撫著帕子,不知在想些什麽,遞了回去。
“你歇著吧,這副樣子了還思忖什麽帕子姑娘的,我去給你找副車駕來,下午你坐著。”白巾接過帕子,仔細著收了起來放進懷裡。
“不可,”朱時一聽就急了,“此事不可告知他人。既入軍營,一副羸弱的樣子怎得軍心?還有一日就入城了,尚能支撐。”
“那我必要書信蘇老先生府上,縱使不請蘇老先生親來,也定要派個人來在你身邊看護著。軍營之中凶險萬分,你光是趕路就這般損耗,真是打起仗來你這命還要不要了?!”白巾道。
“眼下四處眼線盯著,生人入營談何容易?何況是去打仗?已經麻煩蘇老先生許多了,眼下的境況,萬一漏了風聲,將蘇老先生的宅府牽扯進來如何是好?”朱時有些不願意再牽扯他人入局。
“你這人好生奇怪,”白巾想到剛開始的時候,“為離間都護和婁潺你都願意書信蘇老先生,怎的性命攸關的生死事,你倒是不願意了?”
這回輪到朱時噤了聲。他想起那天晚上,原是風平浪靜的閑聊著,婁潺的口信一來,白巾就那樣怒不可遏。
原本白巾可以不趟這趟渾水的。
其實原本所有人都可以不入局的。
白巾見朱時不說話,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隻覺得他是擔憂入營的事,“入營的事你別管了,我去辦,自會妥帖。書信你也不必寫了,我想到了一個更為合適的人,總之,你什麽也別管,安心養著。”
“你若是累了,或是覺得力不從心,你就告訴我,我來做這些事。我這人是懶了些,習慣依靠著你,習慣了不動腦子,可你要是累了,我也不是做不得。不就是打回京都府城嗎?我定能做到!”
白巾看著半倚在營帳樁子上的朱時,
想起去年初見朱時時那副坐都坐不起來的樣子,心裡難受的緊。 膠州城外近郊。
盛夏炎炎,這處山谷澗卻有一絲涼意。
這是一處不大的山,風景卻極好,濃茂高樹,涓涓細流。依山傍水之上,有一座寺廟。廟也不大,香火卻盛,來往之人絡繹不絕。
這是膠州附近頗有名氣的一座寺廟,安南信佛神鬼力的原是不多,只因安居樂業的,連年無征戰,很愛湊熱鬧。據傳多年前有位雲遊的方居士來此住過一些日子,說是這位方居士承了寺廟恩惠,將一身本領便與住持傾囊相授。
此後廟裡香火便大為旺盛,許願頗靈,也虧的今日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不然怕是燒柱香都難。
“這樣大的太陽,你拉我來這做甚?”劉力易了容,順帶著聲音也變得柔弱了些,遠遠看著,竟有幾分病色。
“秘少監的易容之數果然精妙絕倫,我幾番看著你這張臉,怎麽都想不出那個孔武有力的武人樣子。”華生眉盯著這張臉,心中讚歎。
兩位男子相伴來這寺廟,著實有些顯眼,可劉力拖著有些病色的容貌,倒顯得合理很多。還有什麽比急病求佛更為合宜的理由呢?
華生眉不禁感歎,果真是深諳藏身之道暗探莊子出身。
“你端的帶我來這做甚?尋不到好法子查案,來燒香拜佛嗎?”劉力不喜歡華生眉這副吊人胃口的做派,從昨夜疑惑到此時,已是沒多少耐心了。
“大人可知此為何處?”華生眉看著這張略顯病態的臉,倒少了幾分畏懼,越發的吊著胃口與劉力逗趣。
“寺廟啊,寫著了,蓮花寺。”劉力沒好氣的說道。
話音剛落,劉力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華生眉想做什麽。
“你把人請到城裡不就完了,怎的還非要拉我走這一趟?”
“都說了油浸筍殼魚是我拿手菜,大人也不常來膠州, 定要好好嘗嘗。”華生眉一臉壞笑,劉力越發覺得,今日這趟根本不是來辦正事,怕不是被別人當了苦力。
陪著華生眉走了這一遭,辛苦半日捉了不少殼魚,日落歸時,劉力竟真的有些餓了。幾番推脫不過,劉力坐在了華府的夜宴桌上。
正端坐著,聽聞有一人在庭院裡與華生眉說鬧,“華兄真是好身手,這一日居然捉了這樣多,且在這淺池子裡將養著,夠咱們吃好一陣子了。”
“公孫兄喜歡,便日日來我府上,我一天宰一隻,且有著吃呢。”華生眉道。
劉力登時覺得自己真是受了騙,被人當了苦力勞累一日,還是送給別人的情,這華生眉,玩的一手好借花獻佛。
庭院之人說話間進了屋,劉力剛想發些牢騷,卻看著這位“公孫兄”拄著拐,一時間住了嘴。
華生眉看著面帶慍色卻沒發作的劉力,笑了笑,也頗有些意外。秘少監的翊衛,原以為如何冷血無情呢,原來見著弱的,也不是非要欺負。
“今日翊衛大人光顧,寒舍蓬蓽生輝,粗茶淡飯的,都是在下這拙手一點點置辦的,還望大人莫嫌棄。”華生眉帶著得意的笑看著劉力,禮卻周到。
劉力沒好氣的白了華生眉一眼,動了筷子,“味道倒是不錯。”一時不察的,竟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公孫福在一旁看著,覺得這二人有些奇怪,怎的出去了一日,像是多了些別的什麽事,一言一行,自己好像是個局外人。
“華兄,你多吃點。”公孫福一聲華兄,拉回了華生眉一直盯著劉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