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的是何滿枝,旁人就也沒資格回答。
何滿枝垂著頭,抖抖索索道:“回、回、回殿下的話,臣女……臣女……”
“嗯?”
不冷不熱的一個字,何滿枝更加恐懼了:“臣女……臣女……”
“好好說話。”李玄夜便沒了耐心,手指輕輕一叩桌面,道:“抬起頭來。”
何滿枝臉上還帶著血跡,哪敢抬頭?
可李玄夜發了話,她又無法抗拒,隻得以手帕半掩著臉,抬起一雙淚水蒙蒙的眸子,怯怯弱弱看過來時,似夜雨中的落花,雖不見傾城之姿,卻足有碧玉之態。
李玄夜看得一眼,見她半掩面容,又問:“怎麽回事?”
“臣女……”何滿枝左右為難,有心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卻怎麽也編不出個合適的理由,隻顫聲道:“臣女方才……方才……”
顧玉辭打斷她,正色道:“殿下問你話呢!方才發生了什麽?你又是怎麽受傷的?都一一仔細向殿下稟來就是,支支吾吾的,成何體統?”又冷冷一眼飛來,“你雖出身低微,但到底也是官家小姐,怎麽如此扭捏做作!”
顧玉辭氣派大,架子足,沉聲訓誡時,便有一股子母儀天下的威嚴。
對比何滿枝的畏首畏尾,頓時如同主母訓斥小妾,引得席中一片竊竊私語。
何滿枝捂著臉,木然地立在人群中,仿佛身處行刑場,正在承受千刀萬剮的酷刑一般屈辱。
她是出身低,可她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啊,怎麽就成了一個物件兒似的,被人打、被人罵、被人奚落、還要被人議論紛紛?
這一切,就是因為她擁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所謂的太子良娣嗎?
眼眶一熱,淚水便不受控制洶湧而出,卻不敢讓面前的男人看見,他是尊貴的儲君,是她父親的主子,她沒有資格在他面前落淚,更沒有資格求他為自己做主。
她慌忙垂下頭,任憑淚水無聲無息滑落,濕了大半塊絲帕。
李玄夜似有不悅,淡淡掃了一眼席上,眾人私語聲立即止住。
顧玉辭頓時有一股無名火起。
她本想著,何滿枝出身低,又是個膽小的,隨便三言兩語就能拿捏為己用。卻不想也是個裝模作樣,慣會邀寵的。
這未語淚先流的樣子,是要勾誰的魂呢?
心下冷笑,她隻覺得可憐又可悲——若是作淒楚模樣去博得他一絲垂憐,那余生漫漫都要如此流淚,未免太卑賤了點。
便忍不住譏諷出聲:“你有冤屈,直說便是,殿下既已過問,便不會丟下你不管,作這般怨婦之態給誰看。”
又一挑眉,沉聲喚道,“何滿枝,是誰爭風吃醋,又是誰害你破的相?你盡管一一說來,殿下必然秉公處置,斷不會因為那人身份特殊,便徇私袒護了她去……”勾唇一笑,又衝李玄夜抬眸,“殿下您說是不是?”
李玄夜把玩著酒盞,望著裡頭清澈的酒水,淡淡頷首:“嗯。”
眾人便都是神色一滯。
顧玉辭這是借著由頭,要殺趙昔微的威風。
又看太子的表情,不喜不怒,從一入席到現在,也沒正眼看過趙昔微一眼,瞧著是冷淡到了極點。
難倒……
一時間便也摸不準他的想法,卻也不敢亂開口,畢竟誰人不知,太子殿下的心思最是難猜。
“何姑娘,
讓你說話呢,你怎麽光知道哭啊?”四下沉寂的氣氛裡,突然有一道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帶著幾分嘲弄,“冤有頭債有主,誰害你爛了臉,你就指出誰的名字便是!” 眾人轉頭看去,正是趙承羽。
便吸了一口涼氣,還沒來得及反應,又是一道聲音傳來:“此言說的極是。”
再定睛一看,卻是趙承燕。
比較趙承羽的急躁冒失,她就端莊有禮得多了。
隻喚了一聲何姑娘,含笑曼聲道來:“今日你受了委屈,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俗話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況且殿下也已應允,要為你討回公道,你還害怕什麽呢。”
趙承羽咯咯一笑,得意洋洋地瞟了趙昔微一眼,道:“就是!你可千萬別有顧慮,我們趙家人啊,向來是幫理不幫親!”
姐妹倆一唱一和,只差沒報出趙昔微的名字了。
顧玉辭雖然看不上這兩個蠢貨,但送上門的殷勤不要白不要,便微微點頭,笑道:“趙家兩位姑娘很是明事理。”
又看向何滿枝,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何滿枝咬著唇,不敢哭了,卻也不肯潑這個髒水,隻囁嚅著扶著椅子:“我……”
顧玉辭眉頭一挑,就有些沒耐心了。
膽小如鼠,見了太子連話都不敢說,能成什麽事。
便眸光一轉,衝李玄夜笑道:“何姑娘突遭變故,已嚇得六神無主。 便由辭兒稟告殿下吧!”
李玄夜目光淡淡,不語。
顧玉辭知道他這是不太高興,但她並不在意,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好了,男人的心情,關她何事?
心中寒意凜冽,面上卻春風徐徐,眼波流轉時,若桃花盛放:“此事說來不巧,原是一句太子良娣惹出來的……”
她故意掐頭去尾隻說了重點,李玄夜眉心一擰,果然已被她抓住了情緒:“什麽太子良娣?”問出這一句後,神色又是一沉,“哦,何奎之女。”
短短幾個字,便等於落實了此事。
趙昔微坐在席間,舉目四望,珠圍翠繞,金玉滿堂,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那一個含羞帶怯的姑娘身上。
而這個姑娘,才剛剛得到了太子一句“何奎之女”。
一個太子良娣,一句何奎之女。
便等於昭告了她未來的身份,也等於裁定了她未來的命運。
可這個男人,前不久,還抱著自己溫柔表白,說要為她殉葬……
她撫了撫袖子,忽然有點悵然若失。
顧玉辭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忍不住勾唇一笑,道:“這便是了,前不久東宮內定了何奎之女為良娣,因此事才議定,尚未布告各司,故而諸位皆不知情……”話鋒一轉,曼聲款款,“別人倒也罷了,就是微妹妹……乍一聽這等消息,難免有些生氣,一時失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然而,滿枝到底是未來的良娣,倘若不聞不問,未免失了東宮威嚴。殿下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