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太子殿下。”齊齊一聲叩拜,便如泰山壓頂之勢襲來,喧鬧的內庭頓時就沒了聲響。
趙承燕堪堪一抬頭,見庭前日光如沐,李玄夜一身玄色朝服,腰系白玉組佩,闊步踏入廳內時,環佩輕輕晃動,反射著耀耀日光,幾乎迷了眾人的眼睛。
趙承燕頓時雙腿一軟,險些打翻了桌上的碗碟。
趙昔微下意識往後避了一避,目光一轉,卻瞥見何滿枝頭垂得更低了,她微屈著膝,身子卻在打顫,幾乎要跌進桌席裡面去。
情意是沒看出來,懼意倒有十之八九,這般窘迫怯弱之態,反襯得顧玉辭愈發明媚自信。
趙昔微尚在思忖,顧玉辭已款款迎了上去:“殿下怎麽來了。”
一面親自引入上座,一面含笑攀談:“朝中事多,殿下這是才下朝吧?”
說著話,眸光一掃,自何滿枝頭頂掠過,不動聲色地一甩袖子,堪堪遮住何滿枝大半個身子,又向王妃眨眼:“殿下百忙之中也要抽身赴宴,這份禮遇可不是隨便都有的。聽說王府有江夏來的好酒,現下來了貴客還不拿出來?”
“豈敢豈敢!”王妃是個八面玲瓏的人,頓時就接住了她的話:“殿下如此恩澤,我和王爺都感激不盡,就怕殿下嫌咱們的酒不夠好呢!”
不過是兩三句話的功夫,便有伶俐的仆婦悄悄上前,撤了銅盆棉巾,重新上了酒菜,方才的混亂一掃而空。
除了一臉血痕的何滿枝,坐在椅子裡不敢抬頭,甚至何夫人也縮了起來——畢竟女兒的臉是她親手劃破的,此事說小只是母女紛爭,說大了可是藐視東宮。
何夫人再粗俗無知,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過錯,頓時冷汗就淋淋地滴了下來,拿筷子的手都不住地打顫了。
趙昔微在一旁看著,心下暗歎,顧玉辭果然好計策。
激怒何夫人,劃傷何滿枝的臉,等於徹底斷送了何滿枝的未來——破相之臉,再無承寵可能,從此只能淪為擺設。
何滿枝本就膽小如鼠,也知道此時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兒,只能打落牙往肚裡吞。
李玄夜落了座,接了王妃捧來的酒,卻不急著品嘗,隻將目光往座下略略一掃。
座下眾人皆是一驚,隨著他的目光一轉,見是落在何滿枝身上,心中又是一跳,卻見他只是微微一頓,又看向了席上眾人。
眾人脖子一縮,忙不迭地掩袖佯裝飲酒。
顧玉辭不知他要幹什麽,目光緊緊追隨著他。
這個男人,他們也算是交手多次,她傷過痛過恨過,卻獨獨沒有怕過。但她也絕對沒有放松過。
他太聰明,也太無情。
做他的女人,需要時時刻刻警醒自己,否則一不留神便是萬丈深淵。
“這酒是江夏佳釀,名作荷香露。”王妃和王爺對視一眼,均猜不透太子殿下什麽意思,又見他把盞不語,便主動問了一句,“殿下覺得如何?”
李玄夜捏著酒盞,漫不經心地轉了轉,道:“不錯。”
太子終於開了尊口,雖然只是淡淡的兩個字,卻也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王妃的笑容也明亮許多:“這酒倒不名貴,采用新鮮蓮蕊,再取蜂蜜一起釀作,入口清香甘甜,我和王爺都很喜歡。”見他遲遲不飲,便又道,“這酒是淡了點,卻不醉人……”
李玄夜微微一笑,忽然“哦”了一聲:“孤方才過來時,
似乎聽得有吵鬧之聲?” 眾人暗叫一句不好。
顧玉辭狠狠用力捏緊了手心——他居然是來替趙昔微出頭的!
王妃忙打圓場:“倒也沒什麽,只是大家夥兒湊在一起,一時高興笑作一團罷了。”又衝眾人遞了個眼色,“叫你們收斂點,看鬧出笑話了吧,該罰三杯!”
“王妃說得是。”趙老夫人忙應聲附和,“果然該罰!”說著率先舉起酒杯,畢恭畢敬飲了。
長公主便也笑盈盈地起身:“本宮貪杯,便罰三杯罷。”
有這兩人帶頭,眾人便紛紛舉杯,祝酒恭賀,一團其樂融融中,卻有三人一動不動。
縮在座位上頭也不敢抬的,自然是劃傷了臉、還未來得及清洗的何滿枝。
而另外兩個,則是顧玉辭和趙昔微。
顧玉辭不喝酒,眾人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皇帝選定的準太子妃,自然是身份尊貴的。
但趙昔微一個廢掉的太子妃,怎麽也能這樣端著架子?這是給準太子妃下馬威呢?
顧玉辭眯了眯眸子,一點冷意悄然而出。
和她爭男人,她也許可以忍。
但和她爭權勢,她絕對不能忍!
正極力忍著怒火,忽聽李玄夜又問:“孤方才在外面,似乎聽說什麽瓜田李下、拈酸吃醋的?”
四下俱是一靜,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應答。
王妃和王爺對望一眼, 斟酌片刻,還是決定由江夏王出面。
“稟殿下——”
江夏王自回京後,便一直不涉權勢不問朝政,為的就是避免扯上皇家的是非,眼看太子隱有問罪之意,第一要緊的便是撇清自己的乾系。
是以,他撫須沉吟,恭敬道:“此事臣也不太清楚,具體說的什麽,還得問顧大小姐。”又把手一拱,向顧玉辭道,“顧大小姐,請。”
頓時,所有的目光就都投了過來,看向了顧玉辭。
這老滑頭!
顧玉辭氣得暗自咬牙。
“太子殿下……”顧夫人緊張了起來,正要開口替女兒解釋幾句,袖子忽然被人一扯。
顧玉辭站了起來:“稟殿下!”
她自問是個驕傲之人,卻一次次的被太子踐踏尊嚴。別的她都忍了,可現在,他竟然要當著她的面,袒護別的女人!
這簡直是要向天下人昭告,她這個準太子妃,只是個擺設!
既然不給她面子,那就別怪她也不給面子了!
“殿下沒聽錯。”顧玉辭紅唇一勾,盈盈望向李玄夜,“方才就是吵架了,瓜田李下、爭風吃醋……”輕輕一笑,幾分挑釁,“不僅如此,何姑娘還為此破了相,殿下既然過問了,便要為她做主才是!”
趙昔微眉頭一挑,抬頭望了過去,見顧玉辭一臉似笑非笑。
她再去看李玄夜。
李玄夜掃了一眼何滿枝,倒也沒什麽表情,隻淡淡問:“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