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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列車》上篇?寧香醫聖 0 1
  神功後嗣上篇

  寧香醫聖

  零、逢初四的上晝五點半鍾

  一如既往,她知道在每月這天的蒞臨前,肯定沒有好眠。

  睡得下乃是僥倖,噩夢彷彿老朋友,總對她不離不棄、又愛不釋手。

  她呆在床上,視線直向昏暗中的乾淨天花板。腦袋仍不斷被夢境的內容拉著團團轉──明明不是什麼嚇得人尖叫到處跑的情境,也沒血淋淋的畫面;可此時她五官深深刻印著的驚愕,令整個前因後果都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儘管那跟事情發生時的具體甚至於細節完全迥異。不過。

  意義上,是一樣的。

  甫觸及創傷的外殼,她就待不住了。翻身便讓雙腳落地離開床舖,以一貫毫無保養儀器的心思猛扯帶同脫離充能線的手提電話,走出睡房。

  九月尾聲的早上四時零三分。

  習慣性的關掉了空調,不料盥洗完沒五分鍾便覺得滿屋悶翳,她邊更衣邊後悔起來但又懶得特地去拿遙控,便衹順道的打開窗戶透透風。

  廳堂中央的神枱前,她燃點香枝,做好每天早晨的敬拜。檀的溫厚極具穿透力,細煙隨氣流到處留滯,讓一室的氛圍彷彿深山寺院般寧謐。

  可惜這之於此時的她內心的翻騰不具任何相類的影響。

  「弟子衷心謝過觀音大士。」

  誠懇的鞠躬後,她從神枱拿回一大疊手抄的往生咒;並佈置她擱小櫃上的七個小銅盃,往裡頭逐一注入酥油、謹慎地放入細燈芯。妥當後,在飯桌前安坐,閉眼。

  「靈有量,一點亮;指向上,星辰讓。」

  人煙缺缺的凌晨及石屎壁的包圍,她的唸唸有詞間都好像泛起回音。隨內容──她左手兩指先戳著額前,再朝天;最後流暢的拉下來按在往生咒上,畫寫一連串無痕的神秘字符。

  「取心神,思緒行。尋故人,千千萬萬裡絲絲縷縷定聽召速前。」

  這下子於往生咒遊走的手雖然仍無有生出任何可見的變化,但神枱供奉著的茶水及新落定的酥油銅盃,液體正盪漾異常的波瀾。

  彷彿匆匆的跑過一段路,施法的人額角淌汗,開始小小的喘著氣。手指繞畢再一個圈,她終於可以停下來、本坐得筆直的背瞬間乏力地挎下。許刻的機能休止,至看到水珠滴濕褲子的布料,她才恍然大悟般的懂得去洗把臉。

  重新抖擻了精神,她於案前默默摺疊往生咒,熟練的撫俐落的壓,生成一朵又一朵的小蓮花。

  四時四十一分。

  忙著把紙蓮花丟進紅色的塑料袋,連同其他必需的黃符,將它們一併塞入大容量油罐改裝而成的化寶筒中,方便攜帶外出。

  這時候的紅磡仍在黑暗下奄奄一息著。

  但在香港這忙碌的彈丸之地,市區各處不論期間總有絡繹不絕的車輛行駛聲響。所以即使多早出門,也從沒覺得是什麼被孤立歧視的時段。

  「陶小姐,早。」

  樓下的「看更」正拿著熱茶對自己打招呼。明明年紀不是少了,守門到打瞌睡倒未見過,他總是拿著捲得變形的文字本在閱讀,並一邊播放電台節目。

  「早。」

  住這裡的第五年。所有本來陌生的事,已漸漸走上她的「日常」──連不喜歡道安這瑣碎,都不例外。

  推開鳳台大廈的鐵閘,低頭留意那金框啡色皮革、與她不甚相稱的名牌腕錶,顯示仍有四十五分鍾的時間去走目的地前的路線。

  倘若點對點走的話大概衹會花十五分鍾。無奈在施法必要,所以她得繞多餘的路,避過本區最多的殯儀館及殮車而行。

  屬至陰時份的日出前。

  之於玄學的知識及經驗,她明白這是非常鋌而走險的行為。但依然仗自身擁有的修為法力及決心的勢,每月適逢此時,皆風雨不改地照辦無誤。

  撇清愚勇撲火的「決心」,此刻她率先挪用「法力修為」。從外套口袋掏出一包白綠的特醇薄荷萬寶路,甫打開蓋子才揭露內裡的乾坤──本來的菸衹有一半不到,而且被原裝的銀色保護面材裹得密實,其餘的位置留予分別黃和黑、被紅繩束緊的紙卷。

  捏一卷黃的拉上來,她以抽菸的程序處理:含在唇間,壓下打火機點燃。唯不同的是,她沒有吸入肺腑,每次衹讓煙停在嘴巴內,量夠了就馬上吐出。

  濃重得不尋常的煙霧包涵藥的苦澀及木頭的乾燥味道,餘韻沁漏一絲泥土加上幾乎隱形的甜蜜。那滯留的時間亦長得不可思議,跟在她的四周縈迴,像極了一位憂心忡忡的保母。

  拐彎抹角地繼續著預定的路線,她在穿小道時發現天空垂近了一股濕重,影響著街燈賜予的良好能見度。在溫度隨之明顯下降的刹那,她緊接轉出大街,使勁吹了幾回煙。

  情況有緩和了三分鍾。

  剛背離殮車返歸狹窄的巷子,她面臨的冷及霧強得令人呼吸打顫更辨別不出前後的誇張。團團不同顏色的光影迫近,她眼看窮途末路;那雙以亞洲人論淡得太明亮的、透澈些白茶湯青潤的靈魂之窗一眨,處變不驚地繼續踏步。

  「奉觀世音名號,法下弟子速請各地兵土將開路。」

  運送早報的販子一如往常踏著單車趕進度,期間給巷子異樣的光彩吸引了注意力、頃刻,被同道汽車猛然的響號嚇得馬上回神過來。

  他因此錯開了另一人進入巷子的新狀況。

  「陶醫師,早。」

  從後跟上的人裝扮十分「街坊」。土到掉牙的菊花牌白背心內衣,打籃球用的寬鬆及膝運動黑褲,市井中誰都有一兩雙求方便的夾腳涼鞋「人字拖」。花白的軍裝頭倒是沒有男性最怕亦最常見的髮際上移跡象,但那凸出的肚腩又把其年齡下限表露無遺。

  他走她的右側,默默結伴快步前進。人字拖獨特的吵耳拍打聲令環境頓時熱鬧,無奈甫轉入街角、另一種不悅的「熱鬧」都紛至遝來;見狀,她正想舉手再點神召將。身邊的人一把擋回她的動作,打開了握著的白傘子。

  「白為光,黑生慌。神現知迴避,人來識偏離。」

  僅衹一刹。

  迫近的異象彷彿失卻力氣,速度和緩。有的變得輕淡稀薄幾乎透明,有的甚至倉促地團團的堆疊、倒退一邊。

  既惶又惑的瞪了雙眸,從來在傳聞之中的這困難術法竟為自己而呈現,知曉其驚人消耗,她頓時心緒糾結紊亂,引致打算說話前被呼吸嗆了一下,「陳師傅、你──」

  「你什麼的你。這法我年輕時能維持一小時,現在就不知道了。快走。」

  盡管如此,固執的她原封不動。仰頭,企圖跟他對質到底。

  「你不需要──」

  「你的法強了,施予的尋魂術越來越能吸引四方八面的『來賓』、加上,你從不留意『大酒店』的葬儀資料。」

  搖搖首,他低咒兩聲。見人仍釘在原地,他旋即眼神恐嚇,一挑滿下巴的花白鬍渣示意前行方向;年輕的再三猶豫,無奈清楚時間委實不多,才洩氣的在保護下繼續路程。

  「『大酒店』有什麼要知道的?」

  因各種忌諱,本地的老一輩通常把殯儀館喚作「大酒店」,大概由於是招待「人」暫且停留的地方。不住的提問追究那沒頭沒腦的指摘,她攏眉的不解。

  「三個月前那宗醉酒駕駛,死了一對年輕情侶,今天出殯。審了大半年的碎屍案,同樣是今天出殯。兩邊都是無神論者,所以什麼沒辦過。」

  他講「辦」指的是任何教派的安撫性法事。沒有好好慰恤,枉死的人靈魂遂仍然徘徊不散,一直以親友的悲傷為食,積累怨氣。

  「…啊。」

  懷疑自己的法力有否增長得招徠此等混亂的她,這下真相大白。

  香港的天空剛受晨曦打擾, 滲硃砂調的夜幕深沉中吐露一點淡青,跟街燈的橘黃調成了刺眼的對比。

  限時前的十三分鍾,五點十七分。

  擾攘間她進進退退,穿越頭十幾號的棺材店,終於踏足曲街的大三岔路口。

  眱了半眼依然陪在身邊撐著傘的前輩,她緘默地沒提丁點異議,果斷的蹲下去張羅──從化寶筒中拿出紅色的塑料袋,再找著一疊黃符,點燃後丟進鐵罐。

  「陳師傅,可以了。」

  黃符發揮了屏障一般功效,尋魂術的最後程序遂在保護下進行。周遭的沉重氣壓漸漸消散,連帶徘徊的魅影也紛紛失蹤。聽了她的話,他亦留意到變改的狀況,才收起傘子倒兩步至其身後。

  隨著日出行進,氣氛總是灰沉沉的紅磡披著一層閃閃的陽光。人們熙來攘往的時間,被相應攀升的溫度熱烈的關注著。

  特醇薄荷萬寶路在她的手上,白茶湯青潤的眸邊提防化寶筒的餘燼除煙外再冒出火苗,邊自盒內抽了一根真確是拿來吸的菸,含薄唇間。

  打火機壓了兩下,點燃的瞬間她就急不及待深深的一口,仰首呼掉茫茫的白息。

  「要不?」

  「這種等於沒抽的『空氣煙』,免了。」

  說著他從運動褲掏皺巴巴的紅白包裝萬寶路,後輩的她轉過身來,遞近打火機替代點煙。較嗆鼻的尼古丁及焦油侵擾了她的淡薄,低頭等待化寶筒冷卻的二人之間,氣團迷漫。

  「這丟哪去?」

  「隔壁街的垃圾房。」

  「然後成記?」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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