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飄蕩著悠揚的小提琴聲,純白的燙金紋桌布上搖曳著燈影,面容冷峻的男人眉頭緊鎖,似乎是要把畫中的每一個細節給刻到腦海中,那個嗜血的綠衛衣人影,既陌生又熟悉。
趙師櫻開口打斷了李奕的沉思:“放心,我們知道畫中的並不是你,那天你還在義陽市處理‘酒鬼’事件呢……這應該是某種具有變形偽裝能力的鬼怪或能力者,至於為什麽要變成你的樣子,那就得問他自己了。”
“有意思,趙長官你應該也也發現了吧,這個人的目光。”李奕翻轉手機,指著一處被放大的地方——那個嗜血人像的眼睛。
“他的眼神實際上在飄向畫像的作者,借著啃食手臂來掩飾面容的細節,就像是……”
“就像是故意讓自己這副模樣被人看到一樣,這是一種示威還是挑釁?”
“我覺得你去親自問問他比較好。”
“那趙長官已經替我安排好任務了?”
“明天上午會有專車接你和宋師去漢水市,那個村莊現在處於封鎖狀態,不用擔心你們的任務會被人打擾。在此期間,我會負責義陽市靈異事件的處理,忘了說了,從昨晚遇見你直到上午去看望樓陽前的那段時間,我已經解決十二件靈異事件了。”
李奕遞過手機,慢慢咀嚼著多汁的牛肉,忽然笑了,笑得陽光燦爛,對面的趙師櫻見狀也報以微笑。放下刀叉,他十指交叉問道:“趙長官,你們已經往村子裡派多少人進去了?都是什麽等級探員?”
她輕描淡寫地端起酒杯,殷紅的液體在澄黃的燈光下透出粉色的霞光,沿著杯壁慢慢轉動,“六名靈異側能力的探員,五名E級,一名D級……我不求你能完美解決事件,你只要能查清楚他們和那些玄道會玄士的下落就行,是死是活無所謂。”
“呵呵……真看得起我。”
李奕放下餐巾起身,臉上皮笑肉不笑,眉梢掛著心事重重的痕跡,將趙師櫻晾在一邊離去。
“趙長官,單我買過了,用餐愉快。”
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怒,音調就如他平日裡的作風一樣——生人勿進的清冷。
獨自一人霸佔整張餐桌的女人噗嗤一笑,盯著李奕的背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李奕的個人資料又浮現在腦海中,E級能力者,能力為體質異化類的“活鬼”,除了完成任務時會有些出格的舉動,其他方面堪稱完美。但他終究只是一名E級的基層探員。
身上能量波動稀薄得可憐,還沒有成體系的能量運行方式——排除了隱藏等級的可能,給人的感覺時強時弱,在E級和D級之間徘徊。低級的能力者趙師櫻見過很多,他們其中一部分刻苦上進者無論天資如何,都會在二十歲到五十歲的年紀踏入D級的門檻,可李奕這種情況她還是第一次見。要知道,在能力者評價體系裡可不存在“高於E級且低於D級”的說法。
七片薄如蟬翼的牛肉被切割下來,象征著“七十分”……這是趙師櫻給李奕的實力評價。
而身為D級能力者的樓陽,她也隻給了“七十分”。
……
家裡經過一場浩劫的李奕終於又有了去購物中心的理由,整個下午他都在人群之中穿梭,周遭的人來人往讓他心裡出奇的平靜。
他在這一刻仿佛徹底舍棄了身為能力者和SEID探員的身份,他和身邊流動的人群並無區別,都只是普通人而已。也許他們都有偉大的理想,有另類的思維,
有不羈的個性,但他們又都是如此平凡地活著。 只是承擔的責任和自我信念不同罷了。
每個人都想成為英雄,可卻少有人願意經受做英雄的磨難。
英雄善始不善終,他很明白這一點。因此他更願意行走在黑暗的角落,隱藏在大眾視野之外,盡力去靠近心中那個理想的自己,哪怕只有那麽一點點……
義陽市的晚霞很迷人,就像一個風情萬種的妙齡女郎,褪去白天清新白淨的外衣,身穿紫紗裙手拿高腳杯向你走來,為這嫵媚的一夜拉開序幕。
雖然城市不大,但義陽的旅遊業和生態產業卻很發達,城市中心呈輻射狀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城市外圍青山綠水的茶山莊園……讓許多人願意花上一個周末,與這座城市來一場匆匆忙忙的約會。
紙醉金迷的氣氛令這裡的燈光都彌漫著香水味,令很多人就此淪陷在這座溫柔鄉,拜倒在清純動人和嫵媚妖嬈於一體的城市裡。
晚上八點,夜生活的序曲剛剛奏響。躺在酒店柔軟的大床上,李奕慢慢合上雙眼,靜靜等待著入眠,等待著……噩夢的降臨。
黑色在飄。
紅色也在飄。
黑色的是雪,紅色的是血。
天上飄散著黑雪,空中四濺著鮮血。
草葉上、泥土上、衣服上、臉上手上……到處都是血,可唯獨那把匕首上只有朵朵黑雪。
黑雪中,一個男人迎風而立。
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刀。
他的面前,臥著一個人。
那一刻他才知道,如果對能力和戰鬥的理解高到一定層次,是可以兵不血刃地殺死同級別能力者的。
那一年他18歲,這是他能力覺醒的第二年,也是噩夢開始的一年。
如果入眠,他就會出現在這片廣袤的枯黃草原之上,黑色的鵝毛大雪伴隨著一名容貌模糊的靈異側能力者一同向他展開攻勢。招招致命,攻勢與紛飛雪花一般細密。
殺死一名能力者,還會有第二名、第三名的能力者出現,直至他精疲力竭……被能力者埋葬在黑雪之下。
這是噩夢般的體驗,極致真實的感覺令他一度對睡眠感到絕望,無論如何都要經歷一次“被殺死”的痛苦。
然而久而久之,雖然痛苦與絕望依舊,但他已經開始將噩夢當成了一種鍛煉——精神與戰鬥技能的鍛煉。遊走在生死之間的分毫把控,也慢慢刺激著他的神經,這或許是一種麻木,又或許是一種……享受。
……
清晨,精神飽滿的李奕收拾完行李——也就錢包證件、匕首,來到了酒店樓下,一輛SUV已經等候多時了。
車窗打開,熟悉的長發道人咧嘴笑道:“李探員早啊,出發吧!”
“這就是‘專車接送’?”
“嗐,人手不夠,我就兼職專車司機了。”
隨著車輛的發動,李奕開始檢查任務背包——每次任務都會有專人搭配裝備放入外勤人員的背包內,隨後撚起了幾張畫滿了符咒的黃紙:“怎麽我背包裡還有這東西,是要我殺我自己嗎?”
“什麽?啊,抱歉啊李哥,可能是後勤部弄混了,這才是你的背包。”宋師單手握著方向盤,向身後指了指另一個黑色背包。
自從昨天一起迎戰鬼怪以後,宋師回去又看了幾遍李奕的資料,越看越覺得——李奕很可能是個深藏不漏的大腿,這次雖然上面委派的任務是偵查,但凶吉難料,還是得和這位搭檔打好關系。
李奕忽然問道:“宋真人,上頭有沒有說這次任務是什麽?”
“李哥你不知道嗎?上頭說是漢水市一個村莊被白霧覆蓋,懷疑是大范圍鬼蜮,派去了幾名玄士和F級探員但都杳無音信,於是讓咱們去調查調查。還特地強調了,這次任務以偵查為主,千萬不要和鬼怪硬碰硬,有情況及時出來匯報。”
李奕聽完,嘴角忍不住抽動,對趙師櫻的腹黑又有了更深刻地理解,不過他也沒拆台,只是又說道:“我是直接被趙長官委派過來的,具體的還不太清楚,不過我想問一下,宋真人你在玄道會待的好好的,為什麽會想到加入SEID呢?”
宋師收斂了嬉笑的面容,歎了口氣,頗有些諷刺意味:“唉,國內不止玄道會一家非官方玄門勢力,玄道會其實也不想當這個出頭鳥與特統合作的,只不過嘛……嘿嘿,SEID家大業大,又屬於政府機構,重新劃分玄門勢力格局是遲早的事。
“官方推動著SEID這個碾輪慢慢從這些勢力身上碾過去,不一定要把他們碾死,就是把他們壓的喘不過氣,越碾越小,最後不得不成為SEID的附庸。玄道會那些老東西還算識時務,選擇和SEID合作,想必李哥你也聽說了,以後靈異側能力者身邊都要跟一名玄士作為搭檔,就像咱倆這樣。”
李奕對這些事情不是很清楚,此時聽宋師這麽一說,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試探性地問道:“宋真人聽你的口氣,看來你對玄道會有些不太滿意啊。”
“嗯!”宋師直接大大方方承認了,絲毫不遮掩臉上的嫌棄:“那一幫整天喊著修真修真的老東西,背地裡喪盡天良的事可沒少做,上面把握話語權的幾位長老,更適合去當土匪、奸商,像他們那樣修道,能修出半點兒名堂都是見鬼了!還整天誤人子弟,實際上自從他們坐到那個位置,修為那是一步都沒長過。”
這一頓吐槽一針見血,完全不把李奕當外人,可李奕聽完卻搖頭笑道:“那宋真人可能要失望了,SEID高層裡面,大部分也都是名表帶著、名車開著、名妓……這個就不說了,一群屍位素餐之徒罷了。若不是尚有幾位大佬能臣在其中,這SEID不知道該變成一幅什麽樣子。”
“可特統裡也有樓探員、趙長官、李哥這樣的探員存在,證明SEID還是有希望的。”
“可別誇,擔不起。倒是宋真人這等有識之士能加入SEID,才是幸事。”
“哈哈,李哥過譽了。”
二人一頓商業互吹,隨後一人哼著小曲兒開車,一人盯著平板上的任務資料看得出神。
這兩位今天說的話有些“出格”,但一位是始終與組織關系若即若離的特別探員,一位是心中對萬事都看得很淡的玄士……他們二人哪會有所顧忌?
來到任務地點——漢水市北部篤峰村,李奕二人通過了以“工程建設勘探”為理由進行的封鎖,與此地負責人一番交涉後驅車進入了村莊。
這個佔地五千多畝地的村莊地廣人稀,大部分區域都是承包的農田或果園,從村子外圍開始,一層薄薄的白霧開始變得越來越濃,縱然是夏天正午毒辣的陽光也無法驅散分毫。
能見度逐漸變低,五米之內不分男女,十米開外一片茫然。
車身霧燈也起不到應有的作用,此刻車內的宋師完全是在憑感覺行駛在鄉間公路。一條胳膊伸出了車窗外,緊接著是李奕的頭,他在感受著白霧的氣息。
溫度比外界低了不少,此時應該是攝氏二十三度左右;沒有太多水汽,對呼吸系統和粘膜沒有刺激,不像是化學煙霧或霧霾。
李奕收回身子,就在他準備把手也收回去時,一隻蒼白的手掌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股向後拽的力道傳到李奕胳膊上。
眼神瞥到那隻手背面的紋身,李奕放棄了直接砍斷它的想法,轉而對宋師輕喝。
“停車!”
十五碼車速的SUV猛地停了下來,手腕上的力道還在持續,乾瘦的皮肉貼在血管暴起的爪子上,仿佛再加重些力道便會使得骨肉分離。
似乎是想把李奕拖拽到濃霧中,拖拽到那無人生還的白色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