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下那杯“靈感”之後,李奕體驗到了這八年中第一次沒有夢魘的睡眠,在第二天醒來之後,他反而有些悵然若失的怪誕感覺。
SEID特別探員,歸墟組織的成員,特別調查小組的一員,這每一重身份都像是一個鉛墜,一旦支撐不住便會被拖入無底深淵。
但每一重身份也是一層保護傘,只要他還有價值,就不用擔心沒有人去保全自己。
享受多種資源、掌握各類信息,這是李奕此時多重身份的優越性。掌握秘密就像累計資本,只要擁有的秘密足夠多,不管敵人有多麽強,在關鍵時期給予致命一擊便可將其推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滴滴——
李奕拿起手機,打開了手機短信,是華北大區總部發來的通訊。
“呵……不過如此。”隻瞥了一眼,他便知曉發生了什麽。
不出所料,正如欲歲昨晚所說的,上面在他提升到D級以後果真拋出了橄欖枝,要調派他去隔壁北湖省省會工作,還提出了給他父親申請特別基金的想法。
如果不是欲歲那番話,李奕此時對於這條短信或許還不會有別的想法,最多就是覺得這是意料之中的驚喜罷了。可當他聽到“你不覺得你父親得癌症的時機很巧合嗎?”這句話時,心中藏匿已久的不解刹那間得到了明悟……
為了收買人心,這些人還真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強烈的報復情緒湧入腦海,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甚至能想象到那群人在背後操弄著一切時的醜惡嘴臉,以及又有多少與自己經歷相仿的探員一步步淪為任人擺布的棋子。
如果不是三奶奶給的一大筆“活動經費”和欲歲那張“隨便填寫數字”的支票,他父親的治療費用也沒那麽快湊齊,那他現在對於這個調令就很難產生拒絕的情緒了。
他和我們絕大部分普通人一樣,層次不夠,看不到天上的風景,更看不到一些事情的真相,塔頂上的人想讓我們看什麽,我們這些人便只能看見什麽。而我們的生存方式,往往便是由塔頂上的人決定的。
對著洗漱台前的鏡子理了理衣服,李奕踏出了房門,來到對面房間門口,揚起右手。
砰砰砰——
沉悶的敲門聲響起,幾聲之後又是一頓砰砰砰地敲門聲。
在被周邊房間的顧客投訴之前,他放棄了敲門的想法,轉而拿起手機,但並沒有撥通任何一個號碼。右臂掄圓,做了一個投擲標槍的動作,估測著房間中大床的位置,用力一揮。
手機像石子入水般在牆壁上帶起一陣漣漪,緊接著便聽到屋子裡一聲痛呼,然後傳出一陣手忙腳亂的動靜。
噠——
房門被推開,一張睡眼惺忪的倦容從門縫裡擠了出來,趙師櫻頂著一雙大眼袋極其不爽地白了李奕一眼:“你這叫人起床的方式還真是獨特,打電話的我見過,扔電話的我倒是第一次見。”
將手機遞給李奕,她佝僂著腰跟丟了魂兒似的走進房內,被子都懶得掀開,直接滾到床上躺下。李奕這才注意到,她剛才竟然沒有穿鞋子。
“你那杯‘神視’該不會是什麽安眠藥吧?這都快十二點了,還睡呢,不上班了?”李奕坐在椅子上,看著床上那一團會動的不明物體。
“你要是體驗一把兩個月不睡的感覺,就會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了。”氣若遊絲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人被捂住嘴巴時發出的,趙師櫻此時的狀態的面部朝下,把整個人“埋”進被子裡,
因此說話都含含糊糊的。 如果說世界上要列一個“酷刑排行榜”,那“剝奪睡眠”這種刑罰肯定會在榜上有一席之地。
當人處於長時間不睡覺的狀態時,其身心狀況都會發生一定程度的改變,最明顯的就是性格特征和思維邏輯,都會與平時迥異。妄想症和幻聽會在失去睡眠後如期而至,整個人的狀態都會陷入一種“瘋狂”和“混亂”的狀態,而且極有可能不可逆。
“欲歲特意叮囑過,不能讓你一次性睡太久,免得沉溺於幻想中的世界無法自拔。”
“那我真的很感謝你好意,只不過你下次可以換個別的方法叫我起床,比如敲門什麽的,你今天扔過來的是手機,說不定明天悄無聲息進到我房間的就是某個能變成靈體的偷窺狂了。”
“首先,你怎麽知道我沒試過敲門?其次,我扔手機是處於兩種考慮,第一手機是特統定製的,扔不壞;第二,我並不想讓人誤會成偷窺狂,所以本人就沒有進來喊你。”
趙師櫻不依不饒:“那你就不會打電話嗎?非得扔電話?!”
“敲門都沒反應,就更指望不上電話鈴聲了。”李奕瞪著一雙死魚眼,語氣中盡是無奈。
“好啦好啦,起床,上班,打工!”趙師櫻一個後空翻,雙腳踩上天花板,而後彈向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上拖鞋,抄起衣物衝進衛生間。
也就是她這房間夠大,五十來平的樣子,要擱一般的房間,她這一頓折騰下來,估計這房間都能重新裝修了。
可能她說“打工”會讓人覺得有些古怪,但其實仔細一想,在SEID當探員和打工也沒什麽區別。
公司裡的HR會這樣描述工作:彈性工作製(瘋狂加班)、薪酬無上限(底薪低,看提成)、要有健康的心理和抗壓能力(工作很搞人心態),員工層次多但很有青春氣息(青銅和王者混雜且青銅居多)、要有團隊意識和奉獻精神(額外工作很多)……
而且宣傳部門都會天天講一些“在老板看來很有用但實際上非常愚蠢且沒人信”激勵話語,把員工給培養成“雞湯免疫”體質。
把這一套換進SEID的體制內,你會發現同樣很適用,只不過一般的996公司沒有特統那麽高的工資,也不會直接讓手底下的人去玩兒命。
……
坐在趙師櫻的車裡,李奕一言不發地盯著窗外,腦中思緒繁瑣。
“喂,你喝完那杯酒之後什麽感覺?”
李奕頭也不回地答道:“一夜無夢,睡得很舒適,我倒是想問問你,趙長官你身為西南大區S組副組長,就這麽輕易向歸墟妥協了?”
“呵呵……跟誰打工不是打工?況且SEID裡整日都是勾心鬥角,煩死了,像我們這種等級的能力者,上面巴不得找根鏈子把我們拴起來。這次把我調來華北,也是想借著調查靈異爆發的名頭,讓我陷入亂局,給新一任S組組長的上任製造機會。”
趙師櫻為了掩蓋黑眼圈而戴上了一副大墨鏡,李奕也無法從她的表情或者語氣中判斷出什麽有用的信息。
“‘0號物質’的來源咱們已經調查清楚了,這件事你怎麽看?”李奕回想起了歸墟中負責研究‘0號物質’的成員——昆叔。
在聽到歸墟組織就是研發出害人無數的‘0號物質’的幕後主使,李奕在那一瞬間差點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他很想質問欲歲和昆叔,為什麽要製造這種引誘能力者失控暴走的藥物。
可欲歲卻如未卜先知般將他的疑問和憤怒一並消解,這也令得李奕對於特統高層的信任蕩然無存。
在二戰末期,一個德國科學團隊研究出了一種可以抑製能力者能力的藥物——阿布拉克薩斯之血,這種藥物可以在一定時間內令服用者完全失去能力。
阿布拉克薩斯是古希臘咒語中的一位魔神,糅合了神性與魔性的存在。
軸心國戰敗後,阿布拉克薩斯之血的配方落入美、蘇、英三方手中,成為了最高機密。能力者世界的秩序開始重新建立,由於配方的出世,政府對能力者的控制進一步加深。
在馬歇爾計劃終止後,得益於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發展,全球一體化的進程使得西方的技術封鎖出現松懈,國內也掌握了一些阿布拉克薩斯之血研發技術。但起步晚、人才少、設備差導致了技術進展緩慢,直到今天,技術也才堪堪和蘇聯解體前持平。
國外早已有了使用阿布拉克薩斯之血來治療能力失控暴走的先例,但不僅成功率很低,效果也極不穩定。‘0號物質’就是根據阿布拉克薩斯之血為原型製造的能力抑製劑,是現今已知的唯一一種可以抑製能力失控暴走的同時還不會影響能力使用的藥劑。
而‘0號物質’的發明者,就是歸墟的老板——欲歲。
雖然‘0號物質’的副作用很大,服用過一次‘0號物質’的能力者在下一次能力失控期會變得更加難以控制,不得不再次依靠‘0號物質’抑製能力,從而產生惡性循環。
但是依然被廣大的非官方能力者視若救命稻草,他們沒有官方系統的能力指導和訓練,全憑自行摸索來使用能力,一旦失控暴走就會被官方處理——關押監禁或者直接擊斃。
因此‘0號物質’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是非官方能力者的一種福音。
歸墟把非官方能力者當做“0號物質”三期臨床實驗的人員,也算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
根據欲歲提供的資料,SEID的研究所也在根據“0號物質”進行逆向研究,不過他們研究的並不是什麽抑製能力的藥物,而是想破解出“0號物質”能增強能力運用的原理。
製造出類似於戰場興奮劑,或者是“大力丸”之類的玩意兒。
民間的能力者大多身處在SEID的統計名單上,卻被各種監視、限制,沒有任何特殊待遇,一旦失控暴走便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李奕在了解到這些事情的真相後,細細咀嚼了其中蘊藏的信息。
這SEID的部分高層,似乎並不怎麽把能力者當做人來看啊~
能用(有價值)就收編,沒有價值就放養監視,想平平淡淡走完一生是不可能的,遲早會因為能力使用次數的增加而陷入難以避免的失控暴走,最後被非常不體面地終結掉一生。
鑒於能力者的事情不能向民眾公開,說不定到死了之後還要被按上莫須有的罪名,以掩人耳目。
“還能怎麽看,順其自然唄,本來是想借著查‘0號物質’的理由,將調查靈異事件爆發的任務拖延一段時間,現在看來嘛……到時候找兩個替罪羊頂上去,敷衍敷衍就完事了,‘0號物質’呵,最著急的還是上面那群草包。”
趙師櫻的回答脫口而出,很隨性,卻很符合她的風格。
當李奕和趙師櫻一齊踏入辦公室時,樓陽已經開始跟宋師商量午飯該吃什麽了。
宋師當先開口:“喲,趙長官和李哥來的挺及時啊,咱今兒中午火鍋走起?”
“趙長官怎麽戴上墨鏡了?嗯,很有精神。”樓陽經過近一個月的時間,與趙師櫻已是挺熟悉了。
李奕走到桌前看起了任務匯報,順勢插嘴:“不用,我倆吃過‘早午飯’了,我先看看任務資料。”
趙師櫻沒搭腔,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熊貓眼,雙目無神地走到桌邊就勢一趴,以一種“中學生課桌午睡”的姿勢呼呼大睡起來。
這一幕讓樓陽和宋師都驚了,兩人面色古怪地看了看李奕,又看看了桌子上趴著的趙師櫻,最後對望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三分不解和七分震驚以及十二分讚歎。
默默退出辦公室,這二人還做賊似的拉上了窗簾和房門。
李奕倒是沒注意到這些,他的目光全被Pad上的一張照片所吸引住了。
一名氣度不凡、衣著華貴的公子哥正摟著一名身穿藍色連衣裙的嫵媚女人,兩人看起來有說有笑,舉止十分親密。
這位公子哥是SEID華北大區前副部長陳長春的兒子——陳紹龍,李奕見過他兩次,在樓陽獲得傑出探員的表彰大會上。這個二世祖仗著老爹的關系,和他姐姐陳可瀅一樣囂張跋扈,但更加心狠手辣。
真正被李奕在意的並不是陳紹龍,而是陳紹龍懷裡的女人,這個女人生著一張瓜子臉,通過照片就能看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但她的目光很怪異,即便用著楚楚可憐的神情來掩飾,李奕還是能看出她目光中的嗜血與漠然——獨屬於鬼怪的毫無感情色彩的目光。
這種目光,李奕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他每天睜開眼之後的那短暫時間,目光皆是如此冰冷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