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陶小宛隨同師父去到北京皇姑寺,在那裡遇到秦陽兩兄弟。
當時陶小宛只有六歲,難怪對赤壽印象不深。
而赤壽的記憶如此深刻,多半是因其父會在他面前提起。
秦陽的父親是朝廷的人?
怪不得羅勁松將秦陽帶了回來。
“這麽說陽哥哥是姓赤?”
秦陽隨的是母親姓,他母親秦紅豆是羅勁松的結拜妹子。
赤壽道:“跟你同行的那個就是陽哥哥?”
赤壽在講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飄渺。
赤壽的性格婆婆媽媽的,這在他小時候就能看出端倪。
同樣是孩子,秦陽很快就和陶小宛玩在一起,而赤壽既不合群,又舍不得走開。
陶小宛忍不住要笑,“是啊,回頭你自己向他解釋囉,硬冤枉他偷你東西!”
這句話仿佛又叫赤壽心驚肉跳。恐怕不是哥哥偷弟弟的東西,而是弟弟要竊哥哥的……
赤壽正自失魂落魄,忽聽得輕微的人語聲。
“啊,鬼!有鬼!”赤壽又往陶小宛身邊靠了靠。
陶小宛道:“哪裡有鬼?你心中才有鬼!”
赤壽定一定神,果然分辨出有馬蹄聲。
既知不是鬼,赤壽膽子頓壯,拔出繡春刀橫在路中間。
不多時,馬兒行到跟前,星月光下,可見馬上坐著一紅衣少女,在前牽馬的是一名長身老者,面目看不清楚,隱隱隻覺像是鬼魅。
“是他們?”陶小宛暗吃一驚。
坐在馬上的正是百花谷白寶珠,牽馬的就是駝背五六了——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駝背”。
駝背五六的瘢痕面具辨識度極高,赤壽竟也瞧出他的來路。
赤壽將繡春刀對著五六,“這幾個人是你們殺的吧!”
白寶珠好似受了傷,本來抱著馬頸伏著,聽到動靜便直起身子來。
白寶珠看到了陶小宛,“是你?”
陶小宛道:“恐怕你需要解釋一下了,這裡死了幾個錦衣衛。”
白寶珠眼睛往前掃了一圈,非但不解釋,反而嗤笑道:“有什麽好解釋的,人就是我殺的!”
赤壽紅了眼,喊道:“為什麽!”便要衝過去廝殺,卻被陶小宛拉著。
陶小應宛道:“人不是你殺的,為什麽攬在自己頭上,你根本沒有理由殺他們!”
白寶珠道:“為什麽沒理由?又為什麽需要理由?我們本來就是魔教,隨便殺個人有什麽奇怪?更何況他們是錦衣衛的!”
陶小宛搖搖頭,“何必自己往自己身上攬罪名,據我所知,百花谷也不是良心喪盡,會胡亂殺人的。”
白寶珠輕輕一笑:“是嗎?陶小宛,用不著因為我剛剛救了你,就替我開脫。我救你完全是因為你是……完全是為了我自己,用不著報答我!”
陶小宛是柳依依的女兒,這在百花谷幾乎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是沒有人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即使在陶小宛面前也是一樣。
陶小宛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我說的是,那天你躲在峨眉縣城羅家屋裡,明明可以殺了三個小孩,以免消息泄露,但你卻沒有,說明你良心未泯。”
那天白寶珠是為了給陶小宛送信,為錦衣衛追趕而躲進羅勁松屋裡,放走了其中一名婦女三個孩子。
此事,白寶珠已不記得。
她身為魔教中人,三天兩頭會被人追殺,東躲西藏,誰還記得躲到誰家的屋子裡?屋子裡又藏著什麽人?
白寶珠道:“所以你現在想怎麽樣?”
陶小宛指著駝背五六道:“我只希望你們以後不要用這種面具了,萬一丟在路上被人撿了,他們就可以偽裝成你們百花谷的人,無論做什麽事,這個帳都算在了你們頭上!”
陶小宛此言並非妄言,因她親眼看到林盡染撿了面具偽裝成百花谷的人偷偷爬進華嚴頂。
白寶珠道:“隨便你好了……”話未講完,忽然一個黑沉沉的物體從天而降。
“聖姑小心!”
白寶珠傷重,根本無力抵擋。
駝背五六飛起一掌,拍在馬脖上。
這一掌力道之大,居然使得馬匹往後退了數尺。
從天而降的物體便落在馬頭上。
那馬嘶了半聲,倒地而亡。
白寶珠也滾落在地。
赤壽看時,發現那個人正是薛江寒。
赤壽連忙對陶小宛道:“討厭的人又來了。小宛姐姐,咱們趕緊走!”
駝背五六已同薛江寒鬥在一起。
駝背五六的封喉劍法極是神妙,也只是勉強同薛江寒打成平手,但想要擺脫薛江寒救助白寶珠,卻也不能。
駝背五六道:“小宛姑娘,勞煩你救救聖姑!”
聖姑就是駝背五六的“解藥”,駝背五六哪怕自己死也不能讓白寶珠死。
陶小宛身為薛江寒刀氣所傷,自知即便駝背五六加上自己,也難以勝過薛江寒,但若是沒有白寶珠,駝背五六倒可以尋機逃脫。
白寶珠此時已經昏迷了過去。
陶小宛呼喚她不醒,隻好抱了她,帶著赤壽往樹林裡狂奔。
跑得多時,刀劍聲已經不聞,也未聽薛江寒追上來。
陶小宛便出了樹林,尋到一條小路,沿著小路,又走了近半個時辰,只見路旁有座木屋,窗戶裡透出光亮,住戶尚未歇息。
陶小宛對赤壽道:“你去敲門,向人家借住一宿。順便把你的濕衣服換了。”
二人自從河口出來之後,身上衣濕,寒氣逼人,陶小宛自幼練習峨眉派內功心法,倒還能夠忍受,赤壽卻是不住打噴嚏。
然而赤壽隻向木屋張了一眼,便退了回來,“不好吧,這多難為情。”
陶小宛見他神態羞澀,竟是富戶人家,從小養尊處優,要讓他去求人,就好像前面是刀山火海一般。
陶小宛不由得失笑,“那要麽就到樹林裡打地鋪。”
赤壽道:“那怎麽行,樹林裡野獸蛇蟲甚多,要是睡著了,被蛇咬了怎麽辦?小宛姐姐,你再堅持片刻,咱們到了鄖縣去找住所。”
這二人為了躲避薛江寒,此時所走的路,跟去鄖縣的路已經是相反方向。
陶小宛道:“你說得輕巧,我抱著她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手都酸了,要不,你來抱她。”
其實,陶小宛雙手的酸尚可忍受,主要是怕赤壽傷風。
赤壽連連搖頭:“那怎麽行,她是魔女,我才不要抱她!”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隻好我去敲門吧!”
陶小宛哭笑不得,到底將白寶珠塞在赤壽懷裡。
木屋裡住著的是一對老夫妻,見陶小宛是個英俊的後生,其實甚是熱情。
陶小宛於是叫赤壽也進去,給老夫妻一些散銀,叫他們張羅些吃的。
陶小宛抱著白寶珠上閣樓。
過了一會兒,陶小宛叫了赤壽上去,指著桌上兩套衣服,說道:“我向老婆婆借了衣服,你換換吧。”
兩套衣服,一套是老嫗的,一套是老頭的,舊一些也罷了,還打著補丁呢。
赤壽深吸一口氣,還好,是漿洗過的,還算乾淨。否則打死他,赤壽也不會穿。
赤壽取了老頭的衣服。
陶小宛知道赤壽性格,早已經想整蠱他,便按住了他手,笑道:“長壽弟弟,錯了,這一套是我的,那一套才是你的。”
“啊?”
陶小宛眼神一轉,落在老嫗的衣服上。
赤壽紅了臉,“小宛姐姐,你是否搞錯了,那是女人的衣服。”
“沒錯,沒錯。”陶小宛道,“你現在從錦衣衛逃出來,要是不化妝化妝,他們一瞧見你,就把你抓回去啦!姐特意把婆婆的衣服讓給你。那些人,就是死也想不到你變成一個老婆婆,就不會抓你啦!”
赤壽羞憤難當,昂了頭,“豈有此理,我堂堂的男子漢,就是被他們抓去打死,也不能穿女人的衣服!我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打我!”
陶小宛假意的松了手,“這樣啊,那也說得是”
赤壽忙奪了那一套男裝,急匆匆逃下樓去。
赤壽躲在角落裡,除下濕衣,換上老頭的乾燥衣服,雖然是換了乾爽衣服,依然極不舒坦,總感覺身上癢嗖嗖的, 似乎有蟲子在咬。
赤壽自幼家境優渥,所穿衣物皆是絲綢精品,質地細膩,製作精美,且有浣洗仆傭洗的乾淨清爽,驟然穿上別人穿過的,而且還是老農穿過的粗麻衣物,那是怎麽都無法習慣。
赤壽在樓下如坐針氈。
不多時,老婦人準備了晚餐,放置在前廳桌上,叫喚赤壽過去食用。
赤壽毫無胃口,對老婦人道:“老婆婆,請你也叫我姐姐下來吧。”
老婦人道:“你姐姐?在哪裡?樓上沒有你姐姐。”
赤壽道:“老婆婆,你記性不好,我姐姐同我一起來的,在樓上換衣服,勞煩你去叫她。”
老婦人道:“果真沒有,你若是不信,自己上去看。只有個穿紅衣服的,來的時候就睡著了,現在還睡著,要叫醒她嗎?”
赤壽真有些生氣起來:“你這老太婆真是年紀大了腦子發昏了,我姐姐明明同我一起來的!”
赤壽騰騰騰跑上閣樓,叩了一會兒門,果然裡面沒有動靜。
赤壽便要推門,一轉念,心想:小宛姐姐在裡面更衣,我怎好進去。便趴在門縫上,悄悄往裡張望,果然除了床上躺著白寶珠之外,並沒有看到陶小宛。
雖然沒有看到陶小宛,赤壽心中也是悸動不已,心想:陶小宛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女,陽哥哥怎麽就有那麽的好福氣。
赤壽心中說不出的失落,忽見樓下老婆婆衝自己笑。
她笑得詭異,赤壽忽然飛奔下樓,一把扣住老婆婆的手,“老太婆你有問題,你把我姐姐弄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