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瓏睜眼瞧著無垢，“你自然希望我死了。你可知道我到了萬佛頂，一口水也不敢喝你的，一粒米也不敢吃你的。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無垢知道大勢已去，頓時面如土灰，歎氣道:“定慧老實敦厚，沒能痛痛快快殺了你，誤了我的大事！”

　　無垢往身邊的弟子掃視一圈，只見她們個個身上帶著傷，煙灰和著雨水、血水塗在臉上，眼中盡是羞慚之色。

　　無垢心想:她們年輕，那也怪不得，但自己乃是一派之掌門，不可在敵人面前示弱。

　　無垢這樣一想，心中升騰起類似“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之感，把頭抬得高高的，從台階上緩緩下來，走到玉玲瓏面前:“事已至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同時無垢喝令女弟子:“給我振作點！”

　　玉玲瓏見無垢這樣頑固不化，倒也無計可施。若殺她，則她畢竟是自己長輩;若就此放她走，只怕她以後還要來攻打。

　　玉玲瓏道:“師伯，這可真叫我為難。看在我師父的面子上，難道我還能要你的命嗎?來者是客，就留在華嚴頂稍住一些時候”

　　“你師父，哼哼。”無垢止不住冷笑，“我什麽時候還要仰仗她的面子?我乃明威將軍之女，將門之後，無瑕不過是個棄嬰，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要不是孫婆婆撿了她，她早已經餓死在路邊！”

　　無垢見定智在地上掙扎，不住地向定智使眼色，要讓定智快逃，她便是拚死也要護得定智周全。

　　定智卻是會錯了意，聽見無垢在責怪孫婆婆專撿棄嬰。

　　“以前是無瑕，現在又是陶小宛。陶小宛比無瑕還過分，一個生辰惹來正邪兩派這麽多人來為她慶賀，好光榮嗎?遲早要落得無瑕一樣的下場！”

　　“下場”二字沒有講完，定智猛然起身，拚盡全力，雙掌飛出向孫婆婆胸口擊去。

　　李見峰大吃一驚，孫婆婆既是撫育無瑕的義母，又一手帶大陶小宛，實是李見峰的恩人，況且孫婆婆為人和氣，人緣很好，從未得罪定智。

　　李見峰當時不及細想，縱身上前，卻自來不及了。定智的手掌挨著孫婆婆，聽得“哢擦嚓”聲響，老人骨質疏松，胸骨已被震斷。

　　李見峰大怒，反手便是一掌，只見一團黑影撲將上來，倒好像是特意湊到李見峰掌下。

　　“嘭”地一聲巨響，那人直飛出去，撞在一棵柏樹上，樹乾斷裂，複又重重壓下，竟是無垢來替定智擋了這一掌。

　　李見峰平時出手，皆手下留情，不會用盡全力，這一次為了孫婆婆，情急之中卻未顧得上其他，用了多少力道，李見峰自己也不知道。

　　只見無垢軟萎在地，口中噴出一道血柱，她手下幾名弟子忙去搬開斷裂的樹乾。

　　無垢對自己傷勢毫不關心，一抬頭見定智愣在當中，呼道:“快走！快走！”

　　陶小宛和知暖等人仗劍上前，未得玉玲瓏命令，暫未出手，但淚眼朦朧，自然是恨極了定智。

　　定智一跺腳，扭身飛進倒塌的觀音殿。

　　陶小宛和知暖拔足追趕。

　　玉玲瓏在身後道:“算啦，別追了。”

　　陶小宛和知暖隻得止步。

　　俄而聽見觀音殿燒焦的枯木倒塌之聲，定智已經從另一頭出去了。

　　無垢知道定智逃走，帶血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孫婆婆。”陶小宛回身撲到孫婆婆面前，看見孫婆婆白發散亂，眼神渙散，

皺紋巴巴的臉上沾滿鮮血。陶小宛想到孫婆婆養育之情，頓時痛哭出聲。　　李見峰伸手為孫婆婆輸注真氣續命。

　　孫婆婆眼望著陶小宛，吃力地道:“好好孩子好孩子。”孫婆婆生恐自己就此死去，顫巍巍回頭去找李見峰，“見峰”

　　當時孫婆婆整個人癱倒在李見峰身上，李見峰兩隻手各抓了孫婆婆的一隻手，因為孫婆婆傷重，無法坐起，隻好用這種奇怪的姿勢為她輸注真氣。

　　是以孫婆婆看不到李見峰。

　　李見峰道:“我在這裡呢。”

　　“好好孩子好孩子”以孫婆婆的年紀，李見峰在她眼裡也不過是個大一點的孩子。

　　孫婆婆大口喘氣，光說這幾個字，已經讓她耗盡畢生之力。

　　“你是個好孩子倘若無瑕看到看到你現在這頹廢她可得有多傷心人死不能不能複生無瑕為你她死時是高高高興”

　　李見峰聽到“無瑕”二字，止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已經噙在眼眶裡。

　　輸注真氣療傷，需要心境平和，最忌受人干擾。無瑕是李見峰一生之痛，孫婆婆一提到無瑕，李見峰心潮洶湧，再也難以平靜，抓著孫婆婆的手顫抖不已。

　　孫婆婆胸骨斷裂，內髒受損，靠著李見峰的真氣勉力維持，一旦李見峰真氣紊亂，孫婆婆胸口疼痛，呼吸困難，張大著嘴巴更加說不上話來。

　　秦陽忙道:“就別急著留什麽遺言了！快吃藥吧！”將懷中瓷瓶取出，倒出一顆九轉續命丹，往孫婆婆嘴裡一送。

　　孫婆婆正自嘴巴大開，也不知是什麽東西，霎那間已經順著喉嚨滾落下去，初時涼爽好不暢快，過不多時，便覺有一股暖意從丹田而升。

　　李見峰心神一晃，強自鎮定下來，正要繼續為孫婆婆輸注真氣療傷，忽聽得身後有人道:“無瑕遺言，無瑕遺言”

　　聲音蒼老而沙啞，卻是無垢。

　　無垢身中李見峰一掌，其傷勢未必不比孫婆婆厲害。

　　但孫婆婆受傷，有諸多人環繞在側，為之擔心，為之流淚，為之療傷，給其靈丹妙藥。

　　相形之下，無垢受傷，唯有幾名同樣傷重的弟子，帶著懷疑、慚愧的目光等她發號司令，等她怎樣為她們解除目前的尷尬困難局面。

　　無垢心中淒苦，故意提起李見峰傷心事，好讓其難過，便能略舒心中苦悶。

　　這也不是無垢第一次說起無瑕遺言，想來無瑕死時，無垢並不在身邊。李見峰怒道:“無瑕遺言，你如何知道?”

　　無垢道:“無瑕為你解毒之前，曾曾來向我師父故真仙人告別她說她說柳依依這個小賤人！”

　　無垢故意將“小賤人”三個字說得極重，因為說得過於用力，無垢牽動傷口，口中又是用力地噴出一口血來。

　　李見峰聽到，果然渾身一顫，心中烈火熊熊，實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憤怒！

　　孫婆婆吃了九轉續命丹，傷勢已經大為好轉，反過來抓住李見峰的手。適才是李見峰為其輸注真氣，現在卻是孫婆婆安慰李見峰。

　　孫婆婆到:“無瑕說，人之感情猶如花開花謝，原屬正常。見峰，你是個好孩子，不必再為此事耿耿於懷”

　　李見峰的淚眼裡不由得浮現出無瑕的影子，憶起她眼中的盈盈笑意，憶起她微笑時頰邊的小酒窩，她是個美麗聰明又善良的女子。

　　假如說柳依依是綠水邊嫋嫋娜娜的一枝楊柳，那麽無瑕便是春風中嬌笑粉嫩的一樹桃花。

　　一個在橋的這頭，一個在橋的那頭。

　　李見峰卻是立在橋中心彷徨的那個人。

　　“是我負她太多了。”李見峰道。

　　只可惜那時的他太年輕，還不懂得。

　　李見峰歎口氣，終於靜下心來，繼續為孫婆婆輸注真氣。

　　“陽兒，”李見峰道:“你那什麽藥，也給你無垢師伯一顆吧。”

　　“什麽?”秦陽睜大了眼睛，九轉續命丹一共只有三顆，現在只剩下一顆。

　　秦陽見陶小宛為孫婆婆哭得傷心，將寶藥給孫婆婆，那完全是出自真情，自然而然。

　　可是讓秦陽將唯一的一顆寶藥給無垢吃，秦陽可是老大不願意。

　　但是李見峰一疊聲催他:“快去，快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秦陽隻好不情不願走過去，尚未走到無垢身邊，只見無垢搶下身邊弟子的一把劍。

　　秦陽更覺得不值，都這份上了，你還妄想殺我?而我還得給你寶藥?

　　卻見無垢掉轉劍頭，猛地往自己的心口一刺。

　　“啊！”

　　峨眉派弟子齊齊痛喊一聲。

　　“師父！師父！”

　　其實，無垢雖然攻打華嚴派，玉玲瓏卻不願意因此復仇。

　　只是無垢性格剛烈，既然事敗，恚憤難當，寧可一死，不願因此為日後留下話柄。

　　無垢大喊道:“定智！定智！此次武當山交流會， 一定內含陰謀，你身為峨眉派掌門，一定要去查個清楚！”

　　此次武當山“道儒佛百家交流大會”，除了給峨眉、少林、丐幫三個歷史悠久的大幫發放請柬之外，其他都是像紅葉雅社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別說華嚴派，便是青城派、崆峒派這些較大的門派一概都沒有請。

　　這就讓人不得不起疑。

　　無垢本來想帶定智去將此事查個清楚。

　　但沒想到攻打華嚴派的事情那麽不順利。

　　現在定智已經逃遁，無垢想將此事告知定智，不得不提起最後一股真氣，用力將此信息喊出。

　　但聽得峨眉群山之間，盡是回音，“內含陰謀！內含陰謀！！一定要去查個清楚！查個清楚！查個清楚！”

　　無垢料來定智沒有走遠，她的呼聲，定智一定能夠聽見。

　　但無垢將此機密之事，說得這樣響，不免玉玲瓏、李見峰乃至華嚴派上下的人都聽見了，實在是憾事一件。

　　不過無垢立即便要死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猛地將舌頭一咬，又迸出幾個字來:“無象君被關在”不及說完，頭向旁邊一歪，便自氣絕而亡。

　　李見峰聽到師父信息，再也按捺不住，當時孫婆婆既吃了寶藥，又得李見峰動用不少真氣為她療傷，性命當可保住。

　　李見峰令其真氣複歸關元，跳將起來，撲到無垢身邊，抓住她肩膀道:“我師父在何處?我師父在何處?”

　　但覺無垢渾身軟綿綿的，毫無氣息，哪裡還能夠再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