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宛選定船娘這艘船,倒也並非故意要給秦陽難堪。陶小宛是女子,覺得與女子同行更有安全感。
因前一夜秦陽修煉逆行肝經解毒法,陶小宛在窗口守護,二人一夜未眠,都甚感疲累,上船之後各自補覺。
到了中午時分,船娘安排菜肴,秦陽聞到飯香,便即醒轉。陶小宛卻仍睡著。
秦陽想著讓她多休息,也就不忍心叫她。
三樣菜是洞庭銀魚、醬乾和臘肉。
雖然只是家常菜肴,分量也隻少少,卻用乾淨的瓷碗盛著,那醬乾更是一根根擺放得整整齊齊,上面點著青翠的蔥花,看上去十分精致,吃起來也便覺得格外清香。
秦陽慢悠悠吃了兩碗飯,一直等他吃完,陶小宛仍然不醒。
一股清香從船頭透進竹簾,秦陽出去看時,原來是船娘在那裡煮茶。
秦陽剛吃罷了飯,正自口渴,便向船娘道:“好姐姐,給我一口茶喝。”
船娘抬頭看了一眼,笑道:“秦公子便這麽客氣,這茶原就是為您煮的。”
船娘便將茶壺拎進船艙,擺在桌子上,秦陽滿滿倒了一杯,正要喝,船娘急忙搶過杯子,“且慢,小心燙。”
船娘另取了兩個小茶盅,左右倒換著倒了一遍,確定茶水涼了,這才遞給秦陽,“公子請用茶吧。”
茶水鵝黃明亮,香氣甜熟,其味甜醇柔和。
秦陽問道:“這是嶽州黃茶嗎?”
船娘道:“公子見多識廣,確實是嶽州來的茶,不過不是頂尖的君山銀針,只是些粗淺的茶葉。咱們本小利薄,買不起好茶葉,尚請公子見諒。”
秦陽道:“你是嶽州人?怎麽到這裡來跑船啊?很辛苦吧?”
船娘微笑道:“這也是沒有法子呀。我十歲就已經跟爹爹出來跑船了,後來爹爹又過世了,底下還有兩個弟弟。”
雖然如此,船娘的臉上並沒有辛酸之意,反而笑盈盈的甚是開朗。
船娘道:“現在咱們是跟著楊夫人做事,姊妹多了,彼此都有照應。”
“楊夫人?”
“是呢,嶽州的楊夫人,雖然跟咱們一樣,是個女人,但人家讀過書的,就是腦子聰明,有辦法,咱們跟著她,煩心事便少得多了。”
秦陽想這個“楊夫人”是女人跑船幫的頭兒,但隻不知道為什麽她的丈夫不出面,反而讓她一個女人家站在前面。
船娘收拾了碗筷杯子下去,蹲在船頭將杯碟都清洗了。
洗罷了碗筷,揩幹了水珠,仍然蹲在船頭,好長一會不起身。
秦陽不由得好奇心起,左右在艙內無聊,便掀開竹簾出去,原來船娘拿了一塊炭火,在船板上寫字。
秦陽站在她身後看,只見她寫的是:“妹兒妹,爬上木(櫃),木(櫃)一到,把妹兒赫起跑。”
秦陽看得毫無頭緒,問道:“你在寫什麽?”
於是船娘指著念道:“妹兒妹,爬上櫃,櫃一倒,把妹兒嚇起跑。”
船娘看著秦陽笑道:“我在學寫字呢,寫得不好,這是我們嶽州的一首童謠。”
“學寫字?”
“是啊。”船娘道,“我們現在跟著楊夫人,若是不認識幾個字,以後楊夫人寫信來,有什麽事情交代下來,看也看不懂,要給她帶個信,寫也寫不下來,那真麻煩得很。”
秦陽這才發現船娘約莫二十歲上下的年級,瓜子臉兒,模樣其實有些嬌俏,只是跑船時間久了,臉有風塵之色。
難得船娘竟有這樣的上進心。
秦陽道:“字兒寫得倒是挺工整,就是錯了幾個字了。櫃子的‘櫃’右半邊不知道被誰吃掉啦。”
船娘也笑道:“正是,我知道是錯了,只是忘記怎麽寫了。”
秦陽道:“我教你吧。”便蹲下身子,接過木炭,寫了個“櫃”字。
當然秦陽寫的是簡體字,船娘倒也分辨不出,只是覺得先生寫給她的‘櫃’怎麽忽然換了個樣子。
秦陽又道:“你跟楊夫人寫信,學這幾個字也用不太到,首先楊夫人三個字,先學學吧。”
秦陽在甲板上寫下“楊夫人”三個字。
船娘遲疑道:“秦公子,好像不對呀,楊字不是這樣嗎?”
船娘寫了個“楊”。
秦陽這才反應過來,是了,古人都寫繁體字。
秦陽道:“那也不盡然,這是簡化的楊字,也是可以用的,王羲之的字帖中已經用了這個簡化字。咱們既然是跑船做生意,沒必要寫得那麽講究,只要對方能看懂就行了。”
船娘聽說什麽誰的字帖中也用了這個字了,果然簡化的字比繁體字容易些得多了。
船娘笑道:“公子倒是比教書先生腦筋靈活地多。我們楊夫人也常常說,實用就最好。哎呀,要是您見到我們楊夫人,說不定會跟她成為好朋友的。”
這天下午,秦陽教船娘寫了一個時辰的字。
到傍晚時分,陶小宛醒了,秦陽卻困乏了。
秦陽沉沉的睡去,直到次晨,聽得船娘在船頭唱歌。
“天上的雲波,水裡的霞,八百裡的洞庭,我的家,日從家裡出,月在家中掛”
船娘聲音滴嚦嚦婉轉,好似黃鸝鳥一般,兼之曲調優美,甚為動聽。
但船娘隨心而唱,一會兒便停住了。
秦陽從未聽過這曲調,便到船頭問道:“姐姐,你怎麽不唱了?”
船娘露出害臊的神情,“哎喲,真是不好意思,把秦公子吵醒啦。”
秦陽道:“我早已經醒了,便是聽著你的歌聲,好想再聽一遍,姐姐,你再唱一遍吧,我把曲子譜下來。”
船娘道:“秦公子當真喜歡聽啊,可惜我唱得不好。”清了清喉嚨,當真又唱了一遍。
秦陽記住了曲調,便將古琴搬出。
說起來,秦陽帶著這把古琴下山,真的是增加了許多麻煩,一路奔逃打鬧,幸而沒有將琴遺失。
這時人在船中,秦陽終於想到要彈琴了。只是琴弦有些松緊,秦陽調了一會音,便將船娘的歌彈奏了一遍。
船娘聽這曲調不錯,真是又驚又喜,十分佩服,說道:“秦公子,您真是神人呀!就這樣聽了幾遍歌,便能彈奏出來了!”
“唉,”船娘歎道,“要是您見了我們楊夫人我們楊夫人琴棋書畫每樣都會呢!”
這一天船娘十分高興,秦陽彈琴,船娘便放開喉嚨唱歌。
到了晌午時分,猛地聽見陶小宛長歎了一聲。
船娘聽見,立即停住,“哦喲喲,不好了不好了,將小妹吵醒了,這一下罪過大了。”
秦陽道:“這隻貪睡貓,也該醒了。”
船娘道:“你不知道,你妹妹昨天白天睡久了,晚上快到四更天才睡著。”
可是陶小宛並沒有起來。
陶小宛勢必已經醒了,只是假寐,難道又生氣了不成?
秦陽想,此時跟陶小宛認真起來,拌幾句嘴,在船娘面前很不好意思,也便由她。
秦陽笑道:“你怎知她是我妹妹,她是我弟弟呢。”
陶小宛此時仍然穿著男裝。
船娘驚道:“噢喲,那你弟弟生得也太俊了。”
隻此之後,秦陽與陶小宛二人總是顛倒了時間交叉睡著,雖在同一艘船上,竟沒有多少交集的時候。
空閑時,秦陽不是彈琴,便是研習劍譜,倒也自在。
滾滾長江,河道曲折,長江三峽兩岸高山對峙,崖壁陡峭,特別是西陵峽一帶,怪石林立、灘多水急、行舟驚險。
但這艘船上三名船娘,一名在船頭指揮,兩名手持長篙,東指一下,西點一下,便避開了每處險灘,一路只是有驚無險。
船隻扯開風帆,順風順水,便是速度飛快。
這一日,已經到了荊州。
當夜晚,船泊在城外碼頭,卻是有風無月,沿著江岸一帶便是星星點點的漁火。
秦陽在船尾坐著,聽見艙內有動靜,知道陶小宛醒著呢。
“小宛。”秦陽邀約道:“出來看月亮呐。”
陶小宛方悠悠道,“今天又沒有月亮。”
秦陽抬頭看一眼天,果然黑漆漆的什麽星月都沒。
秦陽笑道:“好,那麽我進來了。”
話雖如此,秦陽仰頭躺在船尾甲板上,手臂曲了墊在後腦,並沒有進去。
秦陽道:“那日,你問我,會不會變成我師父那樣。”
“唔。”陶小宛沮喪道:“我師父一心想殺了你師父,想要她成全成全”說到後面,聲音低不可聞。
秦陽問道:“成全什麽?”
陶小宛卻又不答。
秦陽心想, 玉玲瓏自己受了林盡染的欺騙,因而隻以為天下男子個個都是那樣,但我偏偏要光明正大的娶陶小宛過門,任誰也不能阻擋我。
秦陽道:“只要我們在武當山找到無象師祖,讓他出面,你師父總沒有話說了。”
陶小宛喜道:“真的嗎?”
秦陽道:“真的,你還不出來嗎?”
陶小宛這才移步出艙,在秦陽身邊坐下了,隻覺心中甜蜜無限,對秦陽道:“秦公子,此時我方知你的心意。”
秦陽道:“你還叫我秦公子嗎?”
陶小宛笑道:“是,我叫你秦大哥。”
秦陽道:“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你直接叫我名字不行嗎?”
“唔,秦陽哥哥。”陶小宛光是叫一叫秦陽的名字已經面紅耳熱,羞不可言。
二人在船尾執手相看,便覺這碼頭風光旖旎,格外靜美。
陶小宛問道:“你現在是要直接去武當山呢,還是要到哪裡購買糧食。我們現在已經到了荊州了,如果要去武當山,貌似從這裡下船,行陸路到潛江再去漢江找船比較近,若從漢口再折回漢江,畢竟是繞遠路了。”
秦陽此時有美人相伴,情意綿綿,實在懶得動彈。
秦陽道:“我打聽過了,一般情況下,一兩銀子可以買兩石大米,五千兩銀子便是一萬石大米了,這麽重,必須要大船運不可。買的話,肯定要找米行了。”
秦陽道:“就到漢口吧。到了漢口我們下船打聽米行。”
陶小宛道:“秦陽哥哥,我全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