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的夜裡,燈火通明,車如流水馬如龍。
唐林一身白色長袍,頭戴綸巾,手持折扇,背著書箱。
剛剛從巷子裡出來,來到主街。
他跳下馬車,本來是想來見識一下聞名遐邇的鳳凰城書院,卻成想被其他的地方給吸引了目光。
他臉色嚴肅的看著“春風得意”樓裡的姹紫嫣紅。
“看來聖人道化還沒普及,這世間還存在如此肮髒之地。”
英俊的面龐冷如秋霜,看也不看那些搔首弄姿的胭脂女子。
他的目光盯在一個,剛剛從黑暗的巷子側門,偷偷溜出來的年輕人身上。
二十左右的年紀,雖然沒有書生三件套,白衣,綸巾,手扇,打扮的跟普通客商一般。
但是他身上的縷縷文海散出的絲絲白暈,證明著他是白衣。
“堂堂白衣竟然喬裝打扮來這種肮髒之地做髒髒之事,真是豈有此理!”
“有辱斯文!有辱儒道!”
他快步上前,攔在這個眼神閃爍,不停左顧右盼的青年面前。
青年四處環視,突然看見一個陌生的書生擋在面前,臉色立刻肅穆,行了一個有些敷衍的白衣之禮。
“這位,咱們以前可曾相識?”
“緣慳一面!並不相識!”
唐林冷冷回答,看了一眼鶯鶯燕燕的紅樓美妙女子,“你可知你不該來這裡!”
青年聽到“並不相識”四字臉上便露出不耐煩之色,聽了後面一句質問,臉色騰的紅了。
這種事情終究......對於白衣來說不應該。
但是這關這個小子什麽事?
一半羞燥,一半惱怒,罵道:“你他媽神經病,一個小小書生,裝的跟個儒師一般,你有毛病?”
唐林義正嚴辭:“品行不分先後,達者為師,可能你的境界遠高過我,但是你違背了慎獨之律,有辱儒道,我必須要警告你!”
“她媽的神經病,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一根筋的書呆子?
儒你媽的道,就是聖人,他媽的他不乾女人,他沒有子孫傳承?傻小子,看了沒有......”
青年揚頭指了指長街對面一座氣勢恢宏的樓閣。
“鳳凰城書院就挨著這春風得意樓,這是為什麽啊?儒道不是“存天理滅人欲”麽?
那還不把這女人窩拆了,或者避而遠之?
這他媽書院裡的儒師哪個不是三妻四妾?裡面的書生哪個成年禮不是在婚禮前給了別的女人?哪個白衣不偷偷摸摸的來這女人窩,給女人下跪?還儒道,別傻了小子!
這天下儒道不過是在愚弄世人,滅別人的欲,滿足他們的欲!”
此人“舌燦如花”,“能言善道”,明顯是入了九品的白衣。
唐林被一番攻擊下來,竟然感覺到有絲道理。
但這不是道理!不是正道!
他立刻搖了搖腦袋,腦海中文海的白色氣韻凝聚力量,神志立刻清醒,“你身為白衣,如此玷汙詆毀儒道,根本不配進入白衣,既然書院就在眼前……”
他知道憑他的文道修為,決計鬥不過此人,立刻扭頭,看見書院樓閣上有人,大聲叫道:“天下白衣,竟然喬裝進入煙花之地,當街貶損儒道,書院之恥!儒道敗類!”
青年聞言,臉色登時大變。
萬沒料到這世上有如此莫名其妙的人!
上前拉過唐林,正要出言威脅,但見一名儒師已經帶著三四個白衣飄身前來。
每個人臉色都是鐵青,尤其是這位中年儒師方德正。
因為路邊行人聚集了不少,剛才唐林的話,連在書院夜讀靜坐的人都聽見了。
自己門下白衣進入風塵場所,他既失望又惋惜。
這個叫王華倫的青年,可是他最看好,一直全心栽培的弟子,前年剛剛進入白衣九品,年紀輕輕前途無量!
不過這些痛惜和失望,遠比不上弟子當街被人指認德行有虧來得震怒!
這人是他弟子,進入白衣他是舉薦人,若王華倫的劣跡公諸於眾,那麽他這個儒師的地位恐怕不保!
唐林見中年人白衣袖口印有白色龍紋,顯然是儒師,當下走上前,指著王華倫,義正嚴辭的道:“你的學生......”
方德正冷臉呵斥,“還不住口!”
唐林感覺大腦一片轟鳴,欲言又止。
方德正洪亮的聲音道:“你身為書生,學習聖人之道,不能知止而後靜,被女色所誘惑,進入煙花之地,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王華倫臉色火燙,不敢抬頭。
“知止而後靜”這正是恩師每日警戒他的修煉之語,此時他感覺有愧恩師,無地自容。
不知道恩師是施展了“普渡教化”之功,還是本心的諄諄教誨。
如果是後者,證明老師還沒有打算放棄他。
方德正繼續訓斥:“年之少時,氣血未定,戒之在色!”
唐林大腦一片渾然,但是這句話他聽得清,這正是敦儒大師贈送給他的【白衣戒】上的第一頁的三句中的第一句。
是他最早學會背誦的話。
“可是為什麽,這儒師斥責他的學生,卻面對著我,並且對我施展三緘其口?”唐林心中不解。
方德正言語越發嚴厲,“雖然還未曾進入白衣,但也不該當街貶損儒道!我的學生發現你進去幹女人,對你進行規勸,本是一番衛道善舉,你為何連書院都進行誹謗!”
他聲音宏大,義正嚴辭,街上行人聽了,立刻對他和王華倫投來讚賞的目光,對唐林露出鄙視的譏諷。
“切!書生竟然做嫖客!”
“白衣一身正氣,品行端正,但總不免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水至清則無魚,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人之常情,書生也是人......”
這人說到一半,發現旁邊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立刻將接下去的話咽了回去。
“本身就丟人現眼,還不聽人勸!”
“不可救藥!”
......
唐林聽著方德正的訓斥,看著周圍圍觀眾人的譏笑,臉色漲紅,忽然將書箱扯下,手忙腳亂的翻開書箱,拿出裁紙的刀具。
一臉猙獰,衝上前給俯首呆立一旁王華倫連刺數刀。
唐林此時臉色赤紅,形容恐怖,臉色已經扭曲!
但他這不是羞愧,不是惱羞成怒,而是憤怒!因為他神志還清醒!
這個儒師竟然顛倒黑白,對他“三緘其口”,讓他無法開口辯白,並且“蠱惑人心”,讓他持刀行凶。
似乎王華倫也被儒師攻擊,陷入“醍醐灌頂”的癡然,完全一動不動,任由他的裁紙刀插刺!
“殺人了!殺人了!”
“快去報官,有人殺了書院的白衣!”
“這書生,好野蠻!這書生讀的什麽聖賢書……”
.......
方德正臉色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冷酷。
他本來不想致人於死命,就算三緘其口技能失效,尚未掌握“顛倒乾坤”之術,無法徹底扭轉唐林記憶,但是一個小小書生,可以通過其他方法來讓他閉嘴。
可是剛才此人翻開書箱,他發現了幾本書上面有一本是紅色裝裱的【白衣戒】,上面提名“聖子敦儒”!
紅色裝裱,一般人不可以的.......
而且還是親筆簽名!
天下白衣,誰人不識敦儒大師的筆跡?
這人竟然和敦儒大師有牽連......
強烈的恐懼襲上心頭,文海的沉穩都發生了翻騰!
敦儒大師的名頭,實在是太大!
本來想弄個惱羞成怒傷人,看來......
只能賠上愛徒的性命了!
“此人不死,後患無窮!以死換死!”
王華倫倒在血泊裡,已經氣絕。
身上被捅了十幾刀,鮮血流了一地。
青衣衛匆匆趕來,將仍舊處於混亂狀態,滿手是血的唐林拖走。
青衣衛百衛雨權和方德正交情匪淺,二人一起回了青衣府衙。
有一代六品儒師作證,也有無數行人作證,鐵案如山。
“關押死牢,三天后得到青衣樓回執問斬!”
雨權很快結案。
“三天......”
方德正嘴角抽送,一股狠辣之色浮現,但臉上露出的卻是悲痛欲絕的神色,捶胸頓足。
雨化田理解他的痛心,死去的畢竟是他最看重的徒弟,常年帶在身邊,猶如親子。
“我恨不得這賊子馬上死在我面前!”
方德正咬牙切齒,本源出現動搖,儒道仁義之心盡失。
雨化田微微一笑,湊近臉,附耳輕聲道:“馬上死,不就是個借口的事,方兄,咱倆的關系......”
方德正痛苦的點了點頭,仍舊一臉悲戚。
雨化田立刻拍了拍手掌,一名青衣衛似乎很熟悉這種場景,立刻跑到跟前,略微低著身子,把腦袋湊近聆聽。
雨化田低聲叮囑幾句,看著方德正,一聲大笑。
“方兄,這個人活不過明天,而且誰都不用為他的死擔心,我把他送給了......”
最後幾個字壓低了聲音。
方德正聞言眼睛一亮,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方兄,越痛心越該去找娘們,趴在她們身上,你所有的難過就都能忘記了……”
雨化田說著,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今天賣給一個六品儒師的人情,上面則對紫衣衛大人物拍了馬屁,憑空得來的機運。
今晚“疊羅漢”“燈燭戲”的錢貌似也省下了。
只是可惜,那個迷死人的尤物給弄死了,新來的成色都差了許多。
平民女子,就是沒有大家閨秀的反抗意識強烈,不激烈,沒痛苦可以欣賞的煙花地,都是不入檔次的……
死牢內。
唐林清醒之後,對著獄卒大聲叫喊,獄卒起初不理,被糾纏的煩了,用刀鞘狠狠的伸進去懟了他肚子幾下。
唐林抱著肚子慘叫癱倒。
“今年的秋闈大考錯過了,可能命都會丟在這裡,儒師!令人向往的儒道,怎麽會出現如此敗類!”
唐林無聲呐喊,一股股鑽心的劇痛從胸腹蔓延。
將至深夜,凶狠的獄卒忽然將牢門打開,將他手上腳上的枷鎖全部打開,領著他走出死牢。
到了外面,狠狠一推,外面站了幾條大漢,全部黑衣勁裝,其中一個上前用黑布蒙了他的眼睛,拽著他上了一輛巨大的馬車。
馬車行進了很久,但憑感覺知道並未出城。
“進去了一句話不許說,否則立刻死!看看他們!”
眼罩被拿開,一名大漢指了指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
猩紅的鮮血流了滿地,還沒有凝固。
前面有人提著燈籠。
一大群人跟在後面,看上去全部是穿著勞服的死刑犯。
“這是去刑場麽?”
唐林正要詢問,忽然旁邊的人說了一個字,“你......”
“你”字還是開口音。
旁邊的大漢一掌打在此人天靈蓋上,“啪”的一聲響,這人身子一頓,萎了下去。
腦漿迸裂,鮮血淋漓,濃濃屎尿惡臭散出。
唐林屏住呼吸,背後冷汗瞬間濕透了衣服。
他何曾見過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且還是如此淒慘的死亡!
頭顱粉碎,屎尿全出!
他身子顫抖著,腳底發軟。
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被推著進入黑乎乎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