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鄧獨秀並沒有懷疑,他自出生至今,不但沒有見過父親,連父親的族人也不曾見過。
這也太奇怪了。
思維繼續發散,他忽然想起母親這些年帶大自己,並沒為銀錢上的事煩心,光靠縣裡給陣亡士兵的那點補助,顯然是不可能維持家裡生活的。
以前的少年鄧獨秀心思單純,沒想過這些。
如今“飛虎衛鄧孝先”和“誠意伯府”陡然闖入他的感知世界,讓鄧獨秀沒辦法不往深處想了。
“飛虎衛鄧孝先的名頭,前世也聽過,出身威遠侯府,乃是當今威遠侯鄧介中的幼子,時年三十歲左右。
聖輝會想用自己來威脅鄧孝先,只能說明自己和威遠侯府有脫不開的乾系。
不過,即便自己真有威遠侯血脈,那又如何?
除了母親,威遠侯算個嘰霸。”
鄧獨秀並不把威遠侯府當一回事,反倒是聖輝會當了一回事,要拿自己去威脅鄧孝先。
如此一來,聖輝會方必定不會輕易罷手,成了黏在他身上的狗皮膏藥。
但不管怎樣,眼下他得先回家,離家有幾日了,母親肯定擔心了。
他跳進江中,洗漱一番,催動氣血,蒸幹了衣衫,闊步朝漢陽縣城行去。
就在鄧獨秀返回漢陽縣城的途中,漢陽縣以北三十裡外的屈家嶺、望冷峰山腰,聖輝會駐淮東大智分舵舵主錢少卿收到一封飛書,
閱罷,錢少卿拍案而起,“區區一個螻蟻,怎麽這麽麻煩,派天字號的兄弟出馬,只要蘇青老兒一離開,立即將鄧獨秀給老子捉來。”
“天字號的弟兄們都在外面執行任務,只剩莫再提,莫再講兄弟。”
掌舵師爺眉間擰起個疙瘩。
錢少卿倒吸一口涼氣,“犯不著吧。”
掌舵師爺道,“實在無人可用了。”
錢少卿拍案道,“罷了,便讓他二人出馬。”
傍晚時分,微霞漫天,鄧獨秀踏進了漢陽縣城門。
他是被洪承私捕入獄的,掌獄司並沒有他的檔案,他堂而皇之的出現,沒有掀起絲毫的漣漪。
昨夜的掌獄司大亂,城門口多了不少兵士,城內一切如常。
行不過數裡,便見一隊兵馬押解著若乾人犯行來,鄧獨秀隱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閆冰。
閆冰整個人披頭亂發,渾身血跡斑斑,身上戴著沉重鐐銬,沒了往昔的神采飛揚。
不必探究,鄧獨秀知道定然是昨夜的獄中暴亂的連鎖反應發生了。
洪承身死,人死債消。
閆冰倒霉,成了背鍋俠。
閆冰這一被捕,他心情就更好了,至少在這漢陽縣中,不必擔心再被哪條毒蛇盯上。
沿著街市上的商鋪,他采買了不少禮物,有給母親劉氏的,也有給翠荷的。
滿以為到家後,會上演一出喜相逢。
未料,才推開街門,就聽見了母親的抽泣聲。
院中立著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正甕聲甕氣地說話,“五妹子,此事不管與你家秀兒,還是與我劉家,都是美事一樁。
你還猶豫什麽呢,總之,我已經替你應下了,有道是長兄為父,我也當得起你這個家。”
“公子。”
翠荷從堂間躥了出來。
五短漢子轉過頭來看見鄧獨秀,臉上的橫肉綻開了,“你這家夥,見了二舅父也不知行禮問好。
咦,像是長大了,知道舅父來了,還備了禮物。
行了,你二舅父這回替你辦了樁大事,也當得起你孝敬……”
說著,二舅自顧自從鄧獨秀手中摘走了大大小小的禮盒,臨出門還不忘衝堂屋內的劉氏嚷嚷,“兩日後,就是蘇提學行縣的日子。
我這邊替你回個準信,保管秀兒能得個好前程……”
堂內的劉氏沒有回應,抽泣聲愈重。
鄧獨秀叫來翠荷,詢問究竟。
翠荷道,“為了公子進學的事兒,主母托人去求了縣裡的周夫子。
周夫子門下出了許多童生,還有好幾位秀才公。
誰料周夫子收了儀金,竟然語出輕薄,要那中人傳訊,想納主母做小。
主母不應,今日二舅爺竟也找上門了。”
鄧獨秀面色平靜地道“我知道了,你去陪母親,讓他萬事寬心。
我有位同學乃和提學官有親,他已答應抬舉我了,不必托請外人。
我還有事,去去就回,記得給我留飯。”
說完,鄧獨秀閃身出門。
才將街門掩上,鄧獨秀的臉色陰沉下來。
二世為人,他有太多東西需要守護。
而母親則是最重要之一。
什麽狗屁周夫子,二舅父,比洪承如何?
前世,這周夫子並沒有闖入他的生活。
倒是他的幾位舅父,堪稱狗皮膏藥,屢屢給他母親添堵。
今日到來的二舅父,名喚劉淌,乃是他母親的堂兄。
劉淌四十歲上,才勉強混了個童生的身份。
總以斯文一脈自居,和縣裡的文痞們多有來往。
為人吝嗇、奸邪。
平時不僅處處刁難劉氏,從劉氏處混賴銀錢。
對鄧獨秀也常以“野種”呼之,給鄧獨秀幼小的心靈留下不小的創傷。
劉淌將鄧獨秀帶回的大包小包盡數摘走,行動速度不快。
鄧獨秀追上他時,他正雇了街面上一個相熟的車夫,將那大包小包丟上了馬車,進了對面的三江酒樓。
鄧獨秀隨手從附近的攤上買了個鬥笠,在頭上罩了,也行進三江酒樓。
他目送劉淌上了三樓,那裡專設雅間。
瞅準了他進了甲一房,鄧獨秀招來店小二,要下了相鄰的甲二號房。
點了一桌酒菜,給了小二十幾個銅板,吩咐小二沒有招呼,不要打擾。
小二忙不迭應下,歡天喜地去了。
鄧獨秀拴上門,閃步到了隔牆邊,大手一揮,匕首飛出。
十余息的工夫,將隔牆上厚實的隔音草紙掏空,甲一房內的動靜立時傳了過來。
“東來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最多兩日,必讓桃芳公抱得美人歸……”“
哈哈,你小子未免也太上心了吧,這可是你妹子,給我家老爺做小,傳出去怕要丟人吧。”
“東來兄,這是說的哪裡話,桃芳公名傳全縣。
手下叫出多少佳弟子,能侍桃芳公,是那賤貨的福分。
再說了,能和桃芳公結親,也是我劉某人的榮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