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方地暖還在，陽光順著玻璃趴在費任的臉上，他覺得微微有些燥熱，用手抹了抹鼻尖的汗珠，又順便解開了一顆扣子，這讓他覺得舒服多了。

　　費任依舊覺得口舌有些乾燥，在接待室的角落就擺放著一個飲水機，但是他不敢隨意走動，因為他不知道面試官什麽時候會來。

　　望梅止渴這個典故一定是假的，費任覺得自己更渴了。

　　“踏踏踏~”一陣皮鞋摩擦地面的聲音傳來，費任聽得仔細，以期望能夠在這聲音中獲得某些信息。事實上未等他開始分析，對方就已經來到面前。

　　“你好”對方打了個招呼，同時伸出右手。

　　通過對方的聲音以及面部特征，可以確定面前的這個男人年紀在50歲以上。只見對方身著灰色中山裝，留三七分背頭，身形筆直，一絲不苟，此刻正目光灼灼的盯著費任。單以面色來看並不友好，有些過分的嚴肅和嚴厲，與教導主任的姿態頗為相似。

　　微怔片刻後，費任這才緩過神來，伸出自己的右手與對方輕握，並回應道:“您好！”。

　　對方的態度並沒有因為費任的示好而有所緩和，看上去依舊嚴肅。上下打量了一番過後，目光落在費任的襯衫衣領上，微微皺眉。隨後面無表情的說道:“請坐”。

　　出於禮貌，費任沒有率先落座，為了防止對方覺得他太過局促，還順手整理了一下衣衫，將等待時解開的扣子，重新系好。

　　對方入座後，費任心下稍安，也跟著坐了下來。

　　面試官在打量費任，費任也在打量他。只見對方此刻危襟正坐，目不斜視，胸部微微挺起，表情莊嚴肅穆，像極了一尊神像。費任不敢孟浪，脊背稍稍挺直，才覺得對方的目光沒有那麽銳利。

　　“我叫方得正，是今天的面試官，主管公司的人事任命和財務調度，你好~”面試官的聲音有些清冷，言簡意賅的說道。

　　而費任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則是:人事財務一手抓?這應該算是什麽職位?

　　“請自我介紹”沒有給費任過多的思考時間，方得正催促道。機械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這讓費任有些懷疑萬哥的門路到底有沒有打通...

　　“您好！我叫費任。費是枉費心機的費，任是任人的任(讀二聲rén)。”

　　對方皺了皺眉:“還有這樣介紹自己的?”

　　枉費心機不必多說，“任人”的意思是指奸佞之人，方得正實在想不通，面前這個年輕人腦子裡在想什麽?

　　“因為我想不到比這更簡單的名字介紹方式。”費任回應道。

　　“可簡單不代表適合，更不代表正確！”

　　“但這一定很高效。”

　　方得正推了推眼鏡，眉頭緊鎖在一起，認真說道:“高效的事情都值得反覆思忖，而它需要建立在正確的基礎之上。”

　　“我總會做正確的事情。”費任看著對方的眼睛回答道。

　　“比如呢?”

　　“比如此刻我在這裡面試...”

　　方得正搖了搖頭，隨後將目光從費任的身上挪開，落在簡歷上。淡淡道:“繼續介紹~”

　　“我叫費任，來自青洺省苜蓿市，畢業於苜蓿拉吉學院，所學專業為《殯葬學》。截止目前工作時長為兩年，之前從事過物流方面的工作。”

　　“《殯葬學》?”對方伸手打斷了費任的講話，疑惑問道。

　　費任摸了摸鼻子，他早就知道對方會有此一問，

耐心解釋道:“是的，《殯葬學》。這是一門比較冷門的現代學科，學習內容包括:陵園設計、殯儀設備、防腐整容、殯儀服務等等...若是細說的話還包括:挽聯撰寫、墓碑設計、從逝者去世的大殮、小斂、靈堂布置、告別儀式、火化、安葬、追思、祭奠等各個方面，到民風民俗、社會結構、人文關懷等等...都需要綜合學習。”　　“殯葬學適用范圍極廣，可以說每一個人都需要親自去體驗這門學科的偉大！”說到這裡，費任有些慷慨激昂。

　　方得正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反問道:“那你為什麽沒有找這個專業的工作呢?”

　　“......北方地區殯葬行業還沒有發展起來，不及南方來的發達。但我本人又獨獨鍾情於陽老市，再三權衡之後，覺得換個行業發展也是不錯的...”費任這話有些違心。只見他面色不變，手心卻出了一把汗。

　　“那如果陽老市的殯葬行業發展起來，你還會考慮跨專業發展嗎?”方得正問道。

　　“也許不會”

　　方得正的手指再次敲了敲桌子:“也就是說有一天殯葬行業發展起來了，你會離開我們公司，回到自己原本的軌跡上?”

　　“看情況”

　　“把你想到的情況說一說”

　　費任捏了捏鼻梁:“此刻，我會堅定的說，如果公司聘用我，我不會輕易離開...”

　　“這就是你說的情況?”方得正很久沒有見過這麽無恥的人了，但他並不排斥，因為他心裡明白，這是實話。

　　費任訕訕一笑，再次整理衣衫以避免尷尬。

　　方得正這個時候將簡歷的第一頁推開，認真翻閱起第二頁。

　　“你為什麽工作?”

　　費任知道這是第二頁中的問題，他已經把答案寫在下面了，不知道對方為什麽還要再問一遍。

　　“活著”費任言簡意賅。

　　“活著是一個人的低級訴求，因為這是最基本的條件。你應該回復的是，想要活成怎樣的人。”方得正盯著費任的眼睛陳述道，好像世界本該如此。

　　“可我即將無法滿足為人的基本條件了。”費任攤了攤手，略顯無奈道。

　　方得正眉頭輕蹙:“困難只會短暫阻礙你的思想，但你心裡一定有一張模樣，那是你想要成為的樣子，可以與我講一講。”

　　“...舒服?”費任短暫的思考了幾秒，然後遲疑的回答道。

　　方得正雙手抱胸，疑惑問道:“舒服是什麽?”

　　“舒服就是草原、大海、星辰、麥田、雪地等等...而不是廚房、客廳、陽台、臥室、衛生間...”

　　“???”

　　“你在說什麽?”方得正更糊塗了。

　　“舒服就是一種灑脫、悠然的狀態，全世界都飄了起來。”費任說著，面色不禁有些神往...

　　“???”

　　方得正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了。

　　“那麽你對成功的定義是什麽?”

　　“想漂浮就漂浮，想落地就落地......”

　　方得正隱約覺得眼睛有些清痛，拿下眼鏡，揉了揉。然後說道:“這不符合自然規律啊！”

　　“鳥的姿態和這極其相似~”

　　“鳥會因為疲憊落地，會因為饑餓落地，會因為暴雨和狂風落地，光靠“想”可沒法克服。”

　　“這就和成功很接近了，不考慮外力因素，我們可以簡單的給它定義。但外力必然存在時，又沒有一個東西可以完整表達它。”費任撚了撚手指，正視對方說道。

　　方得正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不說人話”的年輕人了，他覺得自己有責任給對方一些引導，豎立起正確的思想觀念。但對方的歪理邪說他一時間無法辯駁，想了想方得正繼續問出下一個問題。

　　“為了成功，你可以做哪些事?”

　　“倒立！”費任昂首挺胸，意氣風發的回答道。

　　方得正:“???為什麽?”

　　“因為倒立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漂浮了起來”

　　“......即使你倒立，事物的本質也不會發生任何變化。”方得正試圖說服這個年輕人。

　　“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事物的不同角度，得到新的思考。事物不變，但人會變。”

　　方得正搖了搖頭。他覺得費任的路，走偏了...

　　“你有沒有想過此時的想法不夠成熟?”

　　費任認真思考一番後，回答道:“想過，也許此刻不夠成熟，但需要時間和實踐來完善。”

　　“如果出發方向是錯的，越努力就會離你想去到的地方越遙遠。”

　　“怎麽確定出發方向是否正確?”

　　“約定俗成！”

　　費任鼻子抽動了兩下:“約定俗成的正確性是如何考證的?”

　　“你想反了，因為正確，走的人才多！”

　　“...我會嘗試著和“俗成”達成約定的，但此前的想法同樣不會放棄。”

　　“我幫你，你很快就會明白的！”方得正神態竟極為認真。

　　費任微微點頭， 對此自無不可。

　　“最後一個問題，‘上’還是‘前’?”

　　“上！”

　　對方目露審視之色，輕蔑道:“你能確保自己的選擇一直如此嗎?”

　　“我能！”費任咬緊牙關，堅持自己的說法。他不知道對方如何界定這兩種選擇的正確性，只知道自己不應該左右搖擺。

　　說著說著甚至覺得今天的談話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詭異的和諧。

　　方得正點到為止，沒有繼續深入討論這個問題，也不知道對費任的答案是否滿意。

　　“是萬金油推薦你來的。”這是一個陳述語句，並不是詢問。

　　費任連忙點了點頭，看來萬哥確實打過招呼。

　　方得正的身子微微前傾，費任不由向後縮了縮，二人之間始終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離他遠一點！你和他不是一種人！如果是，早在自我介紹之後，你就已經離開了這間屋子！”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警告讓費任當場愣住。

　　“難道萬哥和這位方得正有仇?”費任心頭涼了一半。

　　見費任不語，方得正的身子再次前傾，肅聲道:“他會害了你，而我不會！這個公司任何試圖接觸你的人，都要小心，而最初的那個，就是最危險的！”

　　看著對方嚴厲的眼神，費任突然覺得身體有些發冷。整個公司，最先接觸他的人就是萬金油，不知道為什麽，費任此刻感到一陣“恐慌”。

　　而方得正的好意，更讓費任恐懼莫名，背上的汗毛都因此豎了起來！

　　陽光窩在費任額角上，他流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