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紗,庭院裡擺放著幾盆桂花,島嶼般的葉子上,托著那一輪小小的月亮,遠遠望去,似乎還能看到那兩只在清輝中跳躍的兔子,還有蟾蜍。
女孩坐在凳子上,掀開琴蓋,她把手輕輕地放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
清躍的琴聲悠揚地響起,風擊打著節拍,委婉地掀起月亮下迷蒙的窗紗。
悅動的音符浮沉如水波,輕飄曼妙的章節舒展在人們的盼望中,如悠長且深沉的夢境一般鋪陳而開。
靈魂在歌聲中隨波逐流,猶如鵝毛落在平湖,水鳥掠過蒼穹,微風撫平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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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給的羅盤對準正前方向,城牆上的風很冷,但沒什麽陰影。
月亮的清光穿越萬裡,投映在這個沉默的少年身上,被冰的很是純粹。
黑色的狐狸無聲無息地踏風而來,就像一場不請自來的夢魘。
少年緩緩地站了起來,與狐狸隔空對峙,他嘴裡叼著一根青澀的草,高冷的寒風撩起了他的額發,使得他的一頭長發如揮灑的墨跡一般凌亂翻飛。
他已經好久沒有剪過頭髮了,也很久沒有認真地洗過頭了。
那一雙刺金色的眼瞳,雖然看上去讓他顯得很是犀利,但還是改變不了他這一身跟乞丐沒多少區別的打扮。
在此之前,看守城牆的大爺已經留意他好幾天了,甚至三番四次地跟他強調...
在這裡要飯是沒前途的,乾一行愛一行,你既然選擇了要乾這一行,那你就得乾得漂漂亮亮,明明白白的,知道嗎?
首先,給自己做好職業規劃,再者就是學習專業知識啦,例如,著裝啊,台詞啊,技能的嫻熟程度啦,等等..
這些那些,你都是要認真刻苦學習的,既然選擇了出來混口飯吃,怎麽也得讓自己看上去專業一點,對不對?
再然後就是選址的問題了。
這裡面的說道不可謂很深,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不要隨隨便便挑個的地方,蹲上一天就能要到飯了啊,這是大錯特錯的!
要飯,要飯,顧名思義,就是跟別人討飯吃的意思,每個人都要吃飯,這是在所難免的,那給你飯吃的那個人是問誰討要飯吃的呢,當然還是別人,還有別人的別人...
最後一連串下來,無非就是去到耕地的農民身上,你跟別人要飯吃,其實,就是變相地在跟農民要飯吃...
那問題來,農民問誰要飯吃呢?
答案很簡單,當然是向老天爺要飯吃,所以到頭來,我們每一個人想吃飯的時候,都在向老天爺要飯吃...
“小夥子,我看你骨骼驚奇,面相不凡,雖然邋遢,但又不失是一表人才,”老大爺語重心長地摸出一本皺巴巴的冊子,說,“我這裡呢,不巧,有一本失傳已久的黃歷,裡面準確記載了老天爺每一天的心情...”
“你要是買了我這本黃歷,遵從上面的指示,擇日出去要飯,大爺敢用人格擔保,不超三年,你便能走上要飯的巔峰!”
“丐中丐麽?”哥哥苦笑連連。
“什麽丐中丐,”老大爺冷哼一聲,不屑地挑起眉毛,“是要飯之王!”
哥哥歎了口氣,又說,“一把年紀還出來騙人,真是難為你了,大爺。”
“我沒有騙人,我是認真的!”大爺橫眉冷目地狡辯。
“那你找錯人了,”哥哥說,“我是不是乞丐,我是來這裡等狐狸的。”
大爺愣了一下,
一臉狐疑地看著他,“看不出來啊,小夥子,年輕輕輕的,有啥子事情是想不開的,你別嫌大爺八卦,你就告訴告訴大爺,讓大爺樂一會兒也好。” “大爺,我沒想不開,我就想乾掉那群狐狸,鏟掉它們的老窩,可是沒什麽把握,就想著先逮住一隻來練練手。”
“你怎麽不早點兒說,你這麽一說,那大爺就明白了,特別特別的明白,”大爺恍然大悟道,“還是不巧,大爺手頭上剛好又有一塊墳地,地理位置那是極好,不可謂得天獨厚,坐通南北,面朝東邊...”
“山高水遠,鍾靈毓秀,氣候溫和,過幾日,您要是埋在那兒,大爺以人格擔保,下一輩子,保準你能投胎到大戶人家!”
“大爺,您這是不看好我麽?”哥哥還是苦笑。
老頭兒喋喋不休地繼續,“大爺不是不看好你,大爺是在祝福你,祝你脫離苦海,早死早超生啊!”
“那我真是太謝謝你了,大爺。”哥哥說。
“謝倒不用謝,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的話,你就把這本黃歷和那塊地都給大爺買咯。”
“可我沒錢啊,大爺,”哥哥說,“您看我這一身裝扮就知道,我剛給別人坑了,現在真的身無分文啊。”
“坑你那人多少歲?你倆的感情深麽?”大爺問。
“鬼知道那人活了多久,不過,單從面相來看,也就四十來歲左右吧,感情不深,充其量就是賣酒的嘎子和賣酒的潘子,一個說,余之幼,尚不能及酒之深也,另一個又說,吾乃長江者也,酒之一行,非長江者不能握也。”
“他倆的關系,江湖人稱,潘嘎之交。”哥哥訥訥地說,“我與那人的關系,也是潘嘎之交,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其實就是潘子和嘎子,我們人人都笑潘子和嘎子,但很少會去想過,我們其實人人都是潘子和嘎子。”
“原來如此,”大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但這亦是無可奈何之事啊,你也犯不著看不起他們,有道是,大丈夫能伸能屈,站著壓力太大,站久了想跪下來也是無可厚非,誰還不想圖個安穩舒服呢,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然而,你又可曾聽聞過尊老愛幼,大爺肯定比你那潘嘎要老,如今看來起碼也得七十有多了吧,也不見得還能活多長久, 你就不能賣個面子,算是尊敬老人,讓大爺坑一次麽?”
“大爺,你終於承認你在坑我了啊。”哥哥輕輕地笑。
老頭兒胡子一吹,理直氣壯,“是又怎樣,大爺坑你也是為了你好,教你懂得什麽叫世間險惡對吧?”
“我知道世界有多險惡,這裡就不用勞煩大爺您來教了。”
“淨放屁!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要是懂,你就不會來這裡招惹那狐狸!”老頭兒忽然間激動了起來。
他氣得滿臉通紅,枯瘦的身軀在夜空下抖了又抖,那顆老邁的心臟就像風中的殘燭,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停跳。
最後,他泄氣了,失魂落魄地坐在哥哥的旁邊,“狐狸殺害了我的全家。”
老人佝僂著背,嘶啞地說。
“我知道,”哥哥輕聲回答,“不止您的家人,這座城市還有很多人,他們...都死在狐狸的火裡。”
“沒有人能打敗狐狸,它們是老天爺對我們的懲罰,”老人抖動著嘴唇,囁嚅了幾下,“那塊地,我沒騙你,我家人就埋在那裡,冊子上寫著去那裡的路,我怕我太老了,記憶不好,會忘記。”
“那您還要賣給我?”哥哥說。
“因為我覺得你是有家的人,你要是買下了那塊地,你就會埋在那裡,每年就會有人去那裡面祭拜,祭拜了就有香火,我的家人就能分享你的香火了。”
“我已經很老了,走不了那麽遠的路了,我不可能每年都去看望他們,我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那些狐狸,等它們把我也給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