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了我。”哥哥坐在城主的對面,端起一杯城主特地為他沏的茶。
就像牛嚼牡丹那般,囿於哥哥從沒有體驗過上等人的生活,所以,他也分不清這茶究竟是好在哪裡,反正不溫不熱地喝下去,淡淡的茶味絲絲縷縷地滲漏出來,他愣了一下,就覺得這茶是好茶,這天氣是好天氣,這風也很是清爽,就是眼前之人...
怎麽看也不像是什麽好人。
“對,我騙了你。”這位貴為城主的男人沒有否認。
高曠的天空中,忽然飄來一朵白雲。
不濃不淡的陰影籠罩在男人的臉上,闊大的茶桌上,水汽嫋嫋。
他平淡地吸了一口氣,聞到的卻是追隨著風,遠道而來的草葉氣息。
“但既然來了,就得接受。”他用雲煙一樣縹緲的語氣說。
“接受了,不代表事情就這麽算了。”哥哥又喝了一杯男人遞過來的茶。
茶還是好茶,入口的清香漸漸馥鬱起來,一如他此刻看著對面那個男人,越是細看,就越是不順眼。
“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你還想怎樣?”男人問他。
“賠償。”哥哥木然地說。
“來要錢麽,”男人笑,“我是不差錢,但我不會再給你錢。”
“為什麽,”哥哥皺緊眉頭,“別的我都不缺,我想要,就只有錢。”
“你是俗人,我也是俗人,貪財好色,裝瘋賣傻,這就是我們的本色。”
“那當然!兄弟!男人得裝,不僅得裝,還得往深裡地裝!”男人翹著二郎腿,“不然,你怎麽討好女人?”
“你要是什麽也沒有,你跟條新鮮的黃瓜有什麽區別?”
“新鮮的黃瓜爽脆清甜,”哥哥說,“但你我從不爽脆清甜。”
浮雲忽然離開,盛大的陽光如溪流,傾斜而下,陡然照亮了男人的眼睛。
“所以,我們不是黃瓜。”
“黃瓜一折就斷,而我...強韌持久。”
他身姿忽而傾斜,往前湊了過來,曖昧地對著哥哥笑,“我有的是女人,肥的、瘦的,高的、矮的,大的、小的,你想要什麽類型的,我都能滿足你,而且保證,她們都是絕好女人,哪怕你像條死屍躺著,她們也能把你從地獄帶到天堂。”
“天上人間啊。”哥哥戲謔地笑。
“哪裡哪裡,”男人謙虛地搖頭,“我這裡不是窯子。”
“我可是徹頭徹尾的婦女之友,最討厭的那一類人,就是喜歡拿女人跟錢作比較的爛人,他們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做欣賞。”
“但他們跟你一樣,貪財好色,也是俗人。”哥哥說。
“他們不算俗人,我們俗人界不承認那種人,他們是敗類,懂嗎,是敗類,是人渣,是連我們俗人界都不願意收容的渣滓,”男人振振有詞地說,“不懂得欣賞的人是無趣的,錢那樣呆板、肮髒的東西,它又怎麽能跟我的這些漂亮的姑娘們比?”
“我不要女人。”哥哥沉吟許久,平靜地又喝了一杯茶。
茶還是好茶,澄澈的芬芳入口即化,可心裡卻不知為何,很不是滋味。
“沒有錢。”男人往後靠去,搖晃著他的座椅,回答得同樣很乾脆。
他的神情很是淡然,好像他們兩人之間的話題從沒有離開過‘賠錢與不賠錢’的范疇,也從未提及過女人。
不得不說的是,男人的面部表情控制的很到位,他的興致就像是一把傘那樣,感興趣的時候就‘啪’一聲打開,
不感興趣的時候又‘啪’一聲合上。 話題一扯回到錢,他的傘也就‘啪’的一聲合上了。
“我可以不要錢。”哥哥忽然說。
“那你要什麽?”男人愣了一下。
他愣愣地看著哥哥身後的天空,沒有來由地感到穿透雲層的陽光竟是分外耀眼,這讓他很意外,從沒想到這個強驢一樣的混球還能有讓步的一天。
“鋼琴。”哥哥認真地說,“你能給我搞到一台鋼琴麽?”
“我帶我的孩子們去聽了一場音樂會,他們很喜歡聽,有一個孩子跟我說,她想學。”
“一台鋼琴沒問題,”男人淡淡地說,“但想學就要老師教,鋼琴老師不好請,平常你也接觸不到,但你可以通過我來介紹。”
“介紹是要給你錢的,對麽?”哥哥看著他。
男人輕輕地笑,“哪裡哪裡,介紹費當然可以省略不提,但學費你得給我。”
“為何?”哥哥說。
“因為我要介紹給你的鋼琴老師,她就是我名下的姑娘,”男人說,“但其實也可以免費,你只要跟我說,你想讓我的那位會彈琴的姑娘陪你睡覺,我當然會自掏腰包,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連同那台鋼琴一起,送到你的府上。”
“文字遊戲,好玩麽?”哥哥用手托著鼻梁,手肘撐在木製的茶幾上。
力度放得很重很重,似乎下一秒鍾就要將這張厚重的木桌壓塌。
他久久地望著男人的那一雙貧乏的眼睛,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地說。
就像野獸發怒時的低吼,龍類的血在這一刻再也按捺不住,高速地奔騰在平靜的表象下,宛若沸騰一般地翻滾。
陽光在空氣中折射成千萬到纖細弦線,須彌間,一縷涼風無意地吹起了哥哥額角的軟發,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底有什麽東西正在緩慢地崛起, 又在飛速地塌陷。
不經不覺已經浮現一抹淡淡的金色,宛如正午時分的黃昏。
“我沒有耍你,玩弄字句,本末倒置,知道的人假裝不知道,不知道的人硬說自己知道,這是人類世界常有的玩法。”
“他們的道,就是這樣。”男人說,分毫不讓地直視那一雙逐漸入深的金色怒目。
“是你讓我變成這樣,不是道,”哥哥嘶啞地說,“我會殺了你的,早晚有一天。”
“我會等到那一天的。”男人正襟危坐地微笑。
....
阿炎醒來的時候,錯愕地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身體到處酸痛,額頭上頂著一個包裹好的冰袋。
昏昏沉沉的感覺還在,他拿下融了一半的冰袋,摸索著坐起來,茫然地環顧自己所身處的這一小小的房間。
土黃色的牆灰,一個‘田’字形狀的窗口,一扇關閉的木門,兩條低垂下來的白色窗簾,還有擺放在木床旁邊的一張小小的桌子,桌子上一隻被碟子蓋上的碗,旁邊放著一盞熄滅的油燈,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裝束。
簡約得可以,如果把窗戶撤掉,就跟用來囤積雜物的地下室沒什麽區別。
但阿炎坐在這張飄蕩著皂角味道的床鋪上,卻忽然感到一陣的心安。
從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判斷,此時的天色應該已到了傍晚。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他好奇地走下床,透過窗戶,看到一群人在忙活著把一台他從未見識過的大家夥搬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