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方青道,他的話語間似乎還有點笑意,“這裡是耶穌受難日正對下的樓層,我說的沒錯吧。”他轉過身望向老胡,在這個平台上,就站了他們三個人,他們害怕發生的統統沒有出現,只有平靜的暗淡的燈光照在他們各自的臉上。
他們面對著站著,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在絕望的籠罩下,每個人的表情都好像塑像一般一成不變,終於,羅雲道打破了窒息一般的氛圍,說道:“對於當時的事情,你還有多少印象?”
胡大為永遠沒法忘記那個女孩。當她說出了那句話後,理所當然地被嘲弄了。
她穿著白裙子,神情有種殉道者的執著,不知為什麽,胡大為覺得她的面目和牆上的底波拉重合了。即使在那個時候,她仍舊像受難者一般,聲嘶力竭地喊道:“耶穌見母親和他所愛的那門徒站在旁邊,就對他母親說:‘母親,看你的兒子!’又對那門徒說:‘看你的母親!’......”
她知道胡大為就站在樓梯邊上,但她知道他不敢上來,也不會來救他,正如耶穌的門徒那樣,只能看著耶穌受難。
她在對自己說話,胡大為和她的目光接觸的時候,感覺自己才是那個扒光了被曝曬在太陽底下的人,他的渺小卑微,他的懦弱不堪全都大白於天下。他不敢再聽女孩接下來的話語,連滾帶爬地下了樓梯。女孩兒的話從樓頂的平台傳來,從天邊傳來,如同天使的號角,從此這個聲音回蕩胡大為的人生長達十八年。
“應該就在這裡。”方青嘲弄道,“你多少有點觸景生情吧。“
“......她在懲罰我。”老胡顫抖著說道,“我已經不指望自己還能活著回去了。就讓我死在這裡,我不想活了。這麽多年,我每天都很痛苦。”
方青並不為之所動,只是冷笑著說:“你死了沒事,你還能害死三個隊友。你嘴裡的線索是在耍我是麽?”
羅雲道想了想,道:“說實話,我真沒料到這個密室會是這樣的發展。按照一般的情況,到車站那裡我們就可以離開了。大概是這個女孩的怨念改變了密室的進程,當你沒有認出車上的女鬼時,對你真正的懲罰才開始了。我和小方都受了你的牽連,不管怎麽說這點是很明朗的。如今線索全在你身上。你能想到最好,想不到我們只能等死。”
老胡心如死灰,動了動嘴唇,道:“我試試,我沒有把握...真的。”
他站在平台上,走到正中間,正對著彩窗上那個受難的耶穌,大聲吼道:“耶穌見母親和他所愛的那門徒站在旁邊......”
他的眼淚淌了下來,這場面顯得有些滑稽可憐。這段福音書裡的文字不長,但他聽了一遍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可見這些年來他心裡從未有一刻忘懷過。
“...便低下頭,交付神了。”
他垂下了他的頭顱,等待著密室對他的裁決。他看不到他自己,但羅雲道和方青能很清楚地看見,他身後的陰影像活了一般,扭動起來,漸漸脫離了地面,黑影活了。它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站在老胡背後,一個年輕人的影子,一個年輕的、十八年前的胡大為。
正如他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活在自己的陰影裡,從未走出來過。
老胡覺得他的視線前方黯淡了下來,他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唯一明白的就是他要死了。
黑影捂住了他的眼睛,老胡徹底看不見了。他覺得自己很燙,
看不見的火焰在他身上,但他一動也不能動,在黑影和他融為一體的時候,他的軀殼也變成了黑色的焦炭。 死狀和酒店裡的人沒有絲毫區別。
羅雲道一陣唏噓,他注視著死去的胡大為,對方青說道:“現在我們怎麽辦?提示沒有出現。”
“等著。”方青在羅雲道詫異的目光下,半蹲在胡大為的屍體邊,他的手在這堆灰燼裡摸索,羅雲道甚至聽到了燙傷皮肉的嘶嘶聲,但方青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繼續尋找著。
片刻後,他縮回手,羅雲道看見他的手幾乎被燙傷了一層皮。
“這才是線索。”方青道,他向羅雲道攤開了手,他的手心裡躺著一枚小小的銀色十字架。
羅雲道看了看方青手中的十字架,看上去像是純銀的東西,毫不廉價,和年輕人用來裝叉的飾品有品質上的區別。他問道:“這是那個女孩的?”
“嗯哼。”方青的心情似乎不錯,他一把將十字架鏈條塞進了上衣的口袋裡,繼續維持著插兜的姿態,側著身對著羅雲道說道,“走吧,總算能結束了。”
“嗯。”
方青在今晚全程都表現出一種相當強勢的態度,或許是在證明自己雖然是個高中生,但卻並不是個會拖後腿的隊友,恰恰相反,他有一種一切盡在把握中的從容。這一點讓羅雲道不太能理解。一個視頻的信息真能差這麽多嗎?羅雲道忽然想把錄像機打開來再看一遍,他一向對自己的邏輯思維能力有信息,但方青這種叫人摸不著頭腦的打法,實在讓羅雲道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於是他忍不住問道:“接下來去幹什麽?”
“走出去。”方青笑了笑道,“要是一會兒車來,那就說明我是對的。”
“你有多少把握?”
“十分之九。”
那還挺牛逼。羅雲道有些無語,他轉身走了下去,方青緊跟著下樓,他們的身後是一灘灰燼。
在園區中,方青和羅雲道很快走回了大門,方青天然對方向極為敏感,羅雲道詫異他竟然能在黑暗中記住了完整的路線,沒有一次走岔過。羅雲道自問自己做不到。
雖然清楚小君不會再回來,但她畢竟沒有死在自己的眼前,可是老胡不一樣。羅雲道親眼看著他被無形的火焰燒成灰燼。他連火鍋都能留下心理陰影,這次的烤肉說不刺激那肯定是假話。他的食譜上再一次劃掉了一樣東西,對此他很難過。然而方青居然表現得淡然。不禁讓羅雲道覺得方青先前的煩躁並不是因為沒能救回小君的緣故。
他主動問道:“老胡真死了?”
“應該吧。”方青道,“不過死在密室裡,到底是不是真死,誰也不知道啊。死了的人又不會告訴我他死在密室裡了。”
“嗯,也是。”羅雲道想了想,道,“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東西你隨便處理。”
“你這是在誘惑我早點弄死你?”方青笑道,“開個玩笑。你總有親戚朋友吧。”
“我想我的情況不比你好多少。”
聞言方青聳了聳肩,道:“騷瑞,我多問了。”
“沒事。”
羅雲道和方青坐在站台的長椅上等巴士來,羅雲道問方青的思路是從哪來的。
“錄像機的視頻有三個部分,第一個是情侶,第二個是女孩拍攝的白塔風景,第三個是他男友的抱負,他把全程都錄下來了,包括活生生燒死的畫面。”方青有條不紊道,“白塔那段一掃而過了胡大為,他工作證上寫著他的名字。事情的經過概括一下男友因為對宗教不感興趣,在店鋪裡排隊買飲料,女孩一個人上塔發生了意外,胡大為袖手旁觀。之後就是男友報復。劇情簡單到我想開倍速。總之,是個悲情故事。”
羅雲道聽完後覺得這和自己猜測的幾乎一樣,他想了想,挑了兩個關鍵問題:“男孩後來怎麽樣了,還有,你為什麽知道胡大為身上會有十字架?”
“他和那些人一塊燒死了。他自己不想跑出去。”方青說著,大笑道,“我瑞思拜。”
“......”
羅雲道心想,方同學你住院的時候是不是說唱節目沒少看?
“第二個問題,”方青說道,“那個女孩一直戴著項鏈,沒露出來,只有根細鏈子,但我大概率猜是十字架,畢竟這個密室圍繞宗教信仰展開的。不過女鬼脖子上我看了,沒有。被燒毀的房間裡你們搜過了,也沒有東西。我看那些屍體上同樣沒有。那我想,最後肯定在胡大為身上了,他這個人符合救贖和贖罪的主題,我看沒毛病,當然我也是盲猜。果然給我摸到了。”
“你覺得這個十字架有什麽用?”
方青一挑眉毛,道:“你都猜到我想什麽,還要我說?”
“嗯哼。”
“這個密室有因果報應的意思在裡頭,反而沒有過多的解密環節。老胡死了,他報應。我手殘了,也是我的報應,因為我沒救人。現在恩怨都了結了,剩了個十字架。問題是,為什麽要我們拿這玩意兒?”方青侃侃而談,“這密室裡有兩個鬼。一個是被凌辱,跳塔身亡的女鬼,她的鏈子掉在了塔裡,最後化為一件特殊物品和老胡綁定。第二個鬼,是她活活被燒死的男友,雖然已經復仇,但找不到女友珍視的十字架,也形成了一種執念。我們進入密室,從劇情上來說,應該是男鬼叫老胡回來,歸還道具。我們拿了道具,他想必要以某種方式拿走。既然他要拿走,他就是虧欠了我們,要幫我們達成目的,而在密室裡,我們最想要的不就是逃出去麽......”
羅雲道問:“你記憶力很好?”
“和照相機差不多。”方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短期記憶很強,不是我吹。”
“知道了。”羅雲道心想你這還不夠膨脹,什麽叫膨脹,“你的手,拿出來我看看。”
說到這事,方青就有點蔫了,”看也沒用,焦了啊。“
羅雲道仍堅持:“我看下。”
他成年人的威嚴在這個時候忽然起到了神奇的作用,方青不情不願地把手從兜裡掏出來,伸到羅雲道面前。被灼傷得很厲害,水泡出現在較嚴重的部分,指甲不用說,全都翻起來了。
“燙成這樣還不叫?”
“叫有個屁用。”方青扯了扯嘴角,“跟個炭燒豬蹄似的。反正出了密室就能好。要不你給我吹吹?”
羅雲道正色道:“吹有個屁用,你忍著吧。”
“......操。”方青如羅雲道所願那樣吃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