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和瞪大眼睛,呆滯了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天舒哥,你,你要造反嗎?”
楚天舒一愣,轉而笑罵道:
“造什麽反!我要防身!我知道私藏弩器形同造反,但我既不知弓術,又不精搏擊,思來想去,只有手弩合用。”
其實楚天舒在前世是有射箭基礎的,但基本是玩票休閑,想要在幾十步甚至百步外中的,那就純屬難為他了。
張小和明顯舒了口氣,緊繃著的身體也松懈下來。
“製弩的工匠,肯定是有的,但我確實不知,不過你若要打聽此事,可千萬小心,被人聽去了,是一定會報給武侯的。我知道乞丐寮裡,有些乞頭手裡便有弩,以前我跑東跑西,見過幾次,但具體要找誰便不知道了……”
這是一個很好的信息,楚天舒本來是打算去弓鋪裡找個老師傅,製出弓胎,自己動手改造,這樣一來難度頗大,如果讓崔琦去打聽,又不能完全信任。
眼下有了張小和這條信息來源,他便也不用擔心消息泄露的風險了。
又閑談了片刻,哄得張小和稍微放下心來,楚天舒便離開了青龍坊,前去與崔琦見面。
崔琦這次要帶來的消息頗為龐雜,兩人約在了曲池坊的宅子裡。
“先說說人手的事情吧。”
在楚天舒給出他的承諾以後,崔琦便答應離開牙行,專為他做信息收集,那麽首要的事情便是招募人手了。
“從遊民、乞丐、遊俠裡挑了一批,按你的那幾個問題,篩掉了一大半,又按籍貫、家世、背景篩掉一批,剩下的我自作主張,從乞丐遊民中去掉了身強力壯者,從遊俠兒中去掉了面黃肌瘦者,目前合用的,只有三人,我明日閉坊之後帶來見你,你可親自挑選。”
“不錯了,我的條件苛刻,這麽短時間內就找到三人,效率很高。”
楚天舒在吩咐崔琦挑人之前,提出了幾個問題,主要用於篩選掉一些三觀已經成形,或者個性較為極端的人,其中包括經典的殺一人救萬人問題、延遲滿足問題,還有一些問題考察對社交、自尊、制度的看法,這些問題彼此相互印證,基本都是從前世的面試題裡人格測試部分摘出來的,崔琦聽過以後,也很服氣。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自作主張嗎?”
楚天舒有點好笑,真正到他手下做事以後,崔琦反而不再大爺長、大爺短地叫了。
“這還用問?我自然有考慮不周的地方,要不然要你作甚,但我又不是蠢貨。”
崔琦隻好訕訕地笑了兩聲。
“繼續說吧,波斯人那邊有什麽進展?”
“沒有什麽特別的,每天仍是雜耍、賣貨,與城中達官顯貴幾乎沒有往來,也不在市場上求購什麽特殊貨物,賣的也仍是那些。倒是打聽到他們下月初就要走,再來是什麽時候,沒有消息。”
“十一月走?”
“是,十一月走,明年一月可過敦煌,等過了皮山,正好是是三四月份光景,剩下的路難走,春天走路,不至於太艱難。”
楚天舒對絲綢之路的具體走法不熟悉,聽崔琦講來,便有些恍然。
這年頭,出趟遠門真不容易。
“他們采買的單子,拿到了嗎?”
“打聽到了一部分,不是很全,我還沒來得及寫下來,直接說與你聽吧。大類有瓷器、絲綢、翡翠玉器、茶葉,小類的有幾件別致山水畫,有些紙筆硯台,幾種鼎爐鐵鍋,
哦,還有白糖你家的。還有幾壇子水銀,也有朱砂。” “水銀!”
楚天舒陡然放下了茶杯。
采買紙筆鐵器,他還隻想著也許波斯人是要通過這些東西去分析推測目前大唐的技術水平,聽到水銀兩字,他便坐不住了。
燈下黑。世界上的汞礦產區很少,這個年代就已經大規模開發的,只有大唐。
他只知道對方做出了硝化纖維,卻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把野心擴張到了雷汞上。
水銀是製造雷汞的重要材料,對方既然已經有了硝酸,那距離雷汞的唯一差距就只在水銀上了。
但他們這個時候就要雷汞有什麽用?
從之前的幾次溝通推測出的情報來看,對方的製鐵煉鋼技術並不發達,也不可能發達,畢竟煉鋼是需要大量高素質工人的。
連炒鋼法都沒有,難道他們打算拿著鍛鐵槍管去搞後裝槍?這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現在對方的技術情況,要做後裝槍,就必須使用無煙火藥,因為解決不了閉鎖問題,黑火藥的威力根本不足以推動彈丸;要使用無煙火藥,就必須有高強度的鋼材,否則承受不了膛壓。
退一萬步講,哪怕他們的目的不只是雷汞,讓他們把炒鋼技術帶了回去,造出來的鋼材也還不夠啊,起碼得等到反射爐出來吧。
那你們還折騰雷汞乾嗎?基本上雷汞的唯一功能就是後裝武器的底火啊!
總不至於搞前裝紙殼彈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吧,有那技術,還不如直接上後裝。
楚天舒迷惑了。
他心裡隱隱有種感覺,未來他與這群波斯人的決戰,不在武器,而是在理念。
對方本來就是半吊子出家,隻掌握了一些專門用於製造恐怖事件的爆炸技術,其危險性不在於武器代差,而在於往後發展了近一千五百年的宗教體制。
那麽為了抹平這樣的差距,自己這邊,有很多事情也該做起來了。
崔琦見楚天舒拍了桌子後就不再說話,看得出來他在思考,也沒有打斷,只是自顧自地喝起茶來。
“……你繼續說吧,我知道這幫波斯人要幹什麽了。”
“能不能告訴我,我很好奇。”
“現在告訴你你也聽不懂,等事情了了我挑個時間告訴你。”
“你不跟他們做買賣了?”
“還做買賣,我得想辦法殺了他們。你早就應該看出來了吧?”
楚天舒盯著崔琦的眼睛,問道。
他眼神冰冷,但對方卻顯得很淡然。
“早知道你要跟他們作對,也想到了可能會殺人,製糖法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但你親口說出來,我還是有點意外的咱倆才認識多久?你這樣聊天,我感覺你可能會連我一起殺掉。”
楚天舒把眼神移開,歎了口氣。
“說實話,正在考慮,所以你最好現在就說服我。”
“那你得先告訴我,為什麽你一聽到水銀,反應如此之大。”
“……那你也先告訴我,你知不知道AK47是什麽?”
楚天舒見崔琦揪著水銀這個點不放,心裡有些狐疑,不會吧,不會那麽巧又來了一個穿越者吧?
“誒可四十七?什麽玩意兒?”
“不知道?那電視呢?手機?中華人民共和國?”
崔琦搖搖頭,眼神裡的迷惑真到不能再真,說實話,如果他是穿越者,這會兒也沒必要再藏著了。
楚天舒失望地歎了口氣。
“水銀,可以提煉出雷汞,火藥你總知道吧?……好吧,火藥你也不知道……”
楚天舒只能把火藥、爆炸的概念跟崔琦解釋了一遍。初唐時期雖然沒有真正大規模運用的火藥,但硝石、硫磺一類早就用於煉丹,武德四年(621年)就已經出現了硝石製成爆竹的記錄,解釋起來還不算困難。
崔琦聽得入迷,等楚天舒講完之後,才感歎道:
“世上居然還有此物,如此說來,他們對此道的掌握早就超出大唐甚多,你是擔心他們以此威脅大唐?”
“不是擔心,是他們必然會以此威脅大唐。波斯與大唐相距雖遠,但一個國家真正擴張起來,不出三十年,他們就能打到長安,你信不信?”
“在此之前,我不信。聽你一席話後,信了三成吧。但你的心意,我是信的。”
你沒見過蒙古鐵騎,自然不信。
楚天舒喝了口茶水,從左臂的大袖裡抽出匕首放在桌上。
“你看,你隻信三成,這是不夠的。這把刀我前日才剛剛買來,希望你不要做第一個試刀人。”
崔琦便也收起了輕松的神態,開口問道。
“你要造反嗎?”
一天之內,已經是第二次有人提出這個問題了。
“實話告訴你,我不能保證。大唐雖強,但是要抵禦現在的波斯,還差得太遠。如果溫和的手段不能把我的所思所想貫徹下去,我只能造反。可我造反,不為做皇帝,我唯一所願,便是大唐更強!”
崔琦神色凜然,正視著楚天舒的眼睛,想要從中找出一絲猶豫、一絲虛偽。
但他沒有找到。
“既然如此,我不妨也坦白了。今日之前,答應為你做情報收集,我隻為錢。你此前的承諾,對我來說其實只是空談,如果你出了事,我會豪不猶豫地將自己摘出去。我有後手。今日聽你這番話,我五分為錢,五分為你。”
“作為誠意,我會將我的把柄交給你,如果我有背叛,你照樣可以要了我命。希望我們能同舟共濟,守望相助吧。”
楚天舒點了點頭,收起了匕首。
納頭便拜的戲碼是不可能存在的,每個人都是掙扎求生,不會把命隨意賣與別人。
“恐怖平衡嘛,這樣最好。那麽你說完把柄之後,再與我說說張聞達的事情。另外,我還想知道,除了你之外,有沒有可能還有誰能猜到我想對這些波斯人不利……”
這場本該在半個時辰內結束的談話,一直拖到了坊門關閉,楚天舒不留痕跡地在談話裡埋藏了許多他的私貨,比如人民啦,民族啦,平等啦,法制啦……他不指望崔琦能迅速地領悟這些東西,但作為第一個真正受到理念灌輸的試驗品,其實能聽下去,就已經是很好的結局。
“沒有外賣的日子,真是苦啊。”
閉坊了,自然也是要吃飯的。楚天舒和崔琦吃著前日的剩菜,感歎道。
後者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跑出門去,不過半盞茶功夫,又回來了。
“外賣又有何難?這坊中大小食店,有些一直開到子時,你若要店家外賣吃食,給巡街武侯幾個銅錢,讓他知會一聲便是了。我還以為你是前些日子在平康坊花光了銀錢,囊中羞澀呢。”
楚天舒看著僅過了半柱香功夫,就提著食盒在院門處探頭探腦的食店夥計,心情很複雜。
“這樣吧,既然你如此能乾,去幫我搞一把手弩吧。不行,手弩威力太小,要踏張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