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殿下仁德,早年又經受大儒教導,你只需要知道,等太子殿下繼承大寶,那麽這天地終究還是咱們士紳的!
現在是什麽?現在不過是臥薪嘗膽罷了,現在的一切不過是為日後做準備!”陳謨不停的勸說著。
吳德良抬起頭,看向陳謨,眼睛當中沒有任何光芒。
“可是,你說的這一切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我都要死了,我還管得了這些?再說了,既然你這樣說,那現在將土地交出去不就得了?
反正太子殿下也要繼承大寶,等到了那個時候,再拿回來不也一樣嗎?”吳德良面如死灰的說道。
吳德良自己心裡非常清楚,這是將自己當成了旗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願意去死,吳德良也是一樣,他不想死,雖然他家的土地對於他來說也很重要,但他並不願意為這些土地去死。
更何況,他若是死了,自己家的那些土地能不能回來也不一定。
看著吳德良那倔強的臉,陳謨的臉色陰了下來,陰冷的就像寒冬臘月的堅冰一樣,“你確實是這樣想的?你真的是這樣想的?難道你不想想你的兒子?
如果你能舍生取義,為大事獻身,那麽你的兒子日後定然會步入一個非常高的階段!
就算是你家往上數十八輩,也不曾達到過的階段!這對於你們家來說可是一次大好時機,為什麽不把握住呢?”
“呵呵,你這話說的!那我有一個問題,為什麽要讓我去死?為什麽不是你呢?”吳德良反問。
陳謨的眼睛當中閃現著道道殺機,吳德良這番話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樣插在了陳謨的心頭上。
人都是自私的,陳謨為什麽要死?他不想死?
看著吳德良和陳謨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凝重,一旁的楊品良急忙勸說。
“有話好好說嘛!事情還沒有到達那一步,咱們再想辦法就是了,沒有必要把關系搞得這麽僵,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楊品良在一旁不停的和著稀泥。
吳德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陳謨,大腦當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陳謨也是一樣,在看向吳德良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停的變化著。
“行了,你先走吧,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再把你留在這裡也沒有任何作用了!”陳謨衝著吳德良擺擺手,示意吳德良可以離開。
吳德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楊品良急忙追了上去,將吳德良送出了客棧。
楊品良回來的時候,陳謨站在房間的窗戶邊,看著窗外。
外面又稀稀疏疏的下起了雨,江南這個地方雨說下就下,尤其是在夏季。
天空上的烏雲將太陽遮住,天地之間灰蒙蒙的。
陳謨背著雙手,只是看著外面的景色,沒有說話。
楊品良站在吳德良的身後,小聲詢問道:“那咱們現在該怎麽辦?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更好的辦法?我說的這個辦法就已經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你以為我是一個人來的嗎?
在我的身後站著朝中袞袞諸公,你以為我代表的只是我的意志嗎?
不,我陳謨雖然說有幾分學問,但也不至於這個地步,我代表的是朝中袞袞諸公,這是朝中重臣們的意見!”陳謨以勢壓人。
楊品良眉頭皺起,他作為禮部侍郎,怎麽沒有聽過這方面的消息?
正準備詢問,陳謨卻率先開口,“告訴你,吳德良他必須得死,就算他今天不同意,我也有的是辦法。
天黑風高殺人夜,吳德良一家必須得死!”
陳謨那陰冷的表情讓楊品良膽戰心驚。
這個樣子的陳謨,楊品良從來沒有見到過,在楊品良的心目當中以及記憶裡,陳謨一直都是一個儒雅溫和的人,他從來沒有表現過這種姿態。
楊品良說的沒錯,或許在很久之前,陳謨一直都是一個儒雅溫和的人,但是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涉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之下,沒有人會一成不變。
陳謨這樣做也無可厚非,為了保持住自己手中的利益,畢竟陳謨手中的土地可不少。
況且不僅僅是土地那麽簡單,陳謨心裡還有著更高深的盤算。
“前宋真是一個好王朝啊,那時候的我們何等的自在?何等的意氣風發?
想彈劾誰就彈劾誰,就算是說錯話也並不在意,大不了貶謫外放罷了!
勳貴?他們又算得了什麽?就連皇帝也要給咱們幾分面子,更別說其他人了!
可是現在呢?文人士大夫如豬狗一樣,哪裡還有該有的體面?說殺就殺說死就死,這種生活是你想要的嗎?不,不是我想要的,這天下不應該是這樣!”
今天的陳謨話好像有點多,越說越離譜,越說越狂放,聽得楊品良心驚膽顫不已。
這些話都是些禁忌之語,楊品良現在有些後悔,他真應該將自己的耳朵堵上,不再聽這些話。
陳謨說的這些正是這些文人士大夫畢生所追求的。
他們說的也不錯,將權力關在籃子裡,避免皇權做大,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導向。
但是他們弄跑偏了,皇權旁落,文臣崛起,一旦沒有皇權的製約,那麽這些臣子們糟蹋起江山來,要遠比皇帝還要可怕。
陳謨不再言語,房間當中再次寂靜下來,只能聽見窗外滴滴嗒嗒的雨聲。
一陣風吹來,吹著雨滴撲面而來。
楊品良抹了抹自己的臉,將臉上的水漬揩乾,又坐了下來。
雨就這樣下著,持續了三天。
三天之後,雨過天晴。
正是三伏天,大太陽掛在天上,炙烤著揚州府城。
燥熱的天,讓很多人都焦急上火。
吳德良也不例外,他坐在自家的書房當中惴惴不安,因為著急,嘴角長滿了水泡。
輕微的動了一下,嘴角火辣辣的疼。
他拿著一本書,想要通過看書來排解自己心中的著急。
可不管他如何做,始終無法安定下神來。
今天一整天,吳德良都沒有怎麽好好吃飯,夜晚降臨之後,吳德良草草的洗漱,便躺在了床上。
月上三竿,天地寂靜。
遠處有打更的人走來,“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這兩句聲音在黑夜當中傳出去很遠。
吳德良終於睡著了,他已經失眠了好幾天,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由不得他了。
他家的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十幾個黑影出現在牆壁外面,這一切,沒有任何人知道。
這些黑影手中都提著木桶,可能是為了行走方便,這些木桶都不大。
翻過牆壁,他們來到了吳德良的家中。
顯然,他們對吳德良的家了如指掌,知道吳德良的臥室在哪兒。
夜漸漸的深了,又有風吹起。
天空忽然成了橘紅色,還有黑灰往天上飛去。
呼呼作響的風卷著火,直插雲霄。
木質的房屋在風的吹動之下,朝遠處不停的蔓延。
吳德良站在自己的臥室,看著眼前被大火吞噬的一切,心如刀割,面色著急。
他想要跑出去想要衝出去,可是房頂上不斷的有磚瓦木梁落下。
炙熱的高溫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現在手足無措。
不停的大喊著救命,可是,火在獵獵作響,無人聽得到他的救命。
“救火啊,快救火啊!”
有驚呼聲響起,吳德良的家中下人們端著水桶衝了過來。
遠處還有百姓們提著水桶,往這邊衝來。
吳德良沒有辦法,看著眼前被火焰吞噬的一切,隻好捂住口鼻,往外面狂奔,在生的渴望下,吳德良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爆發力。
可這一切都只是徒勞,房屋已經徹底的被大火吞噬,剛剛跑出去兩步,一根被火焰燒的差不多的房梁落下重重的砸在了吳德良的腦袋上。
當場就被砸的暈了過去,火焰瞬間吞噬了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到第二天時,火焰終於熄滅。
陳松和朱棣帶著人來到了現場,只見吳德良的親家楊品良,跪在吳家的大門外,看著眼前的廢墟,嚎啕大哭。
“吳兄吳兄,你死的好慘,你死的好慘哪,天道不公,你是一個品德高尚的士紳,怎麽會遭此劫難?
你為什麽這麽傻?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為什麽這麽傻啊?”楊品良半跪在地上,不停的拍打著地面,縱使旁邊的幾個隨從攙扶,也不起來。
鼻涕眼淚混合著流下, 廢墟上還有陣陣黑煙升騰而起,將他的臉染得漆黑。
楊品良不停的在罵著,不停的說著天道不公之類的話語。
周圍的百姓們看著眼前的廢墟,也是一臉同情。
百姓們大多沒有立場,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他們永遠站強者這一方,但又永遠同情弱者。
這一刻,他們仿佛已經忘了當初吳德良所做的那些事了。
現在,他們只看到了眼前,只看到了吳家被燒了個大半。
吳家那些幸存下來的下人們都在嚎啕大哭,聲音淒慘。
空氣當中飄蕩著一股被燒焦的味道,這股味道更是讓圍觀的百姓們同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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