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今天陛下剛剛召見了你,今天還沒有過去,你就到了我這裡來,你是有多麽著急想要見到我!”陳松饒有興致地看著方孝孺。
講真的,陳松確實沒有想到方孝孺能如此迫不及待的來找自己。
按照常理,理學門徒不應該避之三舍嗎?
方孝孺笑道:“陳大人乃朝中俊傑,既然陛下讓在下和陳大人多接觸接觸,那麽在下便鬥膽高攀!
而且陳大人聲名在外,能早日見到陳大人便是好事!再說了,陳大人能開創一門學門,對在下來說,也是好事。”
“哦?你不覺得我很討厭嗎?朝中理學之人,可沒幾個待見我的。”陳松問道。
方孝孺道:“都是一些心胸狹隘之徒,陳大人何必在乎?天下學問有那麽多,又不只是理學這一家。我認為,凡是對天下有用的學問都是好的學問,哪裡還有優劣之分?”
“你這話說的,如今朝中能對我說出這種話的人,可沒有幾個。
既然你說你是來找我討教,那你有什麽問題就盡管問吧,我知無不言!”陳松說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陳大人設置的稅務督辦總衙門以及工商督辦總衙門確實精妙,我也仔細的研究過。
只是在下還有一些問題想要詢問,我想問一下陳大人,您在設置這兩個衙門的時候,為什麽要設置與之相應的律法?
朝中六部,各部所行使職權皆有定數,可這六部並沒有專門的律法規定所行使的權利,這都是約定俗成的事,所以在下想問一下陳大人,您這樣設置的目的是什麽?”方孝孺看著陳松,一本正經的詢問。
陳松倒是沒有想到方孝孺竟然會這樣詢問,思索了一下之後,說道:“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治理朝政不是別的事情。
可能當權者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就會引起連鎖反應,或許當權者並不在意,但下面的那些官員呢,以及下面的那些百姓呢?
用律法來規定死官員們所行使的權利,如果有一天他們所行使的權利超出了律法的規定,就可以治他們的罪!
這樣一來,也不會出現治不了罪,找不到罪名的情況。”
方孝孺聽得很認真,臉上滿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方孝孺開口說道:“陳大人這話,說的確實有道理。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天下萬物,都有其運行的規矩。
朝廷官吏也是一樣,如果不按照規矩來,那麽將不成樣子。朝廷衙門那麽多,還從來沒有過用法律來管控衙門的事情出現。
陳大人的這個辦法是一件開天辟地的創舉,此法一旦確定下來以後就算有其他的衙門出現,也應仿製陳大人的這個辦法……”
其實方孝孺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出口,這些話他不會跟任何人說,因為他知道一旦這些話說出口,就是他喪命之時。
歷史上的方孝孺是一個非常複雜的人,一方面,他是一個非常忠心的官員,對待建文帝的時候忠心耿耿,就算是死也不屈服於朱棣。
可另一方面,他卻提倡法治,這個法治不僅僅局限於普通老百姓以及官員身上,甚至還要籠罩在皇帝的頭上。
其實方孝孺的某些想法,已經有了君主立憲製的那種感覺。
他雖是理學之人,可卻又是離經叛道之輩。他批判理學那種務虛、空洞無物的行為,提倡“經世”、“務實”,提倡士大夫不應該成天知道貪圖享樂,更應該明曉天下大事,應該以天下百姓為主。
他更是一個反對宗教的急先鋒,提倡無神論,更不相信什麽君權神授的說法。
某種程度上來說,方孝孺的這些想法都還比較先進,如果歷史上的方孝孺沒有死的話,說不定真的還能夠開創一門新的學問。
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所以方孝孺對陳松並不排斥,甚至還非常願意和陳松接觸。
“不知陳大人是如何看待理學的?”
陳松說完話後,方孝儒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陳松正了正臉色,看向方孝儒,“這才是你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吧,既然你問,那我索性就說了。
理學於前宋發展,流傳至今,已經數百年了。
理學是如今天下的顯學,要是讓我來看的話,理學雖好,但缺點更是不少。”
陳松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看著方孝孺,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來。
陳松萬萬沒有想到,方孝孺在聽到自己說的這些話的時候,壓根沒有出現任何不悅的表情,甚至還一臉驚喜。
方孝孺的這個反應讓陳松有些納悶兒,畢竟陳松雖然知道方孝孺,可是並不知道方孝孺的那些學問到底是什麽。
方孝孺追問道:“陳大人可否說一下理學的缺點到底有什麽?”
見方孝孺這樣說,陳松也不客氣,直接說道:“理學發展至今,似乎已經停止不前,通篇講的是所謂的天理。
把理說成是產生世界萬物的精神的東西,這是什麽?這是佛家的那一套。
儒學之中何時說過這些東西?學問就是學問,竟然和因果循環扯上關系,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我覺得理學是出現了問題,從一開始目標就錯了……”
方孝孺就好像不是理學門徒一樣,聽著陳松說的這些話還不停的點頭,表現出認同的樣子。
看著方孝孺的反應,陳松心裡滿是納悶。
“陳大人說的不錯,理學已經誤入歧途,和佛道扯上關系,將先賢的學問全都糟蹋盡了。
人就是人,事就是事,這兩者之間並沒有必然的關系。可是現在的理學呢,在做某件事之前要先問心,要先問理。
這不是扯的嗎?這不就是佛家那一套嗎?我更傾向於性惡論,人不是朱馬狗羊,所以就必須要用律法將人的行為規定死。
講究道德確實沒有錯,可如果將所有的事情都放在道德上面,是要出大事的。
從古到今那些造反的,可沒有講過什麽道德……”
陳松呆呆的看著方孝孺,心中除了驚駭再無其他。
“這是方孝孺嗎?這是理學門徒嗎?怎麽罵起理學來?比我還要狠?這人也太激進了吧,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比我還要激進!”陳松心裡滿是感慨。
方孝孺越說越興奮,他直接站了起來,右手拍打著椅子扶手,道:“現在的理學都成了什麽樣,一個個的什麽存天理滅人欲!
這說法就是在扯淡,人的**是與生俱來的,如何能滅?與其歸咎於個人,還不如放在外力,用律法將這些行為規定死……”
好家夥,如果不是確定方孝孺就是理學門徒,陳松還以為他是法家的。
兩人就這樣坐在大廳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陳松從後世而來,帶著很多後世的想法,而這些想法放在方孝孺這裡,便是開天辟地破天荒的。
就像是乾燥的海綿一樣,方孝孺想盡一切辦法從陳松的嘴裡套著這些從來沒有聽過的知識。
一直說到太陽落了西山,方孝孺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陳松站在大門口,看著逐漸遠去的方孝孺,一臉感慨。
“剛才和這家夥說了那麽多,怎麽感覺這個貨的終極目標是給皇帝上個套,給皇帝立個法,把皇帝的權利框死?
而且這家夥對待士紳讀書人,怎麽感覺有我的風格?竟然還說官紳一體納糧這事是個好事兒,你是士紳也是讀書人,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不可思議!”
陳松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方孝孺,這個家夥的某些說法,說起來確實對陳松的胃口。
“看你這個樣子,說不定真的還能把你給拐過來!”陳松心裡這樣想著。
……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距離會試之日也一天一天的接近,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暖和。
秦淮河兩岸的那些勾欄瓦舍,最近這段時間幾乎賓朋滿座,生意比以往好上了不知道多少倍。
秦淮河的下遊,每至日出時刻,總能看到河面上飄蕩著一層淡淡的胭脂。
溫柔鄉固然舒服,可對於這些學子來說,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千裡搏功名,怎能戀紅塵?
會試之日準時而來, 全天下的學子齊聚應天府!
可是,這些學子數量最多的便是南方人,大部分來自於直隸湖廣江浙一帶,至於北方的學子,數量少的可憐。
燈下總是黑的,這個情況被禮部那些人選擇性的忽視,禮部上上下下全都為了這次會試忙碌著。
會試的這幾天,陳松要麽去學堂上課,要麽就和方孝孺交談。
方孝孺幾乎一有時間就來陳松這裡,非常的勤快。
會試終於結束,距離放榜之日還有一段時間,應天府的這些學子們,放肆的發泄著學習的壓力。
秦淮河兩岸的生意又好上了很多。
對於這次會試,陳松沒有過多的注意,反正這事和陳松又沒有什麽關系,管他那麽多幹什麽?
一場風暴正在聚集,剛剛開始的科舉,又要鬧出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