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斜一眼村中大佬雙目相顧，茫然恍惚的樣子，周小羽斷定，他們醞釀已久而且已經定下分包到戶的基本盤，否則他們如喪考妣的戚戚然無從解釋。

　　既如此，那就別藏著掖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預防大佬焦急上火。

　　周小羽很自然地掏出一根煙，安必道眼疾手快，起身湊近，手做風罩，小心點上。

　　被人簇擁的感覺真是不錯！

　　前世裡盡擁戴別人了，除了小時候被親情環繞，成年之後的周小羽從沒有被人如此厚愛抬舉過。

　　讓美好的感覺在飄一飄吧！

　　李偉功身子前傾，急切地說道:“小羽呀，繼續說！”

　　幸福的沉醉被打破，周小羽滔滔不絕。

　　“土地是最基本最重要的生產資料，古往今來，都是民生之本。上下重視，自不待言。

　　但是現在是新社會了。家有田產，人心不慌，我們偉大的祖國已經做到了，只不過在發展的道路上，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

　　眼下來講，就是大集體運行過程，大鍋飯帶來的弊端，這是個頑疾，但是可以根除，包產到戶就是良方，而且勢在必行。”

　　開篇陳詞，鋼棒硬正，卻無新意，

　　但是這並不影響二位大佬繼續保持高山仰止的虔誠模樣。

　　起先應該是三堂會審的格局，

　　現在儼若一言堂，

　　李偉功和安必道已然自降姿態，眼巴巴地盯著周小羽，完全被周小羽攫住了心神，期待沒毛的嘴裡吐出顏如意。

　　周小羽漸漸入戲，朗聲繼續說道:

　　“此次包產到戶，勢必牽一發而動全局，穩字當先，那是一定的。事涉千家萬戶，不穩不成。

　　所以，自上而下都把土地的分包作為重中之重，馬虎不得。從這一點上來講，二位叔的籌劃，的確切中要害，但是你們想過沒有?”

　　周小羽話鋒一轉，稍事停頓，征詢的目光掃過二位大佬，夾雜了啟發點撥的意思。

　　互動不能忘，否則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金玉良言也會變成漿漿水水。

　　安必道搖搖頭，

　　李偉功搖搖頭，

　　誠懇地表示沒想過。

　　接下來的一席話，本該是心語，但是周小羽還是決定直言不諱。

　　直擊痛點，惹起陣痛，才能讓二位大佬幡然醒悟，跟上自己的步調。

　　“二位叔，有個問題我得事先說明——”周小羽左右看看，見沒有反應，繼續道:“我的有些話可能直戳戳的，傷及叔的顏面，不過，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就事論事而已！”

　　安必道看看李偉功，點頭認真地說道:“但說無妨！”

　　李偉功不乾怠慢，幾乎同步應聲道:“木事，你說你的！”

　　周小羽貌似搜腸刮肚地說道:“縱觀你們先前的籌劃，其實還是在等靠要，等上面的文件，靠上面的政策，要明明白白的承包方案！”

　　總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其實還是一個樣。

　　隊長和智叟不為人知地面露微微愧色。

　　周小羽也不撫慰，繼續道:“這次包乾之後，期望中的農戶生產積極性肯定會被調動起來，這一點毋庸置疑。連我二哥那樣隻乾活不問事的人，一聽大包乾都兩眼放晶晶，更不要說隊裡踏實肯乾的其他人了！

　　二位叔，你們想過沒有，土地承包以後，怎麽辦?不滿二位叔，我大致測算了一下，全隊土地均攤到人頭上，至多人手三畝過一點！這點土地能幹啥?”

　　又是無疑而問，

但是這次李偉功肯定應答了，“種莊稼呀，土地不就是用來種糧食的，莊戶人分得了土地，不種莊稼還能幹啥呢?”　　周小羽道:“不錯，土地就是鍾糧食的，可以滿足基本需要！但是，滿足了基本需要之後，難道我們就不能追求點別的?”

　　周小羽循循善誘，企圖已經很明顯，就是要從意識上斬斷二位大佬對土地的慣性依賴。只有這樣，以後的謀劃才能在二位大佬身上確立堅實的支點。

　　“比如，以後，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小窩車啦，小洋樓啦！”周小羽小心點撥道。

　　沒敢提什麽SUV，指揮官和霸道。

　　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對小窩車、小洋樓還是不耳生的。只是貧窮和落後限制了想象，以及思想意識的桎梏，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東西一樣會和土地一樣，可以人人享有。只是土地可以分配得到，其他的得有錢才能享有。

　　前世裡，很多人開著車，總是對老城區的道路罵罵咧咧，怨聲載道，咒罵羊腸小道怎麽能成就自己的風馳電掣。其實，這和現實中的城市規劃者關系不大，遙望多年之前，就是執掌城市發展的頭頭腦腦，又有幾個能心思篤定的認為，若乾年之後，四軲轆小轎車會成為莊戶人家都不怎麽稀罕的物件呢?

　　周小羽還想拿這個時代已經聲名鵲起的幾個富豪，舉例說明，最重要的土地有時候其實很雞肋，但是一想到，鬥富批資過去沒幾年，這時候拿來樹榜樣，就是這二位消息靈通人士，恐怕也會在警惕中把事情想歪了。

　　隻得作罷。

　　還是繼續腳踏實地去誘導吧，

　　弄的太生猛，驚得二佬離席罷聽，就事與願違了。

　　周小羽輕輕一笑，繼續說道:“二位叔，別不相信呀，不是不可能，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至少李偉功沒特別排斥，因為他坐過小窩車。那是有一年作為先進典型去省上開表彰會，一輛小窩車把他從火車站拉到了招待所，就是時間太短，屁股都沒焐熱，到了就下車。回到隊裡，被村民圍攏住問這問那，倒是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但是據為己有，李偉功壓根兒不敢想。

　　見周小羽說得肯定，就只能任由他分說了。

　　“二位叔，你們仔細算一下，承包到手的土地，每家每戶都悉心照料，一畝地能打多少糧食，繳了該繳的，留下糊口的，又能有多少余糧可以變現呢?即便過幾年再種些值錢的經濟作物，又能怎麽樣呢?

　　那是買不上小窩車，住不上小洋樓的！”

　　還是那句話，土地是最基本的，但是對於我們今後的生活，他並不是最重要的！”

　　周小羽再次重申自己的核心論點。

　　但是三人議論，二人基本啞然，這天聊得雞立鶴群，周小羽心裡有種快要崩盤的感覺。

　　得下點猛料，刺激一下。

　　自己思路清晰，奈何二人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周小羽恨不能掰開他們的腦袋瓜，塞進一盤前世江山圖，自己品味去！

　　“二位叔，說了老半天，你們聽明白沒?”周小羽有點氣餒的問道。

　　隊長和智叟面面相覷，一副吃瓜樣！

　　周小羽反思一下，也感覺到，自己先前所言，避諱之處其實也很多，潛意識裡還是不能直言不諱呀！

　　安必道回味良久，感覺抓住了什麽，剛要凝練出口，感覺一哆嗦，就有沒了。

　　李偉功腦海裡則盤旋著，土地是基本的，但不是最重要的這句話，囁嚅著嘴巴，自言自語，怎麽辦，怎麽辦?

　　二人暗自揣摩，似有所思，但沒有憤然解散的樣子。

　　周小羽心說，該是拿出乾貨的時候了！

　　“二位叔，估計我說的，你們還是聽不大明白，我還是直說了吧！”

　　二人迅速接話，“直說，直說！”

　　“土地分配不必投入過多精力，之前隊部的底冊基本就能用，不用磨人耗神再行摸底。等上麵包乾的正式文件精神落地，按照指示搭配著分包到戶即可！這是個大方向，不可掉以輕心，但也不必著墨太多。

　　還有地埂上的樹木，也沒必要事先一棵一棵，樹就在那裡，謝不謝地，實地一看便知，根據成材和品相，搭配幼樹苗，確立一定原則分包了事，至於分配到戶了，砍了燒柴還是買了換錢，都有農戶自行做主，我們沒必要參合太多。

　　當然，周邊防風沙的林帶一定不能化整為零，按照之前李叔所說，劃歸隊部同意管護！

　　還有就是全隊唯一的拖拉機，誰開的，就原分給誰！這東西不稀罕！

　　再就是農具等這些和耕作有關的小件，搭配著，按照之前確立的方案，分了便是！”

　　說到這裡，周小羽有意緘口，等待二佬反應。

　　否定了人家首當其衝的第一步，總得讓回味著消化消化，否則還會噎食。

　　見二人冥想不語，周小羽隻好乾等神遊。

　　這個時代的莊戶人，抖擻的就是一個實在和公心。只要一碗水端平，絕大多數人肯定沒意見。畢竟破天荒，土地第一次成了自己的，雖說按照前世記載，初次擁有土地的人們，一開始突然不適應，甚至端詳著自家的寶貝土地，不知道該弄啥。

　　不要緊，上面的政策是還會計劃著走一程，之後就完全是帶有指導性的市場經濟了。

　　沉默良久，李偉功悠悠問道:“這些分了，剩下的大牲口、豬呀，公用佔地怎麽辦?”

　　估計是倍感先前的計劃被周小羽一通否定，打了個稀巴爛，李偉功心裡越發沒底，言語中透露出“任你宰割”的乖順樣！

　　“哦”，

　　周小羽輕哦一聲，拍一下腦門，自我訕笑著說:“疏忽了，疏忽了，隊裡的大牲口得分，但是幼崽、還不能耕作的牲口就不要分了！”

　　二人同時仰頭，不開口，也能看出他們急切的想知道為什麽?

　　“組建我們四隊的養殖場！”周小羽言簡意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