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功盯著周小羽雲淡風輕的面目，好似並不老道的賊首正欲坐地分贓，突然被從天而降的飛虎隊堵了個正著，驚駭不已，嘴唇抖顫。

　　煞費苦心巧立名目，居然被這個一向自我封閉的嫩娃一語點破。

　　李偉功才疏學淺，沒學過句式，但是依然聽得明白，周小羽分明在無疑而問，早已篤定會上左強調右強調的摸清動因是在瞞天過海，掩耳盜鈴。

　　春光乍泄，尷尬萬分呀！

　　好在其他人已經走遠，露點之處只在方寸之間丟人現眼。

　　李偉功沒有正面回應。

　　周小羽從隊長窘迫的顏面上，頃刻意會到“天機不可泄露”的旨意，訕然咧嘴，卸下對視目光中的勁道，莞爾一笑，說道:

　　“李叔，你臉上有一粒黑煤渣！”

　　“哦?”

　　李偉功揚起胳臂，大手自額頭向下抹過，變臉一般，倏然換上一副威嚴肅穆的表情。

　　沒有查看手掌裡是否有煤渣，

　　更沒有詢問周小羽是否擦乾淨，

　　而是扭頭沉聲道:“晚上，來老安家，細說！”說著，錯過周小羽一步，匆匆而去。

　　………

　　“媽，家裡那瓶酒放哪裡了?”

　　晚飯時分，周小羽嘴裡咀嚼著面條，抬頭問肖麗蓉。

　　羅洪武、羅小山嘴角耷拉著半截面條，停滯吞咽，雙雙眼目看向周小羽。

　　“炕櫃裡面放著呢！”話音未落，肖麗蓉就回答道，又疑惑著問道:“不年不節的，喝啥酒呢?”

　　羅洪武抹一把下巴，吸溜著唇邊面條抖落上的湯汁。放下筷子，附和道:

　　“就是，閑沒事乾的，喝個啥酒?”

　　唯獨羅小山沒吭聲，繼續吸溜著面條，靜待下文。

　　有人挑頭喝酒，正好雨露均沾。

　　“不是我們喝，我今晚有用！”周小羽解釋道。

　　“啪——當——”的兩聲，羅小山隱忍著，筷子撂碗邊，羞惱地問道:“老三，你還能有啥用處，想喝就直接說嘛！啥時候還學會喝酒了，敢情你縣城上學偷著把喝酒學會了?”

　　羅小山一副吃得正美，突然被人截掉了飯碗的氣惱樣！

　　周小羽懶得理會美夢破碎的老二，進一步給父母解釋說:

　　“吃過飯了，我想去看看安叔，上次住院期間，你們不是說他也幫前幫後的，沒少跑腿，李隊長那裡你們去過了，安叔那裡還沒去吧?”

　　羅洪武肖麗蓉碰面一下，結果是肖麗蓉幽怨地剮男人一眼，男人自知理虧，低頭不語。

　　想起那次因為羅洪武推諉最終不了了之的探視，肖麗蓉就忍不住心語滿腹:一個槽口裡吃食的爺倆，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哎……

　　心裡比對著父子兩，肖麗蓉對兒子的提議全力支持，不管羅洪武的哭喪臉，大聲說道:“酒在炕櫃最裡面的那格，小心點取，別打爛了！”頓了一下，又說道:“光一瓶酒太單了，老羅，上次讓你買的點心在哪裡，取出來，和酒一塊拿上，謝人的事，不能拿單樣禮！”

　　這明白著要當著兒女的面騷男人的皮。

　　自作孽，還不能唾面自幹了……羅洪武心想著，脖子一梗，出口的話卻是支支吾吾的隻言片語:“誰——誰知道呢，誰知道放哪了！”

　　羅小山知道喝酒無望，索性把自己當空氣，看著爹娘老子表情互換打啞謎。

　　肖麗蓉並不執拗追問，建議說:“小羽，不打緊，時間還早著呢，待會去老徐家的小賣鋪裡買一包點心帶上！”

　　周小羽謀算的是老爹藏在櫃子裡的牡丹煙，

根本就沒想著點心做陪襯。　　眼看著願望要落空，眉頭一皺，直接割肉。

　　“爹，你的好煙給我一包吧?”周小羽笑嘻嘻地說。“煙酒不分家，帶瓶酒，也帶包煙吧！”

　　羅洪武和羅小山一致覺得，老三實在太過分，為了達成目的，無恥至極。

　　但是想到煙酒都和自己沒牽扯，羅小山直接自我封口。

　　想到出院回家路上，安必道拉車費力汗流浹背的樣子，羅洪武不能一錯再錯。

　　肖麗蓉支持老三提議不遺余力，開口命令道:“他爹，磨嘰啥呢，快去把煙酒準備好！”

　　羅洪武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慢騰騰地爬向炕裡，開櫃取煙酒。

　　一通翻騰，炕上杵了四五瓶酒，五六盒牡丹煙。羅洪武脖頸和頭鑲進櫃門，還在繼續翻箱倒櫃。

　　周小羽看看二哥和老娘，調侃道:“我爹不怎麽喝酒抽煙，寶貝到是不少呀！”

　　羅小山眼饞地看著酒山煙堆，砸吧一下吐沫，謔然起身。

　　一邊涼快去了！

　　肖麗蓉衝著兒子擠眉弄眼，意思是說:碰上嗇皮理家當，瞅好的挑！

　　可能是跪爬時間過久，也可能是櫃子裡憋悶，羅洪武翻騰出七八瓶酒和十來包煙，退身出來，狀若氣力不支，一屁股坐在炕上，看著滿炕的煙酒，臉紅脖子粗。

　　俄頃，隨便提出一瓶酒，抓起三包煙，推搡一下，示意周小羽收下。

　　周小羽來者不拒，竊喜著全部笑納。

　　羅洪武回頭再把其余煙酒規整入櫃，騰挪了一瓶，突然自顧說道:“看老安，一瓶酒一盒煙酒行了，剩下的兩包煙，你們兩個一人一包。

　　以後就在隊裡乾活了，學著點讓人呢！”

　　周小羽看看酒瓶和巴掌大的煙盒，湊在一起，陡然覺得禮物微薄很寒磣。

　　潛意識映現出前世裡走親訪友時大包小包的闊氣情景。

　　見兒子面露木然之色，肖麗蓉撇過頭，但終究沒有枉顧周小羽悵然的顏面。

　　柔聲對提酒入櫃的男人說道:“他爹，再拿上一包煙，順道還是去買包點心帶上吧。點心上面有紅紙，喜慶！”

　　羅洪武停頓一下，頭在炕櫃裡也不拔出來，摸抓了一包煙，扔了過去。

　　周小羽像個小孩，心滿意足地笑了。

　　臨出門時，周小羽揚揚手中的煙酒，對母親說道:“媽，時間還早呢，點心還是買回來再去吧！”

　　肖麗蓉自告奮勇，去村口老徐家買點心。

　　羅小山不知去向，周小羽裝上本該屬於老二的煙，想著擇機借花獻佛。

　　……

　　準備停當，周小羽趁著夜色走向老安家。

　　獨處之時，周小羽腦子並沒閑著，自從那天在圈棚裡和隊長聊起大包乾，周小羽就覺察到，此事落地也就在這一年半載。前世裡信息傳播速度分秒就至千裡之外，執行政策也是晝行夜效，落實反饋甚是迅捷。

　　這個世界不一樣，他們獲取的信息，怎比自己“未卜先知”。

　　今夜，智叟安家的寶地，必是我周小羽的主場。

　　年輕人步下生風，轉眼即到。

　　李偉功已經駕臨落座，一根煙抽完了小半截。

　　看到周小羽姍姍來遲，還提了禮物，心下狐疑，瞥一眼尷尬明顯的安必道，抬手抹額，佯裝若無其事。

　　但願安必道能撫慰其心，快快收起擱好禮物，眼不見心淨！

　　偏偏周小羽不解風情，大大方方地把一瓶酒、兩包煙、一包蒙了紅紙的點心，逐一擺茶幾上，高高矮矮很有陣勢。

　　周小羽笑呵呵地對安必道說道:“安叔，我住院時，你和李叔忙前忙後的，讓你們費心了。

　　李叔那裡，我爹媽已經去過了。你這邊一直沒顧上，都這麽長時間了，也沒來看看你，今天正好李叔說有事，我就順道看看你，也代表我爹媽聊表謝意！”

　　李偉功滿面黑線，什麽時候你們來過我家呀?不由得悶哼肆意。

　　但是聽著周小羽敞亮的說辭，似乎又明白了什麽！

　　安必道感覺到老李神色不對勁，眉眼掛霜，置身事外，一副麻木不仁的高冷樣。心想:莫非是老羅家厚此薄彼了。又覺得不至於，給自己都提了四份禮，酒不賴，煙很好，還兩包。那兩口子親自出馬，禮物不得比我厚?

　　但是老李表情中掩飾不住的冷寒和不悅，讓安必道一時茫然。

　　老安順手拿起一包牡丹煙，呵呵說道:“來，老李，抽抽老羅壓箱底的好煙！”說著就要拆封。

　　周小羽適時攔住，朗聲道:“安叔，這些你收起來慢慢享用，我這還有呢！”說著，褲兜掏出一包煙，要拆封，但摸索了幾下，沒有捏摸住塑料封條頭，尷尬說道:“不抽煙，煙都拆不開呀！”

　　“我來吧！”李偉功劈手奪過周小羽手中的煙，看都不看，一下就捏住封條頭，扯下一圈細細的塑料條。

　　確信三羅子不是那種騷人面皮的二五仔，做的事又是個十足的愣頭青。

　　李偉功基本確定，這事三羅子壓根兒不知曉，其中必有隱情。

　　“正事要緊，我們開始吧！”安必道看著老李略有舒緩的冷臉，賠笑說道。

　　周小羽正襟危坐，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這樣的場合，先聽為妙。

　　李偉功正正身姿，直言不諱，對著周小羽說道:“小羽，事關大包乾，我和老安討論兩個晚上，才有了今天的開會布置，但是今天的會議效果你也看到了，還是準備不妥，有很多紕漏！”

　　周小羽微微點頭，心裡面“嗯”了一聲。

　　李偉功繼續說道:“但是今天聽你一席話，條例清楚，有板有眼，我和老安都覺得，你好像對大包乾思謀了不是一天兩天。

　　今晚請你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想法！”受前面尬事影響，李偉功的笑容還是有點僵硬。

　　周小羽歉然一笑，擺一擺手，說道:“李叔，我一個毛頭小子，請字不敢當啊！”

　　“有志不在年高，小羽，別謙虛，有什麽想法盡管說！”老安一旁鼓勵。

　　有想法，少經見，還得老家夥提攜提攜嘛！

　　周小羽聽得兩位招呼的正式又鄭重，覺得沒必要再虛枝套葉玩客套。

　　正色開口道:“李叔，安叔，不滿你們說，我的確有自己的想法！聽今天會議上你們說的那些，很顯然，還是坐等上面的明文指示。如果不出所料，上面下來的文件精神，基本和你們說道的差不多。唯一不明確的是，我們隊的大包乾是一步就位，還是逐步分包。為了求穩，逐步分包的幾率很大！”

　　“言之有理！”安必道笑說。

　　周小羽輕按一下手，示意別打岔。

　　繼續說道:“但是就我們的實際情況和以後的發展，我覺得，你們在隊裡資產包乾的針對性上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

　　“本末倒置?”

　　兩個老江湖詫異不已！

　　“土地分包是第一位的，但對我們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周小羽說得擲地有聲。

　　“………”隊長和智叟滿面悵然，感覺周小羽短短幾句，就把他們之前處心積慮的討論，否定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