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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衛莊稼》第20章 我太難了
  看到兩個兒子在門道蔭地裡站在一起嘀嘀咕咕,出門倒洗鍋水的肖麗蓉,嗔怪催促道:“都啥時候了,怎還磨磨嘰嘰出不了個門?”

  羅小三頭都沒回,大聲野氣地回一句:“這不就出門呢嗎,一個勁地催個啥?”

  肖麗蓉遠遠地揚起瓷盆,虛打一下。

  周小羽瞥一眼母親,有意放慢一步,讓二哥先出門。

  他很想問一句:“媽,你不去呀?”

  話到嘴邊,還是生生吞了回去。

  很明顯,原主記憶多有暗瘡陷阱,斷章取義已有領教,別再張冠李戴,楊樹枝錯接在榆木丫杈上,惹出更加無厘頭的是非,與他而言就不再是惡作劇的問題,而是果真如二哥所言,如母親所擔憂心焦的那樣,自己真就是一個傻嘰霸蛋了。

  從前世帶回來的那點優越和自信,怕是要被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衝刷的蕩然無存了。

  少說話,多觀察,最好別問為什麽,方位上策。

  可是,周小羽還是想知道,今日上工,母親為啥不去。

  既然剛才已經被二哥羅小山數次譏笑為傻子了,再多一次又何妨?

  被同一個人多次嗤笑為傻子,總比被很多人分別恥笑一次自己是傻子要強吧。數量上不分厚薄,本質上可是天壤之別。況且,這是二哥,打斷骨頭連著筋,顧念一個腿卡裡掉出來的血緣,作為兄長,他不至於自此就把周小羽真當傻子對待吧!

  周小羽硬著頭皮,踟躕再三還是出門了。

  先走的村民已經過了村街中腰段,老爹羅洪武身影模糊,距離周小羽弟兄倆顯然很遠了,更多的人似乎已經到了村口,大樹底下人影幢幢。

  弟兄倆像是疲憊落單的散兵遊勇,走得還算周正穩健。

  扛著鐵鍁領先幾步的羅小山,似乎感到剛才對待周小羽確實有點打臉傷人,放慢腳步,回頭招呼一聲:老三,快點,並肩走起。

  周小羽暗喜,心想這羅小山倒是個張飛似的人物,粗中有細。

  為兄還算有心了。

  緊走幾步,周小羽走在羅小山右側身旁,換上怯生生的口氣問道:“二哥,媽——今天不去嗎?”

  羅小山當街一個急刹車,僵住不動。

  周小羽沒提防,自顧向前走,一個呼吸間超越了羅小山四五步,突然感覺身旁少了遮擋,遂也跟著停下腳步,回頭探望。

  羅小山看著呆鵝般的周小羽,面目帶狠,闊步攜風,即可立在周小羽面前,前後搖一下身子,壓低嗓門厲聲道:“老三,你能不能去上工,實在感覺不舒服,就回家躺著去,都多大了,乾個活,還要媽給你撐場子?”

  周小羽懊悔不迭,這該死的羅小山誤解他的意思了。

  白挨一頓訓斥,還落一個翅膀不硬臨陣求抱抱的軟蛋名頭,至於母親為啥不同去上工的真相還是大海沉石,難見蛛絲,遑論馬跡。

  這該死的重生,

  該死的原主,

  該死的上工,

  該死的大鍾,

  該死的起糞,

  該死的羅小山。

  周小羽低下頭,百口莫辯,心火找不到出口,就在心底有所重點的把與疑惑有關的所有詛咒了個遍。

  特麽的,老子還真就不去上什麽破工了,愛誰誰去,回屋繼續睡我的大頭覺,有吃有喝有媽疼,做一個超級宅男也不錯,沒有手機、沒有微信,怎滴了,還落不下頸椎疼低頭病呢。管它洪水滔天,我自安然無事。反正原主這個垃圾,

讀了四年高中,還是做出了嗤之以鼻讓人捧腹哄笑的廢柴事,幹嘛心心念念腆著臉自取其辱。  周小羽情緒難抑,突然耿直了脖子,掃一眼還在面前滿臉不屑的羅小山,身子一轉,就要折頭返家。

  “喂——羅老二,等一下,一搭裡走呀!”

  對門倪小蘭和她縮頭縮腦的男人馬明光,遠遠地走過來了。

  喊叫的是倪小蘭。

  聽到有人喊,羅小山抬頭挺胸就是一嗓子:“等求個啥,跑幾步,累死個你呀?”

  看著倪小蘭和馬明光不緊不慢,還是先前的疲遝磨嘰樣,羅小山面露戲謔之色,接著吼喊道:“怎滴了,害怕落單去遲了,遭隊長訓斥呀,害怕李大隊長罵娘,就趕緊了跑,怕不是你們擱下飯碗,咥了個午覺吧!”

  倪小蘭先是爆笑,而後就扯著嗓門喝罵道:“羅小山,你個挨千刀的,你娘的擀杖拉條子堵不上你的臭嘴巴呀,看老娘上去不給你撕扯個稀巴爛,你個二貨!”身旁的男人只是一個勁嘿嘿笑。

  村婦野漢般的葷話互懟,把周小羽和馬明光當空氣。

  說到底,此時的周小羽還是個充氣的豬尿脬,經不得丁點指戳。因了羅小山和倪小蘭明目張膽的放浪調笑,周小羽方才氣餒沉底的情緒豁然被激蕩了起來。

  索性一鼓作氣,回家葛優躺,抑或四仰八叉睡大覺!

  不妥,迎面就是倪小蘭和馬明光,會面相遇,那嘴碎刁野的婆姨鐵定會問候自己幾句,何以回復?是個問題,總不能置若罔聞徑自擦肩而過,然後脊梁骨背上一串串的問號,成為他們兀自猜度臆想連篇的跑馬場吧!

  那個馬明光,貌似憨了吧唧,低眉順眼的模樣,八成就是個心機鬼。自己跌落煙囪、高考落敗的種種不堪,肯定會成為這對婆姨漢子入夜滾床單時的調情劑。

  繼續前行,一如既往去上工,把昨晚的心意貫徹到底——有點氣虛呀!

  看看把鐵鍁當拐杖的羅小山,兩手疊摞一起攥住鐵鍁手柄,面朝還在慢悠悠走路的倪小蘭和馬明光,抖動著一條腿,活脫脫一痞子流氓樣,這還是原主記憶中那個憨癡二哥嗎?

  原主記憶裡面的坑實在太多,狀若神劇裡面的地雷陣,讓人防不勝防。可自己不是鬼子呀!

  前行街面上,上工的村民人流如河,聚合成群,看看屋裡屋外判若兩人的二哥羅小山,瞅瞅當著自家男人面和年輕後生肆意調笑葷話連篇的倪小蘭,望望想來就是泥沙俱下的人流,那裡面熱衷圍觀獵奇的吃瓜群眾肯定不少,勉強混跡其中,一不留神惹起的吐沫星子能把人淹死,周小羽好怕怕。

  周小羽瞬間明白了什麽叫舉步維艱,雙腿灌鉛。

  要不,等這兩口子走近了,和羅小山一起前走了,再續回家路。

  不成,還是不成。

  看剛才他們熟絡的口無遮攔,恣意長街,見自己來而折返,料想那婆娘勢必追著羅小山問三問四,就老二現在這脾性叵測的表現,指不定就竹筒倒豆子,把他連日來所有的奇奇怪怪都盡數宣揚了出去,重生來世主體尚未奠基的人設不就苗沒出頭,膿包已生了嗎?

  周下羽哀歎一聲,

  我太難了!

  周小羽舉棋不定,滿面黑線,紅白交替,心裡面的鑼鼓敲了不是,不敲也不是。隻得抬手抹額,看青天白日,看遠山如黛,看白楊樹虯枝戳天,看村尾積雪斑駁的蒼茫大地。

  “老三——還楞這幹嘛?走呀,太晚了,李隊長罵人可沒輕重的!”看著倪小蘭兩口子沒幾步就齊頭並進了,羅小山好像突然失去了站等的耐心,終於想起身旁還有被自己輪番搶白的兄弟羅小羽,還有村口等待村民聚齊發話派活的李偉功,不禁開口對周小羽說道。

  這個隊長了不得,喝罵起上工遲到乾活撂挑的村民,能把人罵得顛三倒四、懷疑人生、枉活人世。當然,死皮賴臉的老油條除外。

  針對年輕人,李偉功倒是總會斂盡厲言穢語,但是說你一句,意有所指;剜你一眼,如刀似劍。

  要命的是,那麽多人,那麽多隻眼,就那麽指名道姓一開口,貌似隨意無害,只是唱了一下你的官名,就把你瞬間撂在眾口鑠金的靶子上,讓你即刻感到齊刷刷的刺骨眼芒鋪天蓋地痛徹心扉,恨不能天開地裂,尋一條縫自我消失。

  當然,這樣的情況難得一遇, 不過羅小山曾經有幸領教過一次,隻那麽一次,就把羅小山打進老油條的隊伍裡去了。

  年輕人的面皮,呵護著大多會守成有方,一旦揭破了,破瓜子破摔,十有八九。羅小山就是如此。

  但是今天,身旁有兄弟羅小羽,這般拖後,再惹得雷霆降臨,羅洪武一屋子男人可就基本都淪陷了,今後擱人堆裡,村民信口耍笑篤定首當其衝。

  羅小山再怎麽任性妄為,終歸不希望羅氏一門的自尊在村裡徹底破襠露腚。

  周小羽一聽“李隊長”,不覺立刻凝神聚氣,平湖起瀾。

  細思回想,這李隊長李偉功,自打重生以來,其在眼目中的形象可謂數度變換:門神——隊長——病房主心骨——回家推車漢。

  除了那天衛生院門口因為無意延宕重生,周小羽對其面目心生凶神惡煞的形象概括,其後親眼所見的都是和藹可親而又不失威嚴可敬。

  原主記憶中的零星片段,也是一副通情達理、馭人有方的慈善大叔好形象。

  想到這些,周小羽底氣叢生。

  抬頭挺胸,肅然轉身,目不斜視,對著眼前朗朗晴空,回應一聲:“走,上工去!”

  說著,就無師自通把鐵鍁往肩膀上一扛,一個意氣風發不容汙褻的新時代莊農人標本躍然速成。

  周小羽第六感覺告訴他,已經近前的倪小蘭正在用傾慕的眼光看著他的背,砸吧著嘴巴念念有詞。

  至於二哥羅小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眼神不夠用,被腳下凍土半掩的石頭絆了一下,險些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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