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羽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眼角羅小山的狼狽一閃而過，本可以虛扶一下，就算是敷衍一下許諾原主兄友弟恭的肺腑之言也成，但略一思忖，還是選擇了置若罔聞的態度。

　　不是看到我傻氣直冒你很牛氣衝天嗎……你這一個驢啃頭又是做啥嘞……不就上個工推個糞又不是拜天地你這五體投地的要乾嗎……周小羽心底一頓連珠帶炮激射猛轟，懊惱的心緒漸漸放空。心裡說:好歹我也是二十一世紀來的飽學好青年，不和你這還在二十世紀瞎遊胡逛的莽漢一般見識。禮賢下士，屈就而來，不說高山仰止，望我項背，埋汰起人來你倒是伶牙俐齒，大言炎炎，等會看你怎麽被隊長點你的名，出你的醜。

　　羅小山感覺到了老三的火氣，偷看兄弟幾眼，沒有迎接到和解的目光，心裡面一陣長籲短歎。

　　為了檢討自己的無禮，羅小山不由得把肩扛的鐵鍁放下來，夾在腋窩抱著走，挺直的脊梁也隨之卸力，肩膀跟著塌下許多，整個人的面目都漸趨柔和。

　　因為剛才有驚無險的磕絆，羅小山警惕著，潛意識裡總在提防腳下的石頭，腳步不免謹慎有加，透露出試探的意味，速度自然比先前慢了，落後周小羽四五步，儼然一個弓腰縮肩的扈從。

　　周小羽斜移瞳孔偷窺一眼，心裡一樂，這才是一個知錯之人應有的表現嘛！心說:前倨後恭，幹嘛要自我糟踐呀！

　　身後的倪小蘭和馬明山，輕喊了一聲，但是兄弟倆都假裝耳朵塞了毛，聽不見。

　　一行四人，就這樣錯落有致地行至街面中腰段。

　　周小羽看到，村口距離自己腳下這段街面，已經沒有移動的身影了。村口大樹低下密密匝匝一疙瘩，隱約有粗聲野氣的聲嗓傳來，想必李隊長已經在講話了。

　　也正因為如此，村民們才沒有向村尾張望，此刻還有四個磨嘰懶散的家夥在急急趕路。

　　周小羽的第一反應是遲到了，第一次出工就遲到，終歸不好。好比前世休了一個長假後，第一天上班遲到，怎麽說也有些辜負領導聖恩的臉紅。

　　但是，原主墜落煙囪的醜聞——知道原主是個上了四年高中的落榜生後，周小羽果斷的把這起事件定義為醜聞。

　　相比醜聞，遲到不值一提，小巫見大巫。

　　該怎樣面對村民掛滿問號的面目，周小羽無計可施。

　　盡管，周小羽總是感覺，李偉功很可能就是自己的福星，但是自己是從他家的煙囪上跌下來的，原主記憶對此沒有提及。

　　心裡有事，腳下無力。

　　周小羽有點亦步亦趨了。

　　身旁的羅小山也跟著進一步放慢腳步，身後的倪小蘭兩口子有樣學樣，居然也放慢腳步，始終和羅小山保持著四五步的距離。

　　剛才還在維持的緊追慢趕，現在則是刻意拉開距離。

　　周小羽心裡想事，對此渾然不覺。

　　羅小山心知肚明，但是一想到李偉功不留情面的訓斥，就是再不知羞恥，也實在是沒有勇氣越過周小羽，佔據首位，第一個迎接隊長很可能一觸即發的雷霆風暴。

　　老三先前不諳世事的傻樣，或許能夠有效化解隊長的怒火，就是抵擋不力，消弭無果，那隊長第二波的怒火興許也就軟和了，說不定還可能因為老三不明就裡低眉順眼的憨樣，讓隊長不忍，子彈卡殼。

　　剛才，就是因為老三一副知錯乖巧的可憐樣，他作為二哥才不落忍終止了繼續搶白的心思。

　　眼看著自家兄弟懵懂無知地徑自往槍口上撞，

羅小山很是慚愧，就回頭看一眼已經完全賊眉鼠眼的倪小蘭兩口子，喝罵道:　　“磨臂擦癢的，你們倒是快點呀！”這一次，倪小蘭沒有切齒回敬，而是壞笑一下，剮羅小山一眼，誇張地做了一個“你請”的手勢，繼續和自家男人肩膀湊肩膀，碎步尾隨。

　　這個時候，不能越位，但是也不能太落後。

　　羅小山很糾結，既不能對老三明言相告，又不能止步不前。如果老三這個傻帽聽了諫言，直接裹步不前，他就騎虎難下了。頂上去，沒那個膽，指望倪小蘭兩口子殿後變前鋒，估計比尾巴變貂還要難。這兩口子年紀不大，但都是莊稼地裡的老油條，其段位不必自家老爹低。

　　眼看著距離村口越來越近，周小羽總是蓄積不上坦然直面的心氣。

　　心裡面貓抓狗咬，開始心緒煩躁。

　　先前頗有雄赳赳氣昂昂架勢的步伐，拖遝疲態已顯，整個人都像是抽了筋，挺拔英武的氣勢慢慢潰散。只有肩扛鐵鍁的姿勢還在勉強維持著周小羽一往無前的風姿。

　　周小羽心說:這樣不成呀！

　　自己不能做皮球，否則那一雙深邃眼窩裡投射出的鋒芒，無異於唇槍舌劍，這隻皮球撐不幾下，定會千瘡百孔，斷無修複如初的可能了。

　　詩以言志，歌以詠物。

　　誦詩唱歌，此刻顯然不合時宜，只能把自己弄的更像個傻子。

　　還是在心海裡言詩鼓勁，哼歌打氣吧！

　　我自揮鍬向你削，不留舌根拌口實。

　　不錯，很有煞氣！

　　再來，

　　任爾眼似釣鉤嘴似刀，我自賣萌充楞口上鎖！

　　以靜製動，不錯，很不錯。

　　沉默是最好的應對。

　　周小羽沒有想到，重生路上，自己需要假借勵志名言來鼓勁打氣，不曾想，重生之後，依然得用這些口舌之力來絞殺頹喪氣餒。

　　就這麽咕咕叨叨了一陣子，周小羽還真的找回了點快要虧空的信心和勇氣。

　　既然有效，那就繼續。

　　老祖宗皓首窮經數千年，果真是幽暗歲月裡的破繭利器。

　　這一次，周小羽腦海中浮現出的是一副畫面。

　　依稀記得，那是一部電影，片名不得而知。背景就是目下的廣闊農村天地，主角應該是一名追求自由戀愛的青年女子，不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已經拿了人家聘禮即將成婚圓房的癡情男配角，大了膽子因情驅使，小手主動牽了心儀男主角的大手，衝撞了根深蒂固的世俗陳規，為全村人所不齒，更為代表守舊勢力的宗族家長所不容。當然，畢竟是新社會，守舊勢力也只是意識層面的，沒有諸如裝豬籠沉河這樣的慘劇鋪墊，但是那股勢力也不容小覷。

　　單是仰頭直面，就需要如同周小羽此刻極度稀缺的勇氣和力量。

　　影片結尾，有情人心想事成，終成眷屬。長達九十分鍾的新舊對抗，你來我往，言談舉止間無不針鋒相對的互懟，回合不下八九處，影片外的回合估計是罄竹難書，血雨腥風也未可知。

　　總之，他們並肩作戰，徹底掐滅了守舊勢力頭領，也就是自家老爹老媽還有族長那最後一點扭轉乾坤的勁頭，兩情相悅，勝利會師。但是最後，他們要雙宿雙飛離開村子的時候，卻面臨著猶如汪洋一般幽暗無邊的全村人眼目編制的討伐森林。

　　那是一個午後，時間和現在周小羽所處的時間差不多，村裡人午飯陸續吃過，閑沒事乾，村人們不約而同，紛紛立在自家門口，有端碗還在吃飯的，有耍石鎖鍛煉胸肌的，還有揮鍬收拾自家門前糞堆的，總之，留守自家地盤的村人似乎都有事情乾，但是眼光則千奇百怪一起投向自村莊的另一端走來，走向村口的男女主角。這是影片的最高潮，靜靜的，沒有背景音樂，沒有情歌嘹亮，偶爾會有吧唧吧唧的拌嘴聲，還夾雜了石鎖脫手跌地上的悶騰聲，一直沒有中斷的則是男女主角有遠及近的腳步聲，雜遝，略顯疲態，沒入塵埃有些發悶，但終究不失鏗鏘的腳步聲，一直持續到“終”字出現。

　　那腳步聲無不高調的宣告:屬於年輕人自由戀愛的春天來了，歷經磨難，最終還是俏立枝頭渣渣叫了。

　　的確有鳥立枝頭呱呱叫，不過那是一隻烏鴉。

　　烏鴉呱的一聲棄枝飛走了，周小羽腦袋嗡的一下，終於清醒了。

　　烏鴉飛過，黑線沒來。

　　周小羽的面額還是一如既往的光潔鮮亮。

　　電影中是二人抱團應對，自己則是孤掌迎擊，沒有助力，但是也沒有累贅。

　　心想著，就再一次挺胸抬頭，步伐堅定了起來。

　　身旁的羅小山看著不明覺厲，這眼見的就要挨訓了，老三怎麽還又換上了趾高氣揚的架勢，以身犯險，嫩面迎槍，莫非他已經掌握了克敵製勝的法寶，抑或是揣了虛晃一槍就奪路而逃的心機，此刻只是虛張聲勢。

　　讀書人道道多， 老三是這樣的嗎?

　　羅小山感覺，隊長正向他們這邊張望，心虛的都不敢抬頭確認了。

　　於心不忍，他準備向老三坦白，還是開誠布公，計較一下應對之策為好。

　　緊走一步，開口卻是:“老三，剛你問什麽來著，我媽為啥沒和我們一起上工?”羅小山湊近周小羽，低眉小聲說:“我媽早就不在地裡乾活了，她現在和幾個女的在隊裡喂豬，還是小組長呢?”

　　周小羽慢步回頭，狐疑地上下打量著羅小山，非常不解，這個時候他主動告訴這個幹什麽?

　　直面村民的勇氣還在積攢之中，周小羽顯然因為羅小山冷不丁的冒然打斷，有點納悶，甚至生氣。

　　但是看到面目透著關懷的二哥，心說，臉譜也換的太快了吧。前面自己索問遭羞辱，現在不問了，又腆臉相告。

　　這二哥是個演戲的好坯子。

　　周小羽鼻子冷哼一聲，嘟噥一句:“知道了哦！”轉頭繼續走，步伐穩健一蹴而就。

　　前面不遠，烏泱泱的人群突然松動了，密實的人流好像突然抽了閘板的水，一撥人率先脫離了人群，繞過大樹，向東行進。

　　鐵鍁磕碰地面的咣當聲此起彼伏，一疙瘩人群很快變成了一溜隊伍，末尾的人也相跟著開拔了。

　　周小羽蒙住了。

　　情形好比，你正在疾疾如奔命奔向大部隊，眼看著就要追上了，突然發覺人家已經兀自離開了。

　　周小羽悵然若失地說道:

　　“隊長不要我們了！”

　　PS:小女兒攪擾，時間倉促，先更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