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隊長攬著周小羽的肩膀不撒手，連笑帶說:“看不出呀，小夥子斯斯文文，心氣倒是挺大！”

　　周小羽不明就裡，一臉茫然。

　　工頭劉接著說道:“你是不知道呀，我那老大也是去年高中畢業，沒考上，整個人丟了魂似的，一蹶不振，回到村裡，這都大半年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了個隻知吃飯睡覺的悶葫蘆。我讓她複讀一年，明年繼續考，她不吭聲，我讓她去隊裡乾活，她也不吭聲！哎，愁死個人了！”

　　周小羽頓然明悟，自己剛才聞聽大哥有意無意的帶刺訕語，表現出的風輕雲淡，以及接著話茬的自嘲，讓劉隊長感慨叢生，覺得這個年輕人胸懷大氣，魄力非凡。

　　“劉隊長，你也別犯愁，年輕人嘛，思想上總有過不去的坎，估計也就是一時心氣鬱結，給他點時間，慢慢就好了！”同為高考落魄人，周小羽惺惺惜惺惺，善意建議。

　　“話是這麽說，可這都大半年了，還是……！”劉隊長戛然而止，粗重喟歎一聲，滿臉糾結。

　　周小羽心底閃過替君分憂解愁的念頭，沉吟片刻，說道:“你這當爹的也別太著急，有時間我幫你開導開導他，都是年輕人，又都經歷過嚴酷的高中生活，我說話估計比你，要管用的多！”

　　“呵呵呵！”劉世超面色多雲轉晴，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猛得又搖晃了一下年輕人的肩膀，郎朗笑說:“你這主意不錯，二隊離四隊不遠，有時間你過來，幫我開導開導這死丫頭！”

　　……死丫頭……女的……周小羽錯愕無語。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誇下當為心理疏導師的海口，就是個瓷器活，這時候也不好撒手了。

　　但是心底的漿漿水水怎麽也按捺不住:要是個小夥，嘿嘿，就老劉這架勢，早就拳打腳踢上去了，考不上學，怪誰呢?一頓老拳，管你醍醐灌頂，耳清目明，該幹嘛就幹嘛去了！

　　出口倒是暖人潤肺的貼己話:“女兒都是爹爹身上的小棉襖，難怪劉隊長這麽惆悵的，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一番過來人才能感同身受的話語，從一個二十郎當的小夥子口中說出，這讓為父當爹許多年的劉隊長，一時愕然。

　　搭在年輕人肩頭的手臂兀自收回，凝眉豎目，上下審視著修長挺拔的年輕人，眉眼裡流露出讚許之色。

　　情景堪比，刁鑽豪橫的老丈人正在擇婿，臆想中的不妥之處絲毫不見，言談舉止，身形體貌，都是難得一見的龍鳳之姿。

　　雖然是長輩，但是被一個男人這樣盯看，周小羽還是有些尷尬。

　　“劉隊長，你姑娘叫啥名字，按你剛說的，她應該比我低一級，說不定，我們還認識呢！”

　　劉世超頓了頓，說道:“劉眉眉。”

　　周小羽不認識。關鍵時刻擅長興風作浪的原主記憶，這時風平浪靜，既沒有播放不合時宜的畫面，也沒有古怪精靈的淦話襲擾。

　　“哦！”周小羽輕哦一聲，默然搖頭。

　　感念著劉隊長的開明練達，周小羽又說道:“劉隊長，劉，劉眉眉高考成績怎樣，如果可以，複讀一年，興許就能考上了！”

　　實事求是的來說，這個時代能供子女念高中的農村人堪稱開明人士，能讓閨女念高中還有心讓其複讀再考的農村家長，真能稱得上是高瞻遠矚，難以望其項背了。這與家境是否殷實關系不大，隻與“女子遲早是別人家的”惡俗陋習牽扯深重。

　　“我也這麽想，

但是看她整天魂不守舍的樣，再要拿起書本，怕是一時半會，難嘍，況且，如果複讀一年又是個考不上，這娃就………”劉世超有點煩躁地揚揚手，歎一口氣，疊聲道:“不說這了，不說這了，我和她媽是把心盡到了，她想怎麽著，隨她，一個女娃子家，還能翻天入地去?”　　“沒這麽嚴重，我有時間去找你，開導開導！不礙事的！”原主記憶還是死水一灘，沒有給他輸送絲毫關於劉眉眉的絲毫信息。

　　想來，原主又在藏私。每個大隊能在縣城念高中的農村娃，攏共就那麽幾個人，原主怎麽可能不認識，怎麽可能不留下劉眉眉的蛛絲馬跡?

　　不讓我“剽竊”?

　　一念至此，周小羽腹誹翻湧:原主呀，送你一句話，但凡是你反對的，我就舔著臉去擁護，但凡你擁戴的，我就掩口胡盧給你拋棄！

　　當然，爹媽弟兄善待始終，是不可罔顧的紅線。你無玉成之心，我不能破罐子破摔吧！

　　見年輕人說的情真意切，劉隊長連連點頭:“好，好，好，那我先謝謝你了！”停頓一下，又說道:“走，去那邊坐著諞！”見周小羽愣怔了一下，趕忙又說:“活，沒事，我已經又聯系了些人手，明後天陸續到位，不耽誤廠裡要求的工期，也不耽誤你大哥回家過年！呵呵！”

　　完全堵死周小羽拒絕的余地。

　　二人在羅小川等人疑惑的目光中，下了廢墟堆，在不遠處的空地上，磚頭墊屁股坐定，拉開了閑扯的架勢。

　　“小夥子，有沒有興趣跟著我乾?”劉世超開門見山，發出邀請。

　　……也不知道這工頭看上我啥了，初次見面，就發出如此鄭重的邀請?……被人抬愛的感覺還真是不錯……周小羽矜持著回應道:“我這剛畢業，跟著你，能幹啥呢?”心裡則想，要是和大哥一樣，乾這些粗苯活計，還是算了。村裡大包乾估摸著也就是冬天過去的事，到時候，那邊可是主戰場。目下看來，這裡還是雞肋……聽他怎麽說，如果有後期的謀劃，倒是可以兼職！

　　“小夥子，別謙虛，就你剛才誇讚我活計安排的好這句話，我就斷定你是個有想法的人，你和他們不一樣，四年的學可不是白上的！”說著，劉世超朝廢墟上的乾活人努努嘴，又說道:“別誤會，我不是說你大哥他們活乾的不好，總歸來說，你大哥活乾得著實讓人放心，但是腦瓜子不活絡，想必你也看出來了，雖然拆磚卸瓦的都是些苦力活，但就這麽些爛貨，還得求爺爺告奶奶，給人下話，才能攬到活！遇上好說的領導，不費什麽，遇上一些哈慫，煙呀酒的少不了。”

　　劉世超說著，漸漸面露無奈。

　　這樣的情況，周小羽不陌生，想想前世裡各行各業的那些齷齪潛規則，劉世超說的這些，只能是小巫見大巫，毛毛雨啦。

　　周小羽要是翻騰起那些千奇百怪，估計劉世超當場驚掉下巴，瞠目結舌立成雕塑。

　　“就這破活，還得送煙送酒?”周小羽佯裝大吃一驚。

　　“那可不，輕機廠那個銷售科的胖科長，動不動就橫挑鼻子豎挑眼，嫌這沒弄好，那裡沒歸置清楚，不就是想讓我送禮麽。”初次見面，劉世超一點也避諱擠兌領導。

　　周小羽徹底放下矜持，既然人家不嫌自己年少輕狂，自己為什麽要忌憚城府年長呢?

　　忘年交，實可交。

　　“劉隊，你說的這些避免不了，你從人家手上拿活，意思一下很是正常，實話實說，這貨讓你乾是乾，讓別人乾也是乾，依仗著手中的權勢，吃拉卡要，自古依然！”

　　劉世超掏出煙，遞給周小羽一根，“呵呵，年紀輕輕的，倒是想的開呀！”

　　周小羽沒接，擺擺手:“我不抽煙的！”

　　“呵呵，不抽的好，這玩意費錢又咳嗽，沒辦法，見人就遞煙，我都成習慣了！今天我也不抽了！”說著，劉世超收起煙，揣進口袋。

　　“劉隊，你讓我過來，準備讓我幹啥?”

　　“幫我看工地，我到各處去拉活！”

　　“也就是個監工的角色?”

　　“差不多！”

　　周小羽沉吟一下，突然覺得劉隊在兒女問題上足夠開明，但是在建築隊發展的問題上，嚴重缺乏前瞻性。

　　大包乾的風聲漸成席卷之勢，他待在城裡四處跑活，捕獲的信息嗨了去了，怎麽還是這樣墨守成規。

　　“劉隊長，你沒想著把大隊的建築隊承包下來嗎?”誘導不成，那就直說。

　　“想過，但是手底下都是些只能出苦力的莊稼漢，沒幾個大工，攬不來啥有大油水的活，也就只能零敲碎打，拆拆破廠房，拾掇拾掇二手磚！”

　　“實不相瞞，劉隊長，我覺得你應該把這個建築隊承包下來再說，至於缺人手，台子搭好了，還怕沒人來蹦躂?”

　　劉世超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長歎一聲，道:“就這個建築隊，我都帶的恓惶惶的了，拉活低聲下氣的不說，年底隊裡一核算，好幾年都是賠錢的。我都不知道是怎回事?”

　　“還能怎回事，都是大鍋飯害的！”周小羽鐵口直斷，一針見血指出問題實質。

　　劉世超怔怔地盯著周小羽，不可置信的樣子。

　　他是被年輕人斬釘截鐵的見地震住了。

　　“的確是這樣，但是一時半會，誰又能解決這些問題呢?”劉世超話裡的無奈和不甘很明顯。

　　“既然這樣，那你還乾個啥勁，撂挑子算求了，反正掙不了幾個工分，回家種地，糊糊弄弄就一年！”激將法，一激便知成色。

　　“話不能這麽說，不管別人，至少我自個這幾年要比種地的光陰強！”

　　周小羽狡黠一笑。

　　揣著這樣小心思的人，無論當世還是前世，太普遍了。不做出頭的椽子，不屑墊底的苦哈哈，隻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庸之柱”扛起即可。看在生活的面子上，劉工頭的小算盤撥拉的可謂合情合理。

　　周小羽正色道:“劉隊，這樣吧，年前就算了，年後，我過來跟著你乾，不過，我的上班時間不能受約束，監工的角色我可不稀罕，我保證把工地上的事處理妥當就OK！”

　　“你不在工地上呆?”劉世超疑竇叢生，以為自己聽岔了。

　　“嗯，作為管理人員，沒必要事必躬親，只要安排妥當，誤不了事！”周小羽笑笑接著說:“就像你，兩三天不見人，活照樣沒落下。這就是管理！只是你沒覺得而已！”

　　“對頭呀！”坐在地上的劉世超，猛地兩手拍了一下膝蓋，恍然大悟，驚詫莫名地說道:“好，這點要求我滿足你，來不來工地的你自家掌握！”

　　“還有一點，劉隊，你得幫我！”周小羽又說道。

　　“你說，只要我覺得能行的！”劉隊爽快地答道。

　　“建築隊，過不了多長時間，肯定要承包了，如果到時候你還是不想承包，勞煩劉隊牽個線搭個橋，讓我承包怎麽樣，或者，承包給我推薦的人怎麽樣?”

　　“這個……”劉世超思謀良久， 沉聲道:“大兄弟，沒問題！這麽多年了，給誰承包，不給誰承包，我的話還是有分量的！”

　　“謝謝劉隊成全！”周小羽恭敬有加。

　　“呵呵，見外嘍，大兄弟！”劉世超此時已經神清氣爽，看著年輕人俊朗的面目，很是喜慶。

　　“劉隊，我今天下午還得回村，臨走前，幫你先完成一項工作！”

　　“啥工作，你說！”

　　“既然是工地，就應該有工地的氛圍，況且，事關安全，不可麻痹大意！”

　　見周小羽說的嚴重，以為工地上存在著天大的安全隱患，劉世超不由得面露駭然之色。

　　周小羽輕描淡寫地說道:“也沒啥，就是在工地上懸掛一些安全警示標語，白灰稀釋了寫在牆上也成，這樣，讓廠裡的領導們看見了，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嘿嘿，這麽靈光?”

　　“收獲是其次，重要的是時刻提醒乾活的人，要銘記安全第一。有時候天趕地湊的，出點事情，廠裡無法交待，自己給自己都交代不過去！”

　　“是這麽個理，那好，你詳端著看，在那寫，寫什麽，你讀過書，你看著辦！”

　　“沒問題！”

　　周小羽起身，惦著腳尖，居高臨下的踅摸標語位置，眯眼環視，突然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過了樹溝，向這邊走來。

　　雖說冬日，卻是滿面春分，花手絹扎起的馬尾，很有節奏的左搖右擺，整個人英姿颯爽。

　　周小羽心花怒放………

　　女朋友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