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光了兩褲兜奶糖，周小羽成了孩子王。

　　當然，這是他在旁觀者眼中的美好形象。

　　實際上，此時的周小羽感覺自己就是一頭奶水不足的老母豬，還是手忙腳亂仍然難逃瀆職之嫌的老母豬。

　　小小年紀的袁龍飛，樂善好施，耿直仗義，偶得好東西喜歡和要好的孩子分享，不吃獨食。於是，他嚼著奶糖興高采烈地向好朋友小花嘯叫而去。

　　“花妮，花妮，大白兔好甜呀！”孩子因為奶糖得來不易，興奮地前仰後合，小手裡高揚的糖紙招搖的越發起勁了。

　　被喚作花妮的小女孩，聽到熟悉的聲音，從一堆蹲坐成圈的孩童叢中抬起扎著羊角辮的小腦瓜，看看好朋友面紅耳赤的臉龐，隨後就看見了他手中的糖紙，立馬心領神會，小手一拋，摻和著碎石子的塵土迎風飛揚，聽得身後嗶嗶啵啵的喝罵聲也不管不顧，端著兩隻空蕩蕩的小手，就向好朋友袁龍飛顛跑過去。

　　“飛龍哥，飛龍哥，我也要，我也要。”

　　小男孩和小女孩中途相遇，險些彼此相撞。

　　小男孩把糖紙放在小女孩的掌心中，這才齜牙咧嘴，露出噙在口中已經稀軟的大白兔奶糖，小女孩伸手就要去掏，小男孩閉嘴，牽起小女孩的小手，就向周小羽走去。

　　小男孩張嘴曬糖的時候，被另外一個男孩看到了。

　　這個男孩被從天而降的碎石子砸了腦袋，嘴裡罵罵咧咧，氣急敗壞地從地上翻身站起，搓著隱隱作痛的頭皮，茫然四顧。

　　腦袋轉了半圈，就看見袁家那個小兔崽子，厚墩墩的唇縫裡閃著一星奶白，嘴角也是一抹，似乎都快要順著下巴欲滴了，然後就看見小崽子舌尖一探，把那抹閃爍著白亮光澤的奶白舔舐乾淨，牽起那個臭丫頭的爪子，就向一個大人奔跑而去。

　　男孩不由自主的邁步欲追，剛跑兩步，就看見臭丫頭垂落的小手捏著一塊糖紙，隨著力不從心的踉蹌跑步，糖紙晃晃悠悠的煞是惹眼。

　　男孩驚喜異常，大吼一聲:“快呀，快呀，大白兔奶糖！”喊著就竭力追跑而去。

　　這個男孩和袁龍飛小孩關系不睦，有好吃好玩的從不想讓，但並不妨礙他們互相吹牛皮顯擺。

　　因為小女孩羈絆，袁龍飛跑不快。

　　後面的男孩很快追上了這對好朋友。

　　感覺到身旁有人，袁龍飛小朋友警惕地側目回望，一見是宿敵常家“鍋蓋頭”，即可駐足不前。

　　放開小女孩的手，龍飛小朋友雙手叉腰，雙目怒視，咽一口香甜的奶糖吐沫汁，堵住了常家小敵人的去路。

　　“你跟著我們幹啥，我又沒叫你！”

　　“哪裡來的大白兔奶糖?”常家“鍋蓋頭”小朋友並不怵，理直氣壯地質問道。

　　袁龍飛脖頸一挺，鼻息冷哼道:“就不告訴你，怎滴?”

　　常家小子看著要比袁龍飛大一點。

　　看到這對要好的小男女，目前只有小兔崽子嘴裡好像嚼著糖，臭丫頭嘴巴癟癟的，抿著嘴的樣子一看就知道裡面沒吃糖。

　　大白兔奶糖另有出處。

　　這個時候，周小羽還沒意識到身後暗流挺進，自己馬上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跑龍套的大頭娃娃角色簡單易學，不用跟著社火隊輪番訓練，他站在場外，充當觀摩的領導或是吃瓜群眾。

　　常家小子靈機一動，嚷嚷道:“你不說，我也知道！”說著，就移開目光，踅摸著向剛才他們奔跑的方向看去。一個高大的背影躍入眼簾，

他不知道那是誰，只是因為礙眼，目光多停留了一會。　　舞龍人多陣勢大，要想施展開，把飛龍禦空翻滾的如虹氣勢彰顯出來，場地就得足夠寬廣。偌大的籃球場，大半都讓給了刷龍的，其他社火組偏安一隅，在球場南邊球架下小打小鬧，叮叮咣咣，相安無事。只是震天的鑼鼓聲實在聒耳，周小羽看一會，就得雙手捂住耳朵，安靜一會。

　　袁龍飛誤以為“鍋蓋頭”已經明悟了一切，接下來的一番話就說得欲蓋彌彰了。他傲嬌地說道:“知道了，又怎滴?你也吃不到大白兔，三羅叔是不會給你的！”

　　常家小子詭異一笑，回頭衝著已經尾隨而來的七八個男女小朋友呼喝一聲:“三羅叔有奶糖，快走呀！”率先衝去。

　　袁龍飛傻眼了，牙關一咬，扯拽一下小女孩，疾步跟了上去。

　　周小羽捂著雙耳，看得敷衍潦草。

　　上輩子就沒怎麽看過社火，特效鏡頭裡的耍龍舞獅，要比眼下的精彩百倍。明知是假的，但是李連傑神乎其技的表演，總是盤旋腦海揮之不去，總是心不由己地與眼下對比，一比，就覺得村民揮舞的長龍簡直粗鄙不堪，徒有其表。

　　突然，感覺有人在偷自己錢包。

　　周小羽不動神色，一手捂住耳朵沒動，一隻手循著感覺，悄悄下探而去，猛然出擊，一把就握實了賊手。

　　“哎呀，我的手！”一個稚嫩但油滑的聲嗓驟然炸起。

　　一夥孩子，個子不高，湊到周小羽屁股後面，頭頂剛剛平及腰部。褲兜裝填瓷實的奶糖，聚合效應凸顯，散發出的香甜味道濃厚怎舌。

　　孩子們翕動鼻翼，很快就看到了褲兜裡隱隱閃現的奶糖。

　　不是遊手好閑，而是欲罷不能。

　　膽大的“鍋蓋頭”盯著微微晃悠的褲兜口，在包括袁龍飛在內的所有小孩，瞠目結舌、捂住了嘴巴不高出聲泄密的驚恐之中，悄悄伸手探入，攥住了一顆。

　　感覺到是一隻小手，周小羽稍稍用力一拽，一張嬉皮笑臉的孩子臉就正對了自己。小男孩並不害怕，雖然賤手被抓，人贓俱獲，但是笑眯眯地看了幾眼眉頭緊蹙的周小羽之後，眼饞的目光再一次緊盯在小手裡面的奶糖上，不離不棄。

　　事情敗露，後面的孩子沒有一哄而散，相反，紛紛湧了上來。

　　袁龍飛和他的小女朋友也一樣，沒有正義凜然地聲討“鍋蓋頭”是個賊，而是比其他小孩流露出了更為嚴重的讒言欲滴的模樣，因為口中的奶糖軟濡香甜的味道還沒有徹底散去，這會看到更多的觸手可及的奶糖，嘴饞想吃的欲望前所未有的被挑撥了起來，他比其他孩子更想吃大白兔。

　　小嘴一張，哈喇子吊線:“三羅叔，我還想吃大白兔！”

　　周小羽很無奈，哭笑不得，松開了小賊手，任由他趁勢一掙，攥著到手的奶糖，倉惶跑開。

　　看看嗷嗷待哺的孩子，沒想著置若罔聞冷臉走開，而是擔憂著褲兜裡的糖，狼多肉少。

　　眼前的孩子堆正在逐步壯大，不遠處，還有幾個孩子看到這邊有熱鬧，踢踏著塵土，急急而來。就連被羅小山淘汰下去的幾個半大小夥，也向這邊迅速集結。

　　周小羽迎著午後暖陽，滿臉灰暗。

　　最終，周小羽把褲兜翻了個底朝上，才讓意猶未盡砸吧著嘴巴的孩子們，四散而去。

　　……

　　排練社火的日子裡，咚咚鏘鏘的鑼鼓聲，就沒有間斷過。

　　遠離球場的人家不覺得鼓聲聒噪，緊鄰球場的徐家和常家人，實在憋不住了。因為家裡有老人，鑼鼓聲猛怎怎地響起，炕上酣然的老人突然就彈跳下地，急死慌忙地嘶喊提醒道:“不好啦，地震了！快跑呀！”

　　折騰了好幾回，舞龍組掌龍頭的徐安國向社火隊隊長羅小山建議，訓練轉場，到隊部的大賣場那邊操練。

　　“往年，也沒這茬事呀！”羅小山歉然笑說。

　　徐安國喟歎一聲，道:“去年夏天開始，我奶奶就開始犯迷糊，一陣好一陣壞的，這幾天耍社火，鑼鼓一響，她像是更嚴重了！”

　　人命關天，不可無視。

　　羅小山知會了李偉功一聲，全體社火隊轉戰打麥場。

　　去了一趟，周小羽就不想去了。

　　來回折騰，時間都耗費在了趕路上。況且就是一跑龍套的， 實在沒必要場場亮相。

　　羅小山不悅意:“老三，哥的場你都不捧，以後你有啥事，我可不支持你了。再說，晃蕩一天，也三分工呢！”

　　周小羽笑著解釋道:“大頭娃娃，隨便找個有點節奏感的，都能耍。你把我的角色給別人吧，好歹算是給他一個對你感恩戴德的機會，也算是給你添個後手，是不是?至於我，你的同袍兄弟，但凡哥有事，力所能及，我肯定隨叫隨到！”

　　雖說是迷魂湯，但事實如此。

　　可是，羅小山還是不行，理由是輕松每日三分工，這樣的好事怎麽能隨便拱手讓人。

　　“老三，別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要為家裡想想，一天三分工，這排練至少得一二十天，你算算！”羅小山憂爹憂娘的樣子。

　　“二哥，你還想不想學車，還想不想開大汽車了。給我留點空閑，我好給你聯絡聯絡！”

　　威脅顯效，羅小山松口了。

　　臨近春節還有半個多月，周小羽整天無所事事。隔三差五拜訪一下李偉功，繼續給洗洗腦，偶爾也會去老安那裡，看著三丫寫寫作業。出門遛彎，碰上那天吃了奶糖的小朋友，收獲一聲恭恭敬敬地“三羅叔好”，感覺也挺美。

　　不愁吃喝拉撒的鹹魚生活，真挺好！

　　一天，周小羽午飯後出門，今天還是去李偉功家，重點是看看李江雙的《東遊記》進展情況，好幾天沒打擾這哥們了，小目標完成的怎麽樣。

　　不怕碼字少，就怕把更斷。

　　剛一出門，就聽到一個聲音吼喊道:“羅小羽，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