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娟不撤場，三兄弟暢所欲言的喧慌諞傳無法啟幕。

　　“老同學，視察完畢，該回去交差了！”周小羽笑嘻嘻的，但語氣不容拂逆。

　　王麗娟搖頭晃腦的身姿頓然一凝，美目快速掃視羅氏三兄弟，停泊周小羽身上時，不動聲色剜剮他一眼，意思嬌蠻無理:就不走，怎滴?

　　隨後，眉頭即可多雲轉晴，溫和問道:“羅大哥，劉隊長怎麽不見人呢?”

　　看到小王領導的眼光轉了小半圈，重又回落到自己身上，羅小川才張嘴回稟:“劉隊長好像回村了，應該是又找人去了！”

　　顯然，劉世超離開時並沒有把工地的事情托付給羅小川。

　　……好像……應該……，外加羅小川不確定的口氣，又讓王麗娟蹙眉不展，看看還在原地乾活的其他村民，沉身道:“這劉隊長，有事離開，也該給我們科打個招呼，這麽大的攤場，應該有個臨時負責人才對呀！”

　　正兀自思忖的眾人，就看到羅小川昂頭挺胸，衝著不遠處拱圍一圈，埋頭敲敲打打的人堆，粗野地喊道:“dei，劉頭走的時候，給你們誰說了，照看工地?”

　　一個背對眾人的粗壯身影應聲而起，右手的瓦刀當啷撂地上，左手一揚，看也不看，手中的磚頭就從兩個人的頭頂飛過，落在數米遠的磚頭堆裡，一摔兩半。

　　周小羽看到，女同學眉眼一皺，微微動了動嘴皮子，欲言又止。

　　粗壯的背影拍拍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在其他人嬉笑怒罵聲中，轉身從崎嶇不平的磚瓦上跌撞而來。

　　“怎了，有啥事?”來人面無表情，悶聲悶氣地看看眾人，神色僵硬地問道。

　　“你就是工地的臨時負責人?”王麗娟抬眼問道。

　　“啥負責人不負責人的，老劉頭走的時候，就說是讓我看著大家乾活，也沒說要負責啥的?”可能是見一身廠部工裝的女同志話說的有點嚴肅，有責任要擔，恭敬一下身姿，再次補充道:“要是有啥責任的事，老劉頭來了找他吧，我就是一下苦力乾活的！”

　　王麗娟自然垂落身側的兩手，微微後背，然後又突然撤回端在胸前，兩手掌心輕輕對疊，擺出一副不那麽到位的女領導架勢，臉色一正，說道:“劉隊長沒說啥時候回來嗎?”

　　察言觀色的周小羽，突然發現，這個容貌清秀婉約、性格爽朗大方的女同學，還真有點領導的派頭，至少可造。單看目下一乾人的站位，就有了那麽一點掌控局面的肅然之勢。

　　女同學站在羅家老大老二還有臨時負責人三人對面，三人之間錯開一步的距離，呈小半圓環繞小領導，之間相隔兩三米，不遠不近。這樣的距離恰到好處，正常聲調對話，即不存在聽不大清楚的可能，也不存在偶有小嘀咕不被發現的紕漏，所以，兩個工地乾活人恭敬維諾的態度，很好地影響了羅小山。本不關自己啥事，但是羅小山似乎不由自主地拉低姿態，和另外兩人一樣，頷首低眉，靜候訓話。

　　至於周小羽，此時的站位，明顯不隸屬於三人隊，但肯定也不是和王麗娟登高看齊的領導站位，他錯前王麗娟半步，與斜對面的羅小山相隔三四步，這個位置是秘書的位置，領導若有精妙要言，一般都會習慣性地瞥一眼這個位置，只是因為沒有手墊小本子唰唰記錄的扮相，周小羽現在完全像一個無關緊要的隨從，百無聊賴，但是休要離場。

　　過了半響，那“臨時負責人”囁嚅道:“昨兒個走的，

說是今兒個下午就回來！”　　王麗娟抬腕，手抹袖口，蹙眉道:“這都快三點了！”

　　沒人接話，意味著劉隊長今天能否顯身，只有天知道。

　　王麗娟果真無奈仰頭看天，挺俏的鼻尖，似乎衝著天空鼻息一下，也許是冷哼。

　　周小羽一時懵逼，不知道女同學意欲何為，當下就腹語連綿翻滾:難道真是身負黃命勘察工地，找工頭有事?抑或是借故溜號不想在辦公室整理資料，天趕地湊地在這周武鄭王消磨時間。所有的可能都漏洞百出。

　　最大的可能只能是，女同學萌芽於高中時期的春心，經年累月，依然沒有開花結果，歲月煎熬，好不容易再次邂逅了昔日的黑馬王子，豈有輕易放過之理，剛才樹下你來我往，終究還是難以心安，這會拿捏著並非子午須有的事體，其目的還在原主身上。

　　周小羽忍不住腹誹一句:特麽的，原主魅力指數無上限呀，這都經過多長時間了，趾高氣揚的女同學還是念念不忘。

　　再這樣僵持糾纏下去，女同學灰溜溜作罷唾面自乾還好，乾活的粗人不耐煩出言不遜粗話辱人就不好了。

　　周小羽不由自主地站在女同學這邊。

　　“老同學，劉隊長沒來，有啥事等他來了再說吧，這麽大個攤場，他肯定也著急，想著找更多人抓緊乾完，不耽誤你們開春重建，對吧?”周小羽適時解圍。

　　“也對！”王麗娟投向周小羽的眼神只有那麽一丟丟感激，更多的則是:就你腦子轉的快，早先幹嘛去了?轉頭對著羅小川，莞爾一笑:“羅大哥，那你們去幹活吧，也沒啥要緊的事，就是我們科長讓我來看看你們的工作進度。”語氣平和，沒有絲毫找茬的意味。見羅小川點頭“嗯”了一聲，皺眉瞥一眼那個“臨時負責人”，女同學又關切地囑咐道:“羅大哥，你看著點，注意安全，掙不了幾個錢，別把人弄傷了！”

　　臨時負責人轉身走人，招呼都沒打一個。

　　羅小川眉頭一皺，顯然對這個臨時欽定負責人的身份，不大悅意，但是人家是個領導，雖然小，但是之前是和大領導一塊來過的，工地上所有人的表現都會影響工分和工錢的多少，直言異議，顯然不妥，劉隊長回返再說吧！

　　況且，這小領導是老三的同學，雖然早先的傳聞讓他很是惱火，但是當頭對面，看他們眉來眼去、交情匪淺的模樣，這份薄面還是要顧忌的。

　　這麽想著，羅小川咧嘴笑笑，說道:知道了，小王同志，那，我就去幹活了！說著，也不看老二和老三，轉身快步離去。

　　羅小山看到女同學沒有走的意思，老三也沒有走的意思，突然覺得自己繼續杵在這裡，腿腳受累，還純屬多余。便衝著女同學咧嘴一笑，轉頭就朝老大的背影追去，吼喊道:“大哥，有沒有多余的瓦刀，我幫你乾！”

　　“小王同志，這會沒事了吧，你也該回去複命了！”周小羽呵呵笑說。

　　王麗娟噗嗤一笑:“要你管?”

　　“那好，你就戳在這裡，我也要幫他們乾活去了！”

　　“等會！”女同學突然疾言厲色，繃著臉說道:“我又不是舊社會的監工，還看著你們乾呀！再說，手裡沒皮鞭，監工沒爪牙，那還是驕橫跋扈的狗腿子嗎！”

　　……事兒逼……周小羽心嗨一句，低頭前後看看，順手就撿起半截椽子，揚手一遞，挑釁地看著女同學，訕笑道:“這個有氣勢吧，不高興了掄長工一下，還能當拐棍使，杵著歇緩一下，多功能的殺威棒，比只能抽人的鞭子好使多了！”

　　王麗娟立馬柳眉倒豎，撲過來就要奪過棒子揍冤家。

　　周小羽急忙扔遠了棒子，後退幾步，連連擺手，“好了，好了，不惹你了！”見女同學不依不饒，貌似氣急敗壞的又要撿地上的木棒，身姿一正，面目一緊，義正言辭道:“王麗娟，注意形象，我皮糙肉厚，不打緊，你就不怕別人指戳脊梁骨?”

　　“愛說不說！”但是抻向木棒地手，陡然凝滯，慢慢縮回懷裡，半響才雙手扶膝，悠悠晃晃地站立了起來。

　　再次仰首，已是眼眶含熱，淚目欲滴！

　　刹那間，周小羽錯愕難持，陡然凝滯的氣氛，讓他重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大腦一片空白”的棘手。

　　近身去哄?

　　隔空安撫?

　　情殤——這般難以割舍?

　　情殤——如此感人心懷！

　　……

　　……特麽的，上輩子，我周某人的情路居然是如此的蕭條和寡淡……真特麽可憐……周小羽腹誹自己，句句屬實。

　　周小羽原地不動，感慨萬千。

　　情愛不在多，一夕能傷神。

　　古人誠不我欺呀！

　　原主究竟是怎樣一個油鹽不進、坐懷不亂的混帳，你看把一個深情不移、美目流盼的佳人折騰的既覆水難收，又不得縱情恣意……情……苦呀！

　　眼瞅著女同學眼眶裡的淚水就要潸然而下，周小羽手杵在褲兜裡，怎麽也摸不出紙巾或手帕，除了幾張硬撅撅的毛票，真沒有什麽可以祛淚的備當。有點溫濕的手掌，倒是可以，但是估計越插越濕………

　　這個時候，風來了，疏忽即逝，但是足以風幹什麽吧！

　　果不其然，女同學揉揉泛紅的眼窩，眯縫著，仰頭撲閃幾下，再次揉揉……

　　……我眼睛裡掉進了什麽東西，過來，給我瞧瞧！……周小羽心都提到了嗓喉嚨眼上。

　　此時此地，輸送言語安慰都勉為其難，可是情緒失控的女人……世界末日！！！

　　幸好，幸好，女同學沒有整出讓他翻白眼的么蛾子。

　　周小羽悵然若失輕歎一聲，柔聲道:“好了嗎?”

　　“羅小羽，你去幫大哥乾活吧，我回辦公室了！”王麗娟手拽了拽衣襟拐角，隨便拍打幾下，幽怨地看一眼周小羽，就要擦肩而過。

　　——光天化日之下，沒有衣衫不整，你拾掇什麽凌亂呀?

　　周小羽愣怔杵地，悶哼一聲。“好的！”

　　香潤的雪花膏味道陡然抵近，女同學胳膊蹭了一下周小羽胳臂，交錯之際，聽到女同學說:“別忘了，今天下午一起吃飯，下班後，我來找你！”

　　周小雨木然點頭，面朝滿目的破磚爛瓦，沉吟道:“好的，我等你！”